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身为京城六贼之一,大内总管,地位着实不一般。
长安白居不易,京城当贼实难。
太多人非议的贼,居然能在京城安然无恙、坐享荣华富贵,那他一定是有保护伞在笼罩。
保护伞就是赵佶。
如今天气晴朗,赵佶收伞,李彦看起来就和寻常的贼没什么两样。
抬头看向天子,李彦满是卑微,“圣上,微臣对昨日生一事着实一无所知。在得知刘心这奴才敢对沈公子不敬,微臣立即将这奴才五花大绑的捆起来,带到了宫外。”
沈约微觉蹊跷。
李彦这种人会见风使舵并不出奇,找个家奴做替罪羊也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李彦如何会这快的选择投降?
从赵佶正式宣布对他沈约的器重后,其实没过多久,可李彦看起来早有准备?
转望沈约,李彦满脸媚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才华横溢、玉树临风的沈公子?”
沈约向林灵素看了眼。
林灵素居然摇摇头。
林灵素的意思是——不是他开导的李彦!
这也正常,那些贪官多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觉得可以让手下背锅,自身幸免于难,平日积累的傲气,岂是一天半天就能改变?
但李彦早得到风声?知道这次一定要坦白从宽?
沈约保持沉默。
李彦脸色微变。
他身为大内总管,这般赞许沈约,对他而言,可说卑微到了尘埃,可沈约居然无动于衷?
赵佶终于开口道,“不知道沈先生准备如何处置刘心?”
沈约又皱下眉头,敏锐的感觉到赵佶的犹豫。
人终究是有感情的,无论京城百姓如何议论六贼,可赵佶自当皇帝起,就一直和这些贼为伍,赵佶能依仗的只有这些贼。
这就和依赖兴奋剂的世人仿佛,他们知道兴奋剂对自己不利,但脱离了兴奋剂,自身又有虚无、没有依靠的感觉。
见沈约沉默,赵佶犹豫道:“沈先生,得知刘心得罪沈先生后,朕自然要处置这不开眼的奴才”
林灵素微有不安,自然是担心连坐。
不开眼的不止刘心,还有他林灵素,好在他林灵素早有准备,不然只怕眼下也被绑在宫外了。
“朕为求公证,招当事人前来。”赵佶说话的时候摆摆手,揽秀轩外又走进几人,赫然就是陈东,赵明诚、李清照三人。
这三人或不拘一格,或才华横溢,但入宫来见天子,难免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起,跪倒向赵佶行礼。
赵佶淡然道,“起身吧。”
三人起身,不敢旁望。
赵佶翻翻手旁的三份文案,沉声道,“这三人都和沈先生有缘,也见到了昨日事件的始末,朕让他们录了证词,陈东的证词说明了沈先生当时的处事公正”
陈东三人不由向旁望去,见到沈约,都是神色怪异。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过,不过一天的功夫,沈约居然成为了天子的座上宾?让天子也是另眼看待?
这是何等的荣耀?
沈约怎么会有这般本事?
不见沈约回话,赵佶倒不催促,轻声又道,“朕当初听闻陈贡士曾向张天师询问终身命数?”
陈东微怔,低声道:“微臣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还请圣上恕罪。”
赵佶淡然道,“人想知命,天性如此,何罪之有?”
陈东听赵佶说的很是平和,内心很是激荡。
对他而言,这本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赵佶又道,“朕听闻张天师曾预言——陈东为忠臣,垂名不朽!”
沈约微扬眉头。
这不见得是预言,或许是张继先从天书中看到的答案。
在沈约看来,这个预言的确对陈东有推崇之意,可也预示陈东有些悲剧的结尾。
何也?
垂名不朽多是给烈士的形容词!
张继先是不是提示陈东会因忠言获罪赴死呢?
“张天师,朕可说错?”赵佶徐徐问道。
张继先看了沈约一眼,沉声道,“贫道的确说过这般言语。”
赵佶叹息道,“当初朕闻此事,不过一笑了之。可近来观陈贡士言行、昨日所为,才现天师所言,的确振聋聩,让人警醒,可惜可叹朕却始终难解真意。”
殿上众人闻言都是各有心思,搞不懂赵佶的言下之意。
赵佶是赞许陈东呢?还是要将陈东变成个忠烈?
张继先微笑道,“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醒悟,始终不算太晚。”
李彦目光闪动,突然道,“张天师,天子面前,谈论朝闻夕死,似乎不太妥当。”他终于开始反击。
情形对他很不妙。
陈东的证词偏向沈约,陈东不久前又上书要除六贼。
忠言自然未到赵佶耳边就被剔除,他李彦、梁师成掌管内宫全部事务,自然不会让这等谏言到了赵佶的眼前。
可李彦却知道这个陈东绝对站在他李彦的对立面,如今赵佶又一个劲的说什么预言忠臣
有忠臣就有奸臣。
谁是奸臣?
他李彦再不反击,只怕再没有分辨的机会。
张继先一笑了之,并不分辨,陈东却道:“那在天子面前谈论什么?无视世间疾苦,无视迫在眉睫的危机,只谈歌舞升平,歌功颂德的蛊惑天子?”
一言落,众人静。
李彦反倒有丝得意之色,立即道:“不知道陈贡士所言何意?你区区一介贡生,难道圣上的行为,还要受你的差遣?”
赵明诚闻言露出畏惧之意,知道这是个圈套。
自古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言辞,都是场面话,事实上,不要说天子犯法,哪怕天子的亲戚犯法,不经天子的示意,也没有人敢去问罪!
皇亲国戚都有特权,遑论天子?
批评皇帝身边的人,都要有非一般的胆子,李彦在引诱陈东攻击天子的缺点!
天子自然有缺点,谁都有缺点。
可越有缺点的人,却多数忌讳旁人提及他的缺点,皇帝更甚!
一个总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自然难以容忍一直在脚下的人物指出自己的问题。
陈东默然。
赵佶微眯眼睛,让人看不到他究竟在想着什么。
许久,陈东终道,“陈某自然没资格差遣圣上,”他突然不再自称微臣,看起来已做了个艰难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