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路自然……”庞雨伸出一根指头,“自然不应该,我们从徐州一路进山东,目击者众多,跟民间免不了打交道,迟早知道咱们是安庆奇兵营,卢都堂阵亡,建
奴再无牵制,各地必定被建奴害得更惨,最后肯定要追究无数人罪责,此时跑路不是自个往罪名上凑么。”“往前咱们不敢去,又不跑路的话,留在此处遇到鞑子大军,那就啥都完了。”庞丁沉吟一下道,“而且我觉着,咱们跑路了也不怕,辽镇带头跑,其他各营头都
在跑,凭啥我们安庆营不能跑,况且少爷你还有战功呢。”
“啥战功?”
“少爷你仔细算算,游骑兵杀了七个鞑子,其中一个亮甲鞑子,还活捉了两个,总共便有九个,这可是大捷!”
庞雨疑惑的偏头看他,“啥意思,杀九个人什么大捷。”“少爷你细看那天的邸报,墙子岭那里有个啥总兵砍了六颗脑袋,就报的大捷,能上邸报的,那个王总兵的泾阳驿大捷,也才二十个人头,咱们这游骑兵便有九颗
,加上初家圈那个,就是十颗了,有泾阳驿一半了。”
庞雨呆了片刻,他习惯了一次杀几千流寇,这次杀几个建奴好像还没啥感觉,庞丁提醒才想起来确实如此,建奴的人头远比流寇值钱。
他猛地打一个响指,“我的兵数不到王朴的半数,那我这个折算下来,绝对也是大捷,我又没有被指派任务,白给兵部一个大捷,算是帮了他们大忙了。”大捷在手,庞雨突然混体通泰,头顶的阴云顿时散去,连屋里的光线似乎也更敞亮了,他神情舒畅的拍拍庞丁的肩膀,“有进步,看问题很全面,不愧是我教出来
的。”
“这山东到处冻上,连个船都没法预备,左右没啥事,当然要多帮少爷想着些。”庞丁媚笑着道,“那少爷咱们这就跑路?”
庞雨低头想了片刻道,“调头跑路对军心有损,听了详情再说,风险是否大到符合这种程度的损失。”
此时门外的颜观报了一声,说几个将官都到了。
庞丁低声道,“少爷,一会开会要不要我敲边鼓,暗示要往南跑路?”
“不必,这不是开部署会,这军务议事是要讨论最佳方案,必须畅所欲言,都让人猜主官想法就偏了,不需要暗示。”
庞雨说罢揉了一把脸,进行了瞬间的心理建设,再抬头时已经是从容淡定的模样,庞丁也一本正经的站在旁边。
帘帐拉开,几个军中主官走进帐中,脸色都有点凝重,吴达财拄着拐杖,进来就在观察庞雨的脸色,他的后面则是涂典吏。涂典吏级别最低,但又负责随军赞画房的事情,按惯例就是他先汇报军情,这次形势危急,他心中本来就急,偏偏前面走个吴瘸子,把速度压得忒慢,此时焦急
之色已经溢于言表。他一进门来便绕过吴达财,来到庞雨面前满脸焦急的道,“大人,宣大战败辽镇溃逃,两支勤王兵马都不可用了,其他各部定然是作鸟兽散,这鞑子正在气势最盛
之时,我营孤军驻守此通衢之地,实在万分危急……”庞雨一摆手打断,用温和的语气道,“每次危急时刻,也是练心之时,为将者先要稳心,军心方能稳固。若是为将者自己沉不住气,这许多手下看到了,立时便落
了士气,不打也败了,涂典吏或许有一日会单独领兵,切记此点。”
涂典吏愣了一下,心头顿时惭愧,连连表示受教。“军人!重坚韧!勇气次之。”庞雨意犹未尽,渊渟岳峙的屹立在中军大帐中,他扫视了一圈眼前的手下,用力挥动了一下右手,语气铿锵有力的道,“各位回到营中,也要如此告诉将士们,即便是所有友军都战败了,但安庆营不会战败,唯一会让我们失败的可能,就是我们失去了勇气,各位记住,奇迹都长在勇气中
!无论敌人再强大,只要我们每个人坚定信念,英勇无畏的战斗,胜利就一定属于我们。”陈如烈和庄朝正也投来尊敬的目光,在如此艰难的时刻,庞大人气定神闲,还不忘指点手下,尤其凸显了大将之风和厚重的人品,蒋国用更是敬佩万分,感觉庞
大人仍然是当初在县衙大门斥责家奴的热血少年,就连庞丁也感觉精神有点恍惚。
吴达财适时站出来道,“大人大将之风,末将佩服万分,各局文书官一定会把大人的意思告知所有将士,安庆营必定这个……这个,战无不胜!”
庞雨非常满意的点点头,挥手让众人坐下,“现在我们讨论一下怎么跑……后续的行动,涂典吏先说说形势。”
涂典吏记心甚好,把游骑兵的情报复述了一遍,比庞丁的更详实,西路建奴是十二日在巨鹿获胜,十三日停留在巨鹿,十四日到了威县合营。游骑兵十五日抓获两名俘虏,获知西路建奴有一定损失,停在威县主要是休整人马,清军左右翼各有两万多人,组成分别是满八旗、蒙古旗、汉军、外藩蒙古,
还有独立编制的孔有德和耿仲明两部。
清军抓获的人口和牲畜甚多,俘虏并不知道确数,但交代营地宽大,总共有几十处营盘。
辽镇一路逃回了临清,原本在临清的登州、河总等各部也得到了消息,全都往临清城里挤,临清虽然不小,但骤然装进去六万丘八,市民就没法活了。所以最后进了一部分,没进去的就在城外使劲挖壕沟,在这个保命的当口,各镇也顾不得当苦力了。明军已经完全放弃了野战,整个华北地区没有机动兵力可用
,所有州县城池只能靠自己。
宣大军败灭的影响仍在扩大,安庆营越来越像孤军,他抬头对涂司吏问道,“根据这些情报,赞画房判断建奴下一步可能的动向是什么?”“先前东路鞑子往西去,我们认为是卢都堂在攻击西路建奴,两路需要合营对付,然后走山西、宣大方向出边,现下情报清楚,西路同样在往东走,应当是两路在威县会师,然后合击宣大军,而未必是要选择山西出边。现在宣大军败灭,形势大为不同,建奴失去牵制,即便先有走山西的计划,如今也定会更改,另外按照大人说的的钱粮动机,建奴走原路返回所获太少,此种可能不大。”涂典吏站起指着地图上威县的位置,“赞画房判断,建奴可能陈千总此前说过的山东路线,从
威县出往东,两路和合击临清,之后渡运河,大体沿驿路行军,走高唐、恩县、德州、沧州、天津北返,若是分两路,东路将走商河、武定、海丰方向。”庞雨看着地图,又感觉有点头痛,这华北平原一马平川,没有机动兵力之后,建奴的可选项太多,根本无法预判,但涂典吏所说的方案确实是可能最大的。从建
奴的角度看来,既然没有威胁,当然会选择收益最大的线路。
庞雨点了点威县,“既然没有牵制,建奴为何不从威县继续南下大名府,从曹州过兖州府北返。”
吴达财赶紧接道,“甚或走青州府去登州,孔有德这伙是登州叛军,最熟悉道路。”涂典吏摇摇头,“先前说过时间,建奴抓了许多人畜,至少不下十万,还携带大量马骡车架,这般庞大的队伍,克水障是极难之事,建奴必须赶在冰河解冻前出关,也就是二月,今日是十二月十六日,最多只剩下两月,与他们来时不同,现在队伍庞大行军缓慢,此时北返才赶得及,走兖州至少延长一个月,登州至少再延长两月。所以赞画房判断,建奴将在近期北返,最可能的路线是从临清入山东,向东行军之后折向北方,仍如来时一般,绕过设防城池,顺路攻略沿途无备州县
,最后仍从蓟镇出边。”
涂典吏看着庞雨道,“我军所驻魏家湾,在临清东面六十里,道路交汇之地,钱财汇聚之处,极可能在建奴大军锋头之前。”经过方才庞雨的鼓舞,此时的涂典吏已经稳住了心神,说得颇有条理,听起很有可信度,其他几个军官都没有提出质疑,庞雨听完点点头,“那按你的意见,我们
应该如何应付最佳?”
涂典吏看了看其他人道,“不能留在魏家湾,往南移营,避开建奴行军方向,待确定建奴撤退,再尾随攻打。”
帐中安静了片刻,庞雨一一看过去,陈如烈点点头道,“下官赞同。”
其他几人也都表态支持,庞雨仍看着地图沉吟。
此时颜观突然走入帐中,他在庞雨耳边低声道,“外边来了兵部的官差,问我们是不是安庆守备营,说有兵部部咨要接。”
庞雨皱皱眉,“他问是不是安庆守备营,就是说并不确定,那怎么找到我们的?”
“他们是在南镇店听一个塘马说安庆营在这里,下了驿路来的魏家湾。”
“知不知道部咨什么内容?”
颜观低声道,“不知道,要不要小人拿点银子……”庞雨突然举起手,停顿片刻后偏头对颜观道,“不必了,你告诉他们,这里只是探路的前锋,没法接部咨,安庆奇兵营主官还在徐州,让他们去徐州,找两个人陪着,路上再给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