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蓉带着傻柱绕过书院正门,直接拐去了后街的一条青石小巷子。巷子两侧种满了垂柳,此时正悠然随风挥动着绿油油的枝条,为炎热的夏日平添了一份宁静之美。
小巷尽头有两扇乌木小门,未曾雕花也未曾上过新漆,在阳光下照耀下愈加显得破旧。但这处所在却是书院学子们偷偷与外界联系的重要之地。
守门的老头儿是个贪财的,只要给他些润手儿银钱,他是很乐于替人传个信儿或者开个方便之门的。那些书院颁下的苛刻院规从来都不在他眼里,毕竟他是黄土埋到脖颈的人了,比起清规戒律、板子竹条,他更在意手里的酒壶是空是满。
果然,董蓉顺着门上的小窗口递了十几枚铜钱进去,然后又报上了董平的名字和先生名号,那两扇乌木门就打开了一条缝儿,面色褐黄的老头儿直接伸手接了食盒就要关门。董蓉赶忙拦了,笑道,“老伯,舍弟在这里读书,以后免不得还有劳烦老伯之处。小女子家贫,没有什么好物事孝敬老伯,方才在城西李家老店割了一斤熟牛肉,用它下酒最好不过,还望老伯不要嫌弃。”
她说完就把手里的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看门老头儿原本半阖的双眼突然就完全睁了开来,仔细打量董蓉半晌,这才点点头接过了油纸包,然后吱呀关上了木门。
董蓉也不在意老头儿的冷淡,毕竟感情是相处久了才能累积的。她也不指望一包熟牛肉就把老头儿彻底收买了,但以后日子长着呢,只要她总是这般以诚相待,总有同他变得亲厚的一日。到时候若是平哥儿在书院里有个大事小情,老头儿能给她递个消息也就不枉她如此费心打点了。
再说董平这会儿正坐在学堂里听先生讲解策论,屋子里大大小小聚了二十几个读书郎,有学习刻苦又认真的,自然也有百般聊赖胡混日子的。同董平交好的胖书生徐茂就是后者,他趁着先生摇头晃脑背诵先贤名言之时扭头向外张望看热闹,结果就与踮脚往屋里探看的喜子碰了个正着。
徐茂以为这小书童有急事寻董平,于是就伸手偷偷扯了董平袖子示意他往外看。董平也是皱了眉头,猜测着是不是姐姐有事让人送了消息进来。难道是曹家人又为难姐姐了,还是买卖出了什么差错?
他这般越想就越是坐不住了,好在讲课的杨先生不是个喜好拖延的,一听午休的钟声响起就摆手下课了。一众读书郎们赶紧起身行礼相送,杨先生略带责怪之意的扫了董平一眼这才慢悠悠走了出去。
董平赶紧拾掇书本跑出了学堂,焦急问询喜子,“你怎么跑来了,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喜子不过八九岁年纪,就算父母双亡使得他比之同龄孩子更懂事早熟,但毕竟还是个孩童。方才接了看门老头儿送来的食盒,他嗅着里面散出的香气实在忍耐不住就掀开盖子看了看。结果那金黄的小酥饼惹的他口水直流,有心想要尝一个又觉得不好背着主子偷食,于是心急之下就跑来学堂外等候,盼着主子早早下课,也早早回去吃饭啊。
可是不曾想这点儿小心思却惹得主子误会,他赶紧赔罪,然后小声把家里送吃食来的事说了。
董平真是哭笑不得,伸手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记又罚了二十篇大字这才罢休。徐茂几个同董平交好,见他这般模样就聚到跟前问询。董平本不是吝啬的性子,又感激众人平日待自己亲厚,于是就邀请他们同去品尝家姐的手艺。
一众学子们原本被家中父母养的膘肥体壮,结果回到书院不过几日就成功瘦身了。这会儿离得开饭还有小半时辰,都是饥肠辘辘。一听说有这好事儿自然连连欢呼不已,簇拥着董平就往他居住的小院儿走去。
只有喜子,懊恼的连连拍打自己的脑袋,早知道会招回一群饿狼,他就老老实实留在房间等待主子下课了。可惜,任凭他百般后悔,时光也不能倒流了。
董平的房间不大,一张床一张书桌就占了大半地盘儿,加者角落里又给喜子安了一个小木榻就更显狭窄了。好在夏日天气暖,坐在院里进食也没什么不妥。于是大大的红木食盒就被放在石桌上,金黄小巧的酥饼刚现于日阳之下就遭了“毒手”,几乎是瞬间就消失了一半儿。
徐茂身形胖大,平日又最贪口腹之欲,别人尝上一口还要赞两句,他却只顾低头猛吃。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有五六个酥饼进了他的肚肠。其余学子见了连忙扯着他数落笑骂,一时间院子里热闹极了。
董平这会儿也吃完一个酥饼了,想起姐姐在闷热的灶间里忙碌着为他准备这些吃食,他心里就又是感动又是温暖。虽说他自小没见过娘亲模样,但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可怜,因为但凡娘亲能做到的事,姐姐都一样能够做到。如今更是赚银钱供他读书,吃喝穿戴,事无巨细照顾周到。他能有这样的姐姐,实在是万幸之极!
徐茂被一众同窗惩罚般挤到一旁,见董平这般怔愣,还以为他是想家了,于是特意岔开话头儿抱怨道,“你家长姐待你真是好啊,我家大姐二姐只知道回家找爹娘告状说姐夫如何不好,别说给我准备吃食了,反倒每次都要我好好读书考状元,将来给她们撑腰,她们好在婆家扬眉吐气。唉,你说我若是同你一般功课好,日日得先生夸赞也成。可惜…我恐怕要被姐姐们念叨到老了。”
董平听他夸赞自家姐姐,心里很是欢喜,刚想谦虚两句突然想起方才先生略带责备的眼神,他赶忙回屋找了一个小圆盘,杀进人群抢了四只小酥饼。
徐茂欢喜的伸手就要拿过来大吃,却被董平拦住了,“我方才惹得先生气恼,这些酥饼是要送去给先生赔罪的。”
徐茂苦着脸收回了手,可怜兮兮的目送董平端着酥饼走远了。
杨先生这会儿正坐在书房里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读书,而墙角书架前,开学那日极嚣张跋扈的薛大少一脸懊恼的整理着众多书本。他不时偷偷扫上先生一眼,心里暗暗咒骂这老古板怎么不早些死掉。他不过是同上门收取脏衣衫的小丫头调笑几句,怎么就犯了书院的戒律。害得他堂堂薛家大少爷,要如同奴仆一般做这晒书的脏活儿。若是被别的同窗看到,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可惜,他心里再是如何懊恼诅咒也不敢当面顶撞先生,于是老老实实搬了一摞书往外走。董平端了点心刚要敲门,恰巧就与他碰在了一处。董平愣了愣,犹豫着是否要闪身让路,不想杨先生抬头见到他过来就招呼道,“董君诚,你可是有事?”
薛大少轻轻哼了一声,不情不愿避到门后。董平赶紧进门行礼,然后双手送上点心,低声说道,“方才课堂之上,弟子因为惦记家里出事而对先生多有怠慢,特此前来赔罪,还望先生原谅。这盘点心是家姐亲手所制,若是先生不嫌弃就请留下尝个新鲜。”
他说完就把盘子放在了书桌上,杨先生见他待自己如此恭敬,心里先前存下的那点儿责怪之意也就彻底散去了。
老爷子捋着胡子点头应道,“你知道错了就好,学问一道在于用心,以后不可再因外事耽搁听课。至于这点心…”他有心想要拒绝,但无奈肚子这会儿实在有些空落落,于是就干咳两声含糊道,“这次就罢了,以后不要再送东西过来,老夫担不起私下收受弟子贿赂的污名。”
董平赶紧应了下来,然后再次行礼之后转身退了出去。
薛大少眼见待自己如同仇人一般严厉的先生,反倒对一个穷小子如此和颜悦色,心里嫉妒怨恨的差点儿狂。于是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咬牙切齿斥骂了一句,“谄媚之徒!”
董平扭头只冷冷扫了他一眼,半句都未曾争执,径直出了院子,留下薛大少失望恼怒更甚。屋子里的杨先生捏了一只酥饼轻轻咬了一口,香甜的核桃碎以及酥脆的面皮儿成功的抚慰了他空荡荡的肚腹。可惜不等他摇头晃脑夸赞几句就听得薛大少甩出这么四个字,于是立时恼得瞪了眼睛。
弟子孝敬先生一盘点心就要被骂谄媚之徒,那他这先生岂不就是宠信小人的昏庸愚蠢之辈?
“薛仁义,既然你如此喜好卖弄口舌,那以后每日晚间就多抄写《论语》十遍,次日早晨交上来,直到老夫认为你学会了如何宽厚待人、礼敬先生为止。”
薛大少听得这话真想一头撞死,怎么贪图一时嘴巴欧痛快就忘了身在何处了。他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末了到底泱泱应了下来。
待得好不容易晒好书被放出小院儿,饭堂里已是开过饭了,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他于是另外拿了银钱交代厨子重做新菜,好不容易填饱肚子。他是越想越不甘心,坐在房间里眯眼琢磨好半晌又喊过小厮仔细交代几句就打他出去了。Z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