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还浸着血迹的胳膊,恭顺应道,“是,小姐。”
柳孝贞挑挑眉头,从枕头下摸出一块帕子擦了擦眼角,没一会儿她的两只眼珠儿就变成了淡淡的红色。她又对着镜子照了半晌才满意的说道,“走吧,去主院。”
主仆两个出门了,走过一条条游廊,迈过几重门户才到了正院儿。柳王妃正坐在软榻上整理自己的饰盒子,见得最疼爱的侄女进来就拉她一起赏玩。末了又拣了两朵造型很精致的珠花送给她,笑道,“你这个年纪,戴这珠花儿最好了,衬得皮肤也白净。像我这般年纪,若是戴出去都要惹人笑话了。”
柳孝贞的目光在那几只赤金凤钗上一一仔细扫过,再抬头时却笑着抱了柳王妃的胳膊撒娇,“姑母才不老呢,贞儿同您一起出去怕是人家都觉得是姐妹呢。”
“哎呀,你这张嘴啊。”王妃搂了侄女,笑得咯咯有声,显见心情极好。
姑侄两个一同吃了饭,柳王妃借口要红玉帮忙做点儿小活计,然后遣了身边的老嬷嬷亲自送侄女回去了。
红玉低着头,双手不安的搓着自己的衣角。柳王妃放下茶碗扫了一眼她手臂上隐隐露出的血痕,淡淡问道,“说吧,你们小姐儿在哪里受委屈了?”
红玉猛然缩了一下脖子,怯懦道,“回娘娘,我们小姐…没受委屈。”
“没受委屈,那她的眼睛怎么红了?”王妃不知红玉其实说的是实话,反倒厉声呵斥道,“说,到底谁敢让我柳家人受委屈?”
红玉心下气苦之极,但还是半点儿不敢违背主子的吩咐,低声禀报道,“我们小姐给世子爷送了冰糖银耳羹,世子爷…摔了碗,罚了赵管家。我们小姐哭了,还要…还要拿簪子扎自己,奴婢上前死命拦着才…”
柳王妃原本还以为是哪个下人依仗资格老欺负自己的侄女,没想到这“下人”居然是自己的儿子。她一时有些后悔不该过问这事儿,毕竟他们母子俩本就感情疏淡,若是她再护着侄女质问儿子,怕是以后更没有重新变得母慈子孝的一日了。
这般想着,她就淡淡吩咐道,“你回去吧,小姐问起来就说我让你描了几个花样子。另外,以后要更用心伺候小姐,知道吗?”
“是,娘娘。”红玉心下极是失望,低头退了下去。虽然一路磨磨蹭蹭,但她还是很快就回到了主仆俩暂住的芙蓉堂。柳孝贞正等的心急,结果听得姑母丝毫没有替自己撑腰的意思,气得举起手边的茶碗就砸了个粉碎,“她口口声声说疼我,其实最疼的还是她儿子!”
她像个负伤的野兽一般低声嘶吼着,猛然抱起高脚凳上的瓜棱罐又要摔下,但想起这些器物若是碎掉还要找借口敷衍掌事婆子,于是随手扯过红玉又拼命掐了起来。
主仆两个一个痛打一个哭叫求饶,闹得极是不堪。伏在屋檐下的丙三看得真是不寒而栗,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娶个貌丑的女子为妻。并不是他不喜美色,实在是越美丽的女子越心狠,就如同这柳家小姐,谁能想到平日里温温柔柔的大家闺秀,背地里比最阴狠的老婆子下手都狠毒…
慕容怀德手里握了根细毛笔,仔仔细细弯腰描着什么,待得听完丙三绘声绘色的讲诉了“柳家小姐与丫鬟的战争”之后,淡淡撇撇嘴角就把这事扔到一旁去了。
末了他拿了桌上的书信递过去,说道,“这里的事情交给丙四,你亲自去一趟军城把信送给夫人。若是她问起我的近况,你就说…”
“说什么?”丙三接了信,半晌没听到主子接着说下去,于是忍不住应了一声。
慕容怀德干咳了两声,低声道,“就说表小姐亲手熬得冰糖银耳羹,我很喜欢喝。”
喜欢喝?不是连碗都砸了吗?丙三疑惑的望着自家主子,显见是不明白主子为何让自己同夫人撒谎。
慕容怀德羞恼的微微红了脸,呵斥道,“瞧我做什么,按吩咐去做。”
“是,公子。”丙三赶紧应了,带着满心的疑问,飞身穿出窗户就消失在夜色里了。留下慕容怀德百般后悔,当日为什么不把甲一带过来,那小子虽说行事跳脱了些,但却比其余几组人手的心思都活络。若是他接了这差事,只需点上一字半句就好,哪会让自己如此尴尬?
不提慕容怀德如何感慨身边没有合心意的人手,只说董蓉这几日终于拿到了布料,那墨县的罗掌柜也是圆滑之辈,借口布料太多,居然亲自押着六大车布料赶了过来。
董蓉见得足足几百匹上好布料,灵机一动就打算去拜见孟家老夫人,美其名曰感谢孟家借了宅院给她们安身,她亲手准备了两盒果酱蛋糕,还有两双用细蒲草编制的软拖鞋做谢礼。
孟老夫人娘家在京都之南的鱼米之乡,虽然随着孟老爷子住在军城多年,但心里怎会不思念家乡?原本她听得董蓉是普通农妇,还有些懒得招待,但终究不好拨了杨先生的颜面,于是就在午睡后招了董蓉小坐片刻。
不想见面后,董蓉行事有礼,说话又极风趣,送上的礼物更是合她心意。最后,小坐变成了长谈,长谈又变成了留饭,最后等到天黑才放了董蓉回别院。
不必说,董蓉请她引荐罗掌柜去吴将军府上送布料一事,她也满口应了下来。毕竟吴家这些时日四处搜罗好布料的事她也听说了,这般送货上门,解了吴家的难题又卖董蓉一个人情,可谓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啊。
过了两日,吴家的管事就到了孟家别院,那小管事初始神色还很是骄傲,待得手里被塞了个鼓鼓的荷包之后就换了笑脸,仔仔细细说起自家夫人小姐的喜好。张管事和罗掌柜满口称谢,随后就押着一车精挑细选的布料去了吴府。
待得他们再回来时,马车上的布料就少了一半。据说罗掌柜为了开张,只收“成本价”,吴小姐一时欢喜就多“买”了几匹,罗掌柜另外又送了一套“不值多少银子”但样子却很精致的饰做添头,打点的吴家母女满意之极。
当然,这份满意也连带影响了当晚回家小住的吴将军。第二日孟老爷子再次请他赏花饮酒,他就没有向先前那般推脱。
酒席之上,众人都是微醺之际,杨先生主动替弟子赔礼,一个劲儿的责怪自己愧为人师,平日只注重教授弟子们课业文章,倒是没教会他们分辨是非曲直。吴将军自然也连连后悔当日醉得狠了,怎么就同十几岁的少年们赌上了气,实在不该。
双方这般你来我往,都是有意言和,宾主尽欢之后就纷纷散去了。第二日,杨先生和孟先生亲自去军营里接了一众读书郎归家。不管服气与否,董平等人都是弯腰同一众将军们行礼道歉,至于当日豪气干云的薛大少,别说开口说话,差点儿都要把脑袋藏进裤裆里了,生怕先生把他单独留下受罪。
董蓉亲自等在别院的大门口,待得逃出生天的读书郎们下了马车,她也不催他们去洗漱换衣,直接就领了他们回到自己的院子。
大盆的红烧肉和雪白的馒头堆满长长的桌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油润的光泽,空气里慢慢都是浓郁的肉香…
读书郎们看得愣了好半晌,末了齐齐怪叫着冲上前去,大快朵颐者有之,边吃边号哭者有之,直看得杨先生心下犯酸,嘴里却骂着没出息,然后背手回了后院。
董平许是不愿惹得姐姐伤心,陪着同窗们吃了几口就走去了姐姐身边,低声道,“姐姐,我回来了。”
董蓉拍拍弟弟的肩膀笑道,“回来就好,都说军城这里冬日极冷,若是把你留下过冬,姐姐真是不放心。”
姐弟俩说着话就回了屋子,紫竹麻利的送上一壶热茶,笑嘻嘻道,“二少爷回来就好了,夫人在家时就惦记您在军营受苦。准备的吃食、药丸和各色用物足足装了五辆马车呢,如今顺利接了二少爷出来,倒是要原样运回去了。”
“你这丫头,平日也没见你这么话多啊,”董蓉生怕弟弟心里愧意更深,赶紧撵着紫竹,“还不出去照料饭桌儿,馒头不够了就上些点心。”
“是,夫人。”紫竹又替两位主子倒了茶,这才退了下去。
董平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说道,“姐,我在军营住了这些时日,虽然吃了辛苦,但也明白了很多事理。以前自以为满腹才学就有些轻视别人,其实无论每行每业都有值得称道之处。就像那些兵卒,每日吃食很差,训练重,若是战事爆又要以命相搏,护卫国家百姓,实在值得人敬佩。”
“你不恨他们苛待,还能这般想,足以见得你心胸比之先前开阔许多,姐姐真是为你欢喜。”董蓉很是欣慰,昨晚她还曾担心弟弟因为这事儿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不想他居然反倒成长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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