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强度鏖战带来的疲劳感是十分强烈的,有些过于劳累的人可能睡满一天一夜都醒不来。
苏咏霖还算是好的,主要是指挥,拼杀时间并不太长,不是太累。
即使如此,他也是到第二天天色大亮、临近中午的时候才从沉睡之中缓缓苏醒。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屋顶,坐起身子之后,除了浑身的酸痛之外,还有极为强烈的饥饿感。
一时间除了进食的想法之外他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他只想吃东西,疯狂的吃东西,看到什么能吃的就想要立刻吃进肚子里。
当然这种情况并不是只有苏咏霖才有,准确的说,大家都有。
参与了大战并且苏醒的大家都有这样的感觉,都想吃东西,疯狂的想要吃东西。
苏咏霖打开自己居住的屋子的房门之后就闻到了浓烈的肉香。
昨天血战一场,大量马匹直接死亡,非常可惜。
有了相关经验的林景春再次废物利用,组织后勤文职人员们把死马身上的好肉割了下来,用车子运到了火头军营地,把这些肉洗了洗,全部放进大锅里炖了。
盐管够,甚至还使用了一些除腥手段,让这些肉变得更加好吃一些。
等天色大亮士兵们陆陆续续醒来并且吵着嚷着要吃东西的时候,他就把一大锅一大锅的肉端到了士兵们的面前。
浓郁的肉汤和大块大块的马肉。
准确的说,味道并不太好,除了盐味也就只有肉本身的味道,腥味儿倒是比较少,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这倒是挺不错。
当然这不重要,这是肉,是大家平时都不怎么能吃到的肉,除了肉之外还有浓郁的肉汤可以喝。
寒风瑟瑟之中,吃着大块的炖肉,喝着浓郁滚烫的肉汤,这是何等的享受?
还要啥自行车?
托胜捷军的福,其余并未参战的部队也吃上了马肉,因为马肉数量很大,近十万人一起吃都能吃上好些日子。
苏咏霖自然得到了最高规格的招待,满满一锅香喷喷的炖肉放在面前,这可不是一般的炖肉,是放了很多调味料的炖肉,搁了酱油,专门做了除腥,算得上是菜品级别的炖肉了。
他的肚子出了很大很大的声音,口水大量分泌,这香喷喷的味道让他直接丧失了理智,眼里心里全是肉。
顾不上多烫,他直接从锅里捞出一大块肉就直接怼上了。
大口撕咬,大口咀嚼,大口吞咽,吃的肆意张扬,吃的邪魅狷狂。
林景春坐在一边看着苏咏霖大吃大喝的模样,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温柔与敬佩。
林景春不到三十岁,具体二十几岁,他也不清楚,二十八九可能,具体的他是没听家里人说起过他是哪一年出生的。
地里农民知道自己具体年龄的真的很少,大部分也就知道一个大概。
谁让朝廷总是换年号呢?
天干地支也不是这群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农民们能搞懂的。
当年他从濒死的状态下被苏家救回去,苏家人里有些懂得看齿龄的告诉他他大概多少岁,从那个时候算到现在,大概就是这个岁数。
说老实话,这岁数在胜捷军这个团队里还真不能算是年轻人。
准确的说除了管着火头营的郭敬顺已经四十多了,整个胜捷军的干部们就没有一个年龄比他大的,所以他时常把大家伙儿都看作自己的弟弟,对他们悉心照顾。
作为全军灵魂的苏咏霖更是只有二十岁,才二十岁,刚刚成年不久的岁数。
大家都太年轻了。
可是就是这样一群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他们创造了奇迹。
他们一战打崩了金军铁骑,打赢了这场仗,打的这片土地上全是尸体,人的尸体马的尸体,昨天晚上他们刚刚渡河来到这边的时候,全都捂着鼻子。
血腥味儿太浓烈了。
昨天白天,苏咏霖做出背水一战的决定的时候,召集了他们后勤部分的负责人,告诉他们一旦情况不妙就立刻撤退,往南跑,去找赵开山,争取活下来。
赵开山讨厌他,但是不讨厌他麾下这些能干事的专业人才,一定会接纳他们,让他们继续办事,他们就可以活下去了。
跟着赵开山,他们可以多活一阵子,要是之后金军进一步南下把赵开山打崩了,他们就要想方设法往南宋境内跑。
虽然说不会过上好日子,但至少不会被轻易杀死。
当时四十多岁的老郭头就泪崩了,上前一把抱住了苏咏霖,哭喊着让他不要去,说他一把老骨头就念着苏家人的好,苏咏霖要带着他们去拼命,万一回不来了,他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思?
苏咏霖抱了抱老郭头,然后把他推开了。
“我不一定会死,万一我打赢了呢?总归是有可能的,不能现在就把我当个死人看待吧?万一我打赢了,咱们可就海阔天空了!对不对?”
苏咏霖笑着说出类似于临终嘱托的话,然后带着两万精锐头也不回的渡河前往对岸,与金军铁骑正面对线去了。
那仗打的,惊天动地。
这一战从临近中午一直打到傍晚,打了三个时辰多,杀声震天,战鼓声响彻云霄,林景春等人紧张的手脚冰凉,根本不敢前往观战。
因为战况不明朗,甚至有一些跟着苏咏霖的地主武装已经偷偷的跑了。
他们对于苏咏霖能否战胜金军持悲观态度,一群人一合计,就纷纷带着自己的人跑了。
光跑还不算,还带走了不少粮秣和其他的一些军需物资,美其名曰不能困守当地,需要转进到其他地方继续战斗,不能就这样被金军一口气吞了。
一开始只有一两个地主武装团体逃跑,后来越来越多,十多个被任命为营指挥使的地主武装脑带着自己的人顺着桥梁就跑了,跑得无影无踪。
于是整个真定大营的氛围就更加不妙了。
没跑的正在想着要不要跑,坚持不跑的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大有战争还未分出胜负、真定大营就要分崩离析的架势。
说真的,那个时候林景春真的感觉要是苏咏霖战败的消息传过来,这群本地武装立刻把他们都给抓起来献给金军求和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时的人心实在是太浮动不安了。
谁都不敢保证下一秒钟自己还能活着。
直到天色暗了下来,他们紧张得快要窒息的时候,一名骑兵从对岸冲了回来,气喘吁吁的,浑身是血,看上去快要死掉了。
“打赢了,打赢了!”
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就摔下马晕过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用多说了。
苏咏霖本来派他过来是为了让他召集没有参战的部队去打扫战场的,结果他直接晕过去了。
然后林景春等人激动万分的争着抢着过河去看情况,包括那些不敢出战并且随时随地准备跑路的地主武装们,他们也跟着一起去河对岸了。
他们完全不敢相信苏咏霖真的带着胜捷军打了胜仗,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那宛如地狱的场面。
有不少人当场就给吓得腿软,或者忍不住吐了出来。
而林景春和郭敬顺等人已经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这到底是死了多少人啊?
从河边到无极县城周边,一路死尸,一路流血,血腥味儿浓烈的几乎化不开。
小伙子们拼着命打赢了这一战,几乎就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了。
战场如此恐怖,就可以想象之前双方血战之时到底打到了何种程度。
之后林景春得知了苏咏霖睡着之前的安排,后勤部门就在林景春的主持下有条不紊的组织人手打扫战场,清点战果和战损,统计了一宿。
林景春也跟着做了一宿的事情,准备吃的喝的,一宿没有睡着。
好容易等到临近中午的时候苏咏霖醒了过来,他就忙不迭的把他自己看着炖熟的一大锅肉给苏咏霖端了过来,亲眼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肉。
能吃就好,能吃就好,能吃,就能好好的活下去。
他太激动了,所以看着苏咏霖大口大口的吃肉,看那吃肉不要命的样子,他看的眼泪直往外冒,不停地抹眼睛。
苏咏霖连着吃了十几块马肉,喝了半锅汤之后,终于缓了口气,有功夫看了看林景春。
“干嘛哭啊?咱们打了胜仗,不该笑吗?”
“不该哭,的确不该哭。”
林景春使劲抹着眼泪水,一边抹一边笑:“大喜的事情,咱们该笑,一定要笑!咱们打赢了,咱们把金贼赶跑了!金贼死了好多好多,咱们打了天大的胜仗!”
苏咏霖笑了笑,抓着大块的马肉又开始使劲儿地啃,使劲地咀嚼使劲儿地往里咽。
又连着啃了五六块,腮帮子酸的紧,就暂时停了下来,抹了抹嘴。
肚子里大概有个六七分饱,进食的欲望也没有那么强烈了,冷静慎重的思维重新占据了大脑的高地。
于是苏咏霖恢复了理智。
“跟我说说统计的情况吧,具体数字出来了吗?”
林景春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基本上统计出来了,大家有一个算一个全上去统计了,目前统计出战场上金贼的尸体一共有一万两千七百三十九具,金贼的尸体从滋水岸边到无极县城北边和西边,十几里路上,全都是,死了一路。”
苏咏霖皱着眉头缓缓点头。
“金贼之前的总兵力,据我们得知,差不多有两万人,现在一战去了将近一万三,也就是说最多还剩下七千人,南岸那支部队约四千人,也就是说他们只跑掉了三千人左右……”
“基本上就是如此了。”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沉默了一会儿,面露不满之色。
“要是我们有更多的骑兵,就不会被他们跑掉了,要是我还有一支骑兵预备队,一定能把他们全部留在这里!可恶!还让他们跑走了那么多人!”
他捏紧拳头,脸上满是不甘,心中充满愤怒。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阿郎,这一战,咱们还俘获了完好战马四千一百多匹,受了伤但是能治好的六千多匹。”
林景春笑了出来:“城里城外的,被大军俘获的还有城里储存的,都被咱们收下了,还有很多战马散在城外各地,咱们费了不少力气,牵回来好多战马,都是好马,这样一来,咱们就能编练更多骑兵了。”
苏咏霖眼睛一亮。
“那么多啊?”
“是啊,一开始统计的时候我也给吓了一跳,谁知道收获那么大,据我估计,肯定还有更多战马四散跑掉了,要是我们之后继续进军的话,说不定能在荒郊野岭的什么地方现不少马。”
“的确,要是能现不少马也是好事,咱们就缺这个呢。”
苏咏霖笑了一阵。
“挺好,那金贼主将现了没?”
“很可惜,没有相关的汇报,代表主将身份的大旗倒是被找到了,但是金贼主将本人很有可能已经逃窜,不过不要紧,咱们现了很多金贼军官的尸体,金贼这支骑兵已经被打废了。”
“好吧,看来还是未尽全功,要是能把金贼主将也给杀了,那该有多好啊……”
感叹了一阵,苏咏霖看向了林景春。
“金贼就这样差不多吧,咱们呢?咱们战损多少?”
“……”
林景春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说吧,我知道一定不会少的。”
“的确不少,就目前已经算出来的,还不算没能找到的,直接战死的就有三千七百七十三人,受伤的……就更多了,几乎人人身上都有点伤,或轻或重而已,医疗队正在跟我抱怨纱布和草药不够了。
稍微估计一下,算上刚刚招募的新兵,咱们整个胜捷军目前能继续战斗的人数不到一万了,剩下的还活着的不是轻伤员就是重伤员,不好好休养是不行的,所以要是这个时候金贼大规模南下,咱们就不好过了。”
林景春嘴角扯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不知道是胜利的喜悦更多,还是失去战友的苦涩更多。
但是在苏咏霖看来,毫无疑问,是苦涩更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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