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张栻说的话,沈该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
作为朝廷高官,这里头的事情可多了去了,而很多事情处在他的位置上,也是能够知道的。
宋廷执政一年,天下要死掉多少人,有多少人是自然病死或寿终正寝不好说,但是因为各种人祸而死掉的,确实不是一个小数目。
每年都有地方生饥荒,每年都有地方生水灾旱灾,他们这些高官只想过过安生日子,却也不可得,很难过的上什么安生日子。
一开始他还会为死人数量之多而感到触目惊心,觉得这是偌大的灾难,可时间一长,他似乎也变得麻木了,觉得不过是死那么些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很正常。
麻木了吗?
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沈该分不清了。
于是张栻摇了摇头。
“没算过?相公,我给你算一算,就目前复兴会内部公布的数据,在革命过程中通过公审等各种方式杀死的上等人的数量大约在十一万左右,前前后后一共杀死的,就是这个数字。
而士大夫呢?相公,当年三易回河所造成的水灾,哪一次死人少于十一万的?每一年的天灾往往会带来大量死亡,而这些死亡,又有多少是人祸所造成的?
别的就不说了,前年雪灾,朝廷命各地官员开仓赈灾,担心地方粮食不够所以还特意拨付粮食,结果各地官员是怎么做的?把救灾粮卖掉了换钱,坐视百姓饿死,结果稍微一统计,就东南三路之地,两个月,至少饿死了二十万人。”
沈该沉默良久。
“人生来便是要死的,这是命数,逃不掉,无非早晚。”
“既然如此,明国便没有错。”
“”
沈该颇有些气恼的看着张栻,指着他低声喝道:“愚民能和士大夫相比吗?士大夫是能治国安邦平天下的,愚民只能生产1
“士大夫不过是读了书的愚民罢了。”
张栻毫不犹豫的怼了回去,让沈该更加恼火了。
“敬夫,我直白的跟你说,没有那些愚民的吃苦受罪,哪来的高官厚禄?没有愚民的吃糠咽菜,哪来的大鱼大肉给你?天下就那么大,产出就那么多,你让他们多吃一点,你就要少吃很多很多1
“原来你很清楚埃”
张栻上下打量着沈该,笑道:“我还以为相公直到最后都要和我兜圈子不说实话呢,既然相公都清楚,那直说不就行了吗?直说杭州城里的读书人就是想着高高在上鱼肉百姓,并没有天下大同的理想,不就行了吗?”
“天下有个屁的大同1
沈该像是被彻底的激怒了似的,一下子掀翻了面前的餐桌,无视了冲来拔刀指着他的卫士们,指着张栻怒喝道:“早在王莽死了之后,天下大同就死了!没有天下大同!
寒窗苦读是为了什么?皓穷经是为了什么?蹉跎半生考科举是为了什么!?敬夫,你不是科举出身,你有个好父亲能给你争个门荫!能让你不用科举就能做官,但这是你!
你知道吗?大多数人是没你这个条件的,他们只能拼了命的考科举,除了考科举,他们没有别的出路!当兵吗?经商吗?还是做其他什么事情?没有出路啊1
张栻也出离的愤怒了。
一下子站起身,张栻指着沈该怒喝道:“那又如何?那就能鱼肉百姓了吗?十年寒窗苦读考科举就是为了鱼肉百姓吗?读了一肚子圣贤书读到最后就只剩下男盗女娼花天酒地了吗?1
“不然呢?为了什么?为民请命,然后被贬斥到天涯海角?然后死于瘴气?死于蚊虫?死于贫困?十年寒窗,蹉跎半生,好不容易考了功名就为了给一群愚夫蠢妇出头?哈哈哈哈哈哈哈1
沈该颇有些疯狂味道的大笑出了声来,开口道:“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仅次于天下大同,张敬夫,我告诉你,你不曾受过科举之苦,你若是受过,你便不会这样想了。
想着为民请命,想着天下大同,然后被迎头一击,你就该知道到底是自己的十年寒窗值得珍惜,还是为民请命更重要,功名来之不易,非经历者不可了解,你不曾经历,所以你不了解。
我不与你争论,你杀了我吧,我为了权力为了其他的一些东西已经向明国低头三年了,但是什么都没有得到,事已至此,我知道我的下场是什么样的,我绝不会向苏咏霖屈服。”
张栻看着沈该一脸决然的模样,像个慷慨赴死的斗士。
可是,他是个什么狗屁的斗士?
为了维护科举士大夫高高在上剥削百姓的自由的斗士?
呸!
张栻摇了摇头。
“所以,主席说的是对的,罪恶的不单单是一个个犯罪的人,还是这整个罪恶的体制,这个罪恶的只为了压迫和剥削而诞生的体制,压迫的不仅仅是平民百姓,而是每一个人。”
沈该愣住了。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这个体制,这个科举当官为皇帝服务的体制之下,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平民百姓没有地位,惨遭剥削,考了科举当了官,自以为超脱了一切,却现自己不过是这庞大官僚体系当中的一粒尘埃。
同流合污尚且不易,更何况是逆流而上坚守本心呢?同流合污尚且需要一定的地位和权势,否则你也配?更别说坚守本心逆流而上了,那更是百里挑一才有的人,大部分人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所以历朝历代贪官多,清官少,而能让人记住的清官更是少之又少,因为这个体制从一开始就不允许这样的人存在,这样的人若是存在,那就是大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张栻长叹一声,弯腰捡起了一只落地的包子,撕掉了脏污的部分,咬了一口。
“我和主席通信,问他为什么杭州好人少,坏人多,为什么清官少,贪官多,他说杭州还能有好人就是个奇迹了,本该全员恶人,现在还能有那么一两个好人,算是上天垂怜。
我说我这样的人算是上天垂怜吗?他说,我的存在就是个奇迹,所以他特别珍惜我,特别在意我,让我千万守护好自己的本心,不要动摇,不要堕落。
你所说的我不是科举出身这一点,主席也提到了,他说这的确是我不曾堕落的原因之一,而这,就更加凸显了科举之罪,好人寸步难行,恶人一日千里,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既然出现了这样的事情,那么就说明这个体制,这个构成宋国这一个国的体制从根子上来说就是错误的,是极其罪恶的,所以主席决定推翻这个制度,重新创立一套制度。”
沈该似乎回过味儿来了,似乎听懂了张栻所说的是个什么意思。
可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接受。
“所以,苏咏霖又能怎么办呢?当官不为自己,却要为民请命,会有好的结果吗?会有好的下场吗?不会被一再打压吗?能出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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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遥想当年高考结束之后,立刻就和一群同学约着去唱ktv,开启狂欢之旅,当时就觉得天下之大再也没什么能限制住我,极为兴奋。
但是当时还没什么毕业的实际感觉,直到看到几个女同学火速回家化妆打扮换了一身衣服,那种看惯了她们穿校服之后却又忽然看到她们化妆打扮模样的冲击感,让我真的意识到自己毕业了。
当年大家都期盼着长大,期盼着摆脱父母的束缚,不过那么多年过去了,倒也时时怀念当年还在上课学习的日子。
一转眼,十年咯,老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