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说,市委常委,应该住在常委楼里的,不说住进去能占多少便宜,起码体现自己的身份与地位。不过,很多市委常委并没有住进去,这里面当然是出于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譬如,某人刚被提拔为市委常委,但是常委楼里没有空房子了,那就只能暂时住在外面。再譬如,某人想要躲清静,想跟大家伙保持距离,也就不会选择住进去。一旦住进去,每天跟别的常委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点私隐都没了,慢慢的也就失去了威信。还有,譬如军分区司令或者政委那样的市委常委,只是在市委里挂个常委的头衔罢了,每天还是在军分区部队里面办公,也是不住里面的。
宋朝阳最初没有住进常委楼的缘故,是因为当时里面没有空房。前任市委书记张文林被处理后,一家子肯定是要从常委楼一号小楼搬出来的,但偌大的家底,外加一家老小十数口子人,想要搬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结果一拖就拖了几个月之久,这都快到年底了,才把一号楼彻底腾出来。
一号楼对应的是市委书记,书记可以选择住进去,也可以选择不住进去。可就算书记不住进去,让一号楼空着,别的常委谁也不敢住进去,就算有那个胆子,也不好意思住进去。中国人最讲究名义嘛,干什么事情都要讲个名义在先,哪怕造反也要“清君侧”,名不正则言不顺嘛。你是几号常委,就要住几号楼,不能擅自逾越,就好像龙椅只有皇帝才能坐,就算皇帝下朝了,大臣也不敢上去坐一样。
当然,这种用楼的序号对应相应排名常委的房屋分配方式,显得过于僵硬死板,效率极其低下,经常会造成某些楼空置、某些人却没房子住的尴尬情况。因此,在有的地方,已经对这种房屋分配方式进行了改革,不再以楼号对应相应排名常委,而是使用排队的方式,先到先分,后到后分,实在太晚的就没的分。只是青阳在公务改革方面起步较晚,步伐较短,所以始终都在延用旧时的规定办事,就像某些城市已经取消市领导公车的特权车牌号,而青阳依旧在使用一号车、二号车的车牌一样。
宋朝阳听李睿汇报了这件事,有些头疼,打心眼里并不想搬到常委楼里面去,因为一旦搬进去,就会被大院限制住,干点什么事都不方便,也会被很多有心人盯上,再想保持某些秘密就难了,可要是不往里面搬吧,又怕招致有些人说闲话,会说自己自视清高、不团结其他常委、没把别人放在眼里等等,这些闲话要是传开了去,就算自己贵为市委书记,也会被人腹诽讥笑,长期下去不利于团结。
搬与不搬,都有各自的好处与坏处,而且好处与坏处基本持平,没有特别明显的差距,这才是最令人为难的问题。是要自由呢,还是要名声?
李睿见老板听了此事没有表态,就知道他不愿意往里面搬,想想也是,一旦搬进去,跟其他常委们住在一起了,也就被彻底拴住了,不说别的方面,只说再想跟类似郭晓禾那样的红颜知己幽会,就成了极其奢侈的事情。
你知道搬进去住以后,每天晚上会被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盯着?有心人甚至能判断出你今天晚上有没有回来睡,要是连这些私隐都知道了,你还有什么秘密可言?人家要是有心对付你,你还跑得了?
猜到老板的考虑之后,这事也就好办了,顺着他的心意来就行了。
李睿说:“要我说,还是不要搬进去了。常委楼我去过,那么大的楼房与院子,不请个保姆打理肯定是不行的。这一请保姆,每个月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再说了,前任书记张文林可是在一号楼里住着的时候下马的,因此一号楼肯定不吉利,说不定有什么晦气不干净的东西在里边呢。还是住在青阳宾馆好,省事,省钱,省保姆,也清净,省得跟人住在一个大院里,整天闹哄哄的,连休息都休息不好。”
宋朝阳微笑说道:“身为我党党员,说话怎么能带迷信色彩呢?除去张文林那一条不要说,其它几个原因,你帮我转告给那位副局长,就说我不搬了。”说完又皱起眉头,道:“常委楼搞的这一套房屋分配方式很不好,一号楼对应市委书记,二号楼对应市长,依次类推,表面上看很公正也很显身份,实则充满了官僚本位主义思想,陈旧迂腐,需要改变一下了。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同志嘛,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安排就很合理,何必非要针对排名顺序做文章呢?难道市委书记住在九号楼,就不是市委书记了?又难道最后入常的同志住在一号楼,就摇身一变成市委书记了?不可能嘛。你同样跟那位副局长讲一下,让他们改革一下分配方式,要做到公正合理。”
李睿点头答应下来,心说老板这一手玩得可真高明,他担心自己不住进去,会被人说闲话,因此就提出改革常委楼的分配方式,从此淡化一号楼的地位,这个先例一开,以后自然不会有人专门针对一号楼说事了,也就不会针对他这个市委书记了,高,实在是高,真的很高明,要不说领导总是富有智慧的,那是有道理的,人家能治人而不治于人,本身就是有能力有智慧的体现,还不算几十年官场摸爬滚打中所得来的大智慧。
跟着领导就是学本事啊,不服不行!
下午上班后,李睿就给机关事务管理局那位副局长打去电话,按宋朝阳的意思跟他说了下。
副局长听完后陪着笑问道:“李处啊,宋书记让我们改革常委楼分配方式,这个……呵呵,该怎么改啊?请你示下。”李睿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宋书记的意思是,可以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分配。”副局长道:“这个我明白,人好说,可是具体到楼房,该怎么排呢?”李睿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耐着性子解释道:“现在常委楼里的所有空房,按照序号排列,从最小号到最大号这样的顺序排列,一旦有新的领导入住,就住排序第一位的那个小楼,不要管它是一号楼还是十号楼。对了,干脆,你们就把楼的序号全部漆掉,按照从里到外或者从外到里的顺序住人。”
副局长这才明白过来,在电话里答应下来,自去安排不提。
下午稍晚一些时候,纪委书记肖大伟带着下属过来见宋朝阳汇报工作,李睿也进去旁听了下。
两人汇报的是南河县教育局录考事业编可能存在舞弊那件案子。那件事早就生了,一直在默默的酵,最终爆在上周末,影响很不好,不仅打了副省长樊建林一个措手不及,还让南河县与青阳市两级领导很没面子。樊建林甚至来了个现场办公,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落榜考生与家属们一个公道。当时宋朝阳迫于压力,也派出了市政府办公厅、市纪委与市人事局的联合调查组,专门调查此事。
到今天,此事已经调查清楚了,南河县教育局领导确实存在泄露考题的行径,但是,令人奇怪的是,出来认罪的是教育局已经退休的一个老局长。这人退休已经有四五年了,家里两个儿子都已经参加工作多年,并且工作还都不错,也就是说,他儿子并没有参加此次考试,他也就不应该存在泄漏考题的主观意图。他泄漏了给谁呢?
据他自己供认,他这是要报恩,报答南河县教育局某位纪检组长对他长期以来的照顾,因此特意偷出考题,泄漏给那个纪检组长的儿子。这里存在两个疑点,一,这个老局长作为已经退休的老干部,根本不可能知道考题在哪放着,如果没有内线提供线索,他绝对找不到考题;二,这人是在那个纪检组长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考题泄漏给他儿子的,这似乎不符合人们报恩的习惯。谁报恩不希望恩主看到自己还回去的巨大人情?
疑点归疑点,他就是出来顶罪来了,把所有过失全部揽到了自己头上。他说,在泄漏考题给纪检组长的儿子之后,考虑到局里不少老朋友老同事的孩子也都报名参加了这次考试,本着互助友爱的精神,就也偷偷泄漏给了那些孩子知道,最终导致考题大范围泄漏,而也就是这些孩子考了高分而被录取。
宋朝阳听后对肖大伟淡淡地说:“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忙吧。”
等肖大伟也走了以后,宋朝阳哼哼冷笑出声。
李睿揣摩着他的意思,道:“此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我觉得这个已退休的老局长是南河县教育局领导们一起拉出来背黑锅的老好人。反正他已经退休,也不会再承担什么行政纪律上的责任,岁数又那么大了,也不用担心受到别的什么处置。嗯,如果南河县教育局领导们真是这么考虑的,那真是其心可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