酒过三巡,戏开场了。
那些老太太、官太太们爱看戏的,自然捧场,但年轻姑娘们却有多一半是不耐烦的。周楠早已在附近准备好了茶桌,请姑娘们移步前去,或是聊天说笑,或是逛园子,都随众人心意。今日前院虽有男客,但王府的园子,自然比别处门户严谨些,二门处有园子里本身的婆子媳妇把守,无人敢乱闯,女宾们尽可以放心游玩。若需要导游或是帮手,园中各处也有丫头婆子可以听候吩咐,周家更是把全家的婢仆都几乎全带了过来,安排在客人身边,另外还有青云从庄园里抽调过来借给周楠使用的人手。
青云自然也跟着姑娘们离开了宴席,不过她除了周家姐妹,也不认识几个人,看着她们远远地瞧着自己,小声说话,但就是不上前搭话,她也就歇了结交的心思,自顾自地寻了个看起来挺舒服的位置,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欣赏风景。
那些姑娘们见了,你望我,我望你,越不敢上前了。有的人心想清河县主似乎颇为高傲,不大亲和,如果贸然上前,恐怕会被扫了脸面;有的人则觉得清河县主高贵端庄,气度不凡,让人自惭形秽,上前搭话实在太失礼了;还有的人觉得清河县主是宗室,自己是清贵人家出身的女孩儿,要有风骨,没必要高攀人家宗室权贵……等等等等,各有想法。于是青云就在那里坐了半日,愣是没有一个人上前。
周樱倒是想上前呢,但一来她正跟近日认识的两个别人家的庶女说话,暂时脱不了身,二来她还惦记着青云先前的警告,怕贸然凑过去,青云又恼了。她姨娘原本自告奋勇要替她周旋来着,本以为可以让青云熄了怒火,对她另眼相看,只可惜效果不佳。她便心不在焉地一边听朋友说话,一边寻思着改日是不是到嫡姐那里坐坐,哄得嫡姐相信自己,下回去县主家时,也把自己带上。
青云哪里有闲心顾及周樱心里的小九九?她坐得有些无聊了,幸好周楠招呼了一圈客人,便过来陪她说话。
周楠很关心方才席上说起的关家的话题:“那位关经历是怎么回事?我倒不曾听父亲提起过他,更没想到他家里会派人去接那位关蕴菁姑娘。那日我跟你议论这件事时,我瞧你脸色有些不对,莫非这关经历上京,还是你的手笔?”
青云笑道:“我哪里有这样大的本事?况且我虽在太后与皇上面前有些脸面,也从不做干政的事。我只是跟他们提了一提这关蕴菁身世的诡异处,问他们要不要找关家的人来问一问,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调了一个关家的族人入京。”
周楠笑道:“原来如此,这倒也省事。有关家正经族人在,若那关蕴菁真是假冒的,也定会露出破绽来的。说起来我也有些为关家叫屈,他家教养姑娘虽不算十分严,但也不差的,关通判家的姑娘就极是知礼能干,结果这关蕴菁的名声坏了,反连累了人家关家正经的姑娘。若能真相大白,证明这关蕴菁只是冒充,也好为关家正名。”
曾经为关蕴菁的狼狈名声贡献过力量的青云有些心虚,干笑了几声,只有点头的份。
大概是因为有些不自在,她眼神闪烁地扫视周围的风景,意图转换话题,却留意到了周樱时不时投注过来的目光,等她望过去,周樱又立马躲开了。青云心中腻味,便小声跟周楠提起在开宴前,周樱、蔡姨娘与王老太太婆媳三波人先后来找她的事。
周楠气得脸都红了:“二妹倒罢了,她原是个眼空心大的,在家乡时又被祖母宠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心想要巴结贵人,借势晋身。所幸她还不算太蠢,又只在你面前闹笑话,还不至于在外人面前丢尽我们周家的脸面!可蔡姨娘又是怎么回事?她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二妹如今的性子,多半是让她教坏了!”
骂完了蔡姨娘,她又有些伤心外祖母和舅母的行径:“王家从前也曾风光过,那时外祖母与舅母是多么的高傲张扬,如今却变得这般……我知道她们不容易,可依靠巴结贵人,又能得什么好?你虽在太后面前极有脸面,也不过是个小辈罢了,家里也是没什么势力的。王家犯的是从逆的大罪,能保住一家子性命就已是先帝皇恩浩荡,他们若是懂事的,就该老老实实供大表哥读书,等他日后有了出息,自然又能重振门楣了。不想走正途,只在旁门左道上下功夫,这样能有什么好结果?外祖父与大舅舅就是因为这个才出了事的,他们还不吸取教训……”
青云安慰她:“没事,她们是你的外祖母和舅母,我虽然不高兴,但也不会跟她们过不去。她们在京城里也折腾好几年了,从前没有周大人管束着,也没折腾出什么事来,如今有周大人看管着,自然更不会出事了。她们大概是一时从勋贵沦为平民百姓,适应不过来,所以不甘心而已。”
周楠含泪默默摇头:“这都六七年过去了,还有什么适应不过来的?倒确实是不甘心。可再不甘又能如何呢?王家二房袭爵这么多年了,已经坐稳了侯爷的位置,不但在朝中有了不错的差事,听闻近年还结了有力的姻亲,外祖母若还指望那爵位能重回大房头上,不过是妄想罢了。只怕二房有朝一日真的有了不是,皇上又要夺他家的爵位,那爵位也不会落回大房头上了,反而要便宜了其他的房头。”
青云见她心里难过,只得再出言安抚,她苦笑着道:“我没事,你不必担心,其实我只是见外祖母和舅母放不下执念,心里难受罢了……”
“她们都是曾经风光过,富贵过的,生活忽然遭受这么大的转变,放不下执念也不奇怪。”青云道,“不过她们迟早会醒悟过来的,如果真的无法醒悟,现实也不会让她们有机会继续做白日梦。”
周楠低下头:“两位长辈倒罢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何连大表哥也……”
青云心中一个激灵,想起周楠从前是喜欢过她那位王家大表哥的,莫非回京后重遇竹马,又拣起旧情了?
不过周楠倒不是真的被王路达牵起了情思,只是为大表哥近来的奇怪举动伤了心。她回京后,王路达本来一直淡淡的,见了面也只是尽了寻常表哥表妹的礼数,到了前些日子,却一反常态地殷勤亲近起来,不但常常到周宅来拜访姑父周康,声称要向他讨教功课,还时不时与周楠“偶遇”。本来周王氏对侄儿和女儿见面之事是不大高兴的,但也没有出言阻拦,只是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为女儿选择好人家上头。周楠便怀疑,这有可能是周王氏与王老太太母女之间、与王大太太姑嫂之间的角力,因为后两者想让她嫁给王路达。
周楠对这桩亲事不置可否,她曾经也喜欢过王路达,但随着王家在周康入狱事件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这份喜欢就渐渐黯淡了,后来她随父亲在外任官数年,开阔了眼界,这曾经的一缕情思更是消散了八、九成,仅剩的一点,也在回京后王路达的冷淡态度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王路达却在这时候表现出了追求的态度,让周楠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很清楚,王家今非昔比,若能与周家再次联姻,对王路达的前程是很有好处的,所以王路达才会明明对她已没了感情,还要表现得如此殷勤,哪怕周康板着脸明说不许他再见她,他也没有退却的意思。
可就在周楠考虑是不是要向母亲周王氏明言表示心声之际,王路达又忽然冷淡回去了,别说上门与她“偶遇”,便是王家婆媳,也不再向她表示善意,今日她们来赴宴,甚至还挑剔了她对宴席的安排,眼神里就透着不屑。
周楠对青云道:“从前我只道外祖家为了自家权势,对亲人也能恨得下心,却不知道他家还通晓这等变脸奇术。我更不明白,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我既没说要嫁给表哥,也没说过瞧不起他的话,从头到尾都是以礼相待的,他们怎能前几日还表现得我好象非王路达不嫁,跟王路达是天赐姻缘,过几日就仿佛把我当成了不要脸死缠着王路达不放的女子了?”
青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就叫精分吧?我看他家以前一定是因为没法给你表哥王路达寻到更好的亲事了,又见你父亲没打算帮他家什么忙,所以才急着要撮合你们表兄妹俩,但现在他家很有可能已经攀上了好人家,所以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了。我只是好奇,就王路达那样的,文不成武不就,父祖还有从逆的名声,到底是哪家大户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周楠本来心里很是难过,跟青云吐完苦水后,已经好过许多了,此时便也添了好奇:“真是这样么?那我回头问一问母亲。母亲一定知道这件事!”
此时的周王氏,也在跟王大太太杜氏说话。她在向娘家嫂子抱怨婆母不给自己脸面,当众拆她的台,害得那些本来很看好周楠,想要为儿子求娶的太太们都不再提起这件事了。她本来还看中了右都御史家的嫡长子的,不但年青英俊,才学出众,还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而右都御史家的太太又是有名的和气人,女儿嫁过去了一定不会受气。
杜氏听得心中酸,皮笑肉不笑地说:“姑太太这话说得有些偏颇了,亲家老太太也不过是说实话罢了。太后都了话,要为你闺女的亲事做主,虽然不知道太后转过身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但你闺女的婚事已不是周家能插手的了,我看姑太太还是歇了这心思吧,有功夫不如多想想你儿子的亲事。说起来棣儿也是命苦,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功名,将来前程是说不上了,他祖母和父亲都不在意他,将来能不能娶得上媳妇,还是未知之数呢。我觉得姑太太也不必眼界太高了,其实小门小户的女儿也有她的好处。”
周王氏听得直愣,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娘家嫂子会说出口的话,忍不住怒道:“嫂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楠儿的婚事就罢了,无论你有多嫉恨,她也有太后看顾着,将来的婚事即便不用我说,也会是上上等。棣儿从小就跟王家亲近,一直把你当成是最亲近的长辈敬着,哪怕手头再紧,每逢年节也总记着孝敬你,如今他一时不得志,你做舅母的不说几句好话安抚他也就罢了,竟还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抵毁他?!哪怕我的棣儿娶不到大户人家的女儿做妻子,也比你家王路达强!棣儿好歹也是四品官员的嫡长子,王路达又算什么?!”
杜氏一听就翻脸了:“我家路达虽不是四品官员的嫡长子,但他聪明有志气,自有伯乐看得上他!而你家周棣?他也不过是有个官家嫡子的虚名罢了!”说罢又得意洋洋地道:“况且我家路达已经得了一门好亲,马上就要跟宗室里的贵人联姻了!你们家如今捧着那个清河县主,处处巴结着,等我家路达娶回一位比她更尊贵的媳妇时,还不知你们是怎样的嘴脸呢!”
周王氏大怒:“你胡说些什么?!”
“我才没有胡说!”杜氏虽然明知道亲事还不曾最后定下,但就是忍不住在小姑子面前显摆,“楚王太妃要嫁女了,就是从前那位郡主,虽说如今暂时惹恼了太后,降了她的封爵,但太后从小就极宠她,用不了多久就会将她的封号重新升回去的!我们家路达从小就很喜欢这位贵主儿,一片痴心打动了楚郡王,郡王爷已是答应了,连妹子的庚帖都送了过来。这桩婚事还不是板上钉钉了么?”
周王氏大惊失色:“居然……是楚郡王府?!”她一直在京中住着,怎会不知道,楚王府老王爷和老王妃虽然已经不管事了,郡王爷又很少插手朝政,还有曾经谋逆的传言,但楚郡王的圣眷不错,位置也是安安稳稳的。那位如今改名叫乌云的贵女虽然是被降为宗女,但只要她还是楚郡王的亲妹子,她就仍旧是位尊贵的姑娘。王路达若真娶她为妻,哪怕是一辈子考不到功名,王家重振门楣也是可以确定的了。
但周王氏不明白,楚郡王怎么就看中王路达了呢?他有什么好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