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拯一句话说完,周江愣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才明白啊?”
孔拯苦笑不已。
他方才想了想,觉得这种事情早生比晚生要好。
这就是政治斗争,明显的政治斗争,一场注定会生的政治斗争,大明朝廷上的几大派系根本不可能和谐相处,彼此之间早晚都要生政治斗争,用以争权夺利。
这是必然的。
而在这场政治斗争当中,山东系成为了最大的输家,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孔拯对此感到十分沮丧,但是与此同时,他也从其中看到了一线生机——大家的政治斗争水平,都挺菜的。
孔拯自己复盘了一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先是孔拯自己。
孔拯因为天然的身份和名望以及苏咏霖的提拔,很快就成为了朝堂内山东系官员们的领头羊。
大家团聚在孔拯周围,虽然各有各的利益诉求,不算铁板一块,可是面对其他几个派系的时候,显然还是会抱团取暖的。
孔拯以自身的权势和地位取得了这一派系当中最为重要的话语权,虽然不可能与旧时门阀政治时代相比,但是地域派系联合好歹也是有一定凝聚力的。
然而孔拯初次担当真正的官员职位,初次担当派系联盟的话事人,并没有什么组织经验,也没有政治斗争的经验,在这方面没有做好。
他没有约束好派系内的官员,没有做到步调一致共同进退,也没有在自己做出退让的时候及时和朋友们沟通,反而造成了派系的内讧和自身的影响力下降。
以至于派系内部有人不信任他,事前不和他商量,直接搞下克上的大事,结果被苏咏霖一拳捶死,影响到现在的大局。
孔拯也好,山东系也好,在政治斗争方面都挺稚嫩的。
但是其他人未必就做的好。
比如燕云系领头羊之一的霍建白。
这一回山东系自己把刀子递给其他几大派系找插,霍建白和孔拯自认识以来就不对付,肯定不会放弃落井下石的机会,所以他直接上表表明态度,措辞激烈,言辞之中体现着较为明确的想要把孔拯干掉的想法。
但是他为什么不更仔细地想想呢?
建国一个月就把刚刚任命一个月的一部尚书拉下马,把一个政府高官拉下马,那么到底是尚书的问题还是皇帝本身的问题?
而且孔拯完蛋、山东系覆灭这种事情对大明朝真的有好处?
孔拯无师自通,忽然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参透了苏咏霖为什么要把霍建白的奏表直接送到礼部来、而不是直接处理掉的原因。
朝政之道就是制衡之道,燕云系现在属于强势一方,想要趁乱把山东系一口气干掉,但是这不符合皇帝维持朝堂稳定的制衡之道。
大明朝初建,继承自总务局时代的四大势力之间的平衡也重建于大明朝堂,此时正是稳定的时候,且大明朝初建,急切的需要稳定,需要办事,而不是无休止的权力斗争。
皇帝可以拉拉打打把朝堂各方势力维持在一个相对平均的水平,但是绝不会任意毁掉某一派系,除非这个派系脑子坏了要造反。
山东系这一次确实做的有点过分,引得皇帝出手打压。
但是皇帝并不想一棒子打翻一船人,只是想要杀鸡儆猴而已。
而霍建白看孔拯不爽,心急了,急着要把孔拯和山东系一起干掉,但是他却根本没有想到苏咏霖根本不想拿下孔拯。
退一万步说,就算皇帝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想法,哪有开国一个月就因为一些不长眼的家伙直接把礼部尚书拿下的?
就算是做样子也不能这样做。
所以霍建白明显就犯了急功近利的错误。
孔拯想着要是自己是霍建白,就应该自己和自己的帮手一起唱一出双簧。
帮手上表要求严惩孔拯,最好罢黜他,还要向他问罪,甚至于问斩,给新朝大刀开开光,总之怎么严厉怎么来,上表的人数不要多,但是也不能少,必须要给皇帝留下深刻印象。
然后霍建白本人应该上表为孔拯申辩,给他说好话,向皇帝求情,请皇帝不要严惩孔拯,而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驳斥那些要求严惩孔拯的意见,自己做好人。
如此又能得到皇帝的好感,也能得到不明真相的山东系官员的好感,还能得到顾全大局宽宏大量的名声,有助于得到朝中各派系官员的一致好感,一举多得。
可是霍建白没有这样做,而是带领自己派系的力量一起向孔拯起进攻,试图痛打落水狗,把自己一棒子敲死。
这样只能加剧幸存的山东系官员对霍建白和燕云系的痛恨,也会引起元从系和外族系对霍建白的戒备。
逞口舌之快,却随之丢了人望,霍建白的政治水平可见一斑。
孔拯这样一想,觉得大家的政治水平果然都挺菜的。
想要对方死,却不知道怎么做最好。
想要直来直往,却没有意识到朝堂上的政治斗争有时候容不得直来直往。
但是这也不能怪大家。
孔拯觉得主要的锅还得苏咏霖来背。
之所以大家那么菜,主要就是因为苏咏霖建国速度太快,从造反到建国前后不过四年,堪称光速建国,这就导致不仅他自己年轻,很多重要大臣也非常年轻。
年轻的他们办事麻利,做事到位,冲劲大,可以集中力量往前冲,能够把一些官场老油条解决不了或者不愿解决的事情给解决掉,能让国家快速强大起来。
但是与此相对,大家在政治上的斗争经验就严重不足。
光复军覆灭金国是相当暴烈的革命行动,一切都是以武力为基础前提而实现的,所以金国官员的损失是相当严重的。
攻克中都之后,苏咏霖也没有留情,他对金国中央高官进行了大规模的公审和清洗,很多金国高官都被苏咏霖拉到外面当众审讯,宣布罪状,然后当众处决。
很多枢密院高官、尚书省高官还有金国皇族都被苏咏霖干掉了,一个也没活下来。
时至今日,金国中央那些老谋深算的权谋高手基本上都被苏咏霖给做掉了,连骨灰都扬了,早已不复存在,他们所掌握的那些精妙的政治斗争权术当然也没有流传下来。
而剩下来纳入大明国的都是些当时的边缘人物或者中低级、技术官僚等等,他们就算有斗争经验,也都是办公室水平的。
这种水平的斗争技术和中央大佬那种触及根本的政治斗争权术根本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在这样的情况下,指望他们能够在明国刚刚建立一个月的时候搞出什么高水平的政治斗争,也的确是难为了他们。
没有多几场政治斗争的经历就想要成为权谋高手,也的确是不可能,只有多经历,多试错,在朝廷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挣扎求生,活到最后,才能成为真正的权谋高手。
而距离这一目标,当下的大家都还需要走过一段相对漫长的政治道路。
反正这一次大家基本上就属于菜鸡互啄呗?
啄来啄去,除了苏咏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达到目的,就像是苏咏霖手里的一线木偶一样被他提溜着耍来耍去。
就当下来看,皇帝的段位明显高出他们一个数量级,若要和皇帝站在同一水平线上斗争,他们还不够格。
怀着这种情绪,孔拯摇了摇头,开始写自己的请罪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