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宣布完了自己对于这件事情的处理意见。
他知道,这一回,他的中旨能得到很好的贯彻。
屏风后面的沈一贯不敢不这样做。
赵志皋看向了沈一贯,却现沈一贯的面色没有想象中的得意,反而露出了些许凝重之色。
嗯,沈一贯应该听出来了。
皇帝没有下死手,而是……
留手了。
没有人为此丢掉性命,这是不难理解的,为了这种事情杀人,不是没有皇帝会去做,而是朱翊钧不会这样做,对于沈鲤和余继登的处置倒是合乎常理,革职罚俸反省,一条龙流程。
可是对于温纯和徐作,这两个人的处置和那些被抓到锦衣卫诏狱里的御史的处置好像并不像沈一贯所想的那么干脆彻底,沈一贯想干脆直接的把都察院掐死,为自己执政奠定基础,而皇帝却……
停职反省一个月,那不是意味着一个月之后,他们就能复职了?
沈一贯面露凝重之色的同时,温纯和徐作的脸上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没死?没丢掉职位?只是二十棒子和一个月的停职反省?这……
出乎意料啊……
他们两人看向了朱翊钧,现朱翊钧正在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着他们。
他们瞬间明白了一些什么。
但是不管怎么说,沈鲤和余继登的政治生命就到这里了,作为主犯,两人被革职,在家反省,等于被圈禁,这是第一步的处置,未来该如何处置,皇帝大概还没有想好。
反正肯定不会有好结果,他们很确信这一点。
沈一贯和赵志皋回到内阁之后,相顾无言,然后各自进入各自的值房,回到了平常的相处模式当中,沈一贯很快就看到了皇帝的中旨,并且加以批示,表示内阁支持皇帝的意思。
京察风暴尚未结束的同时,内阁再次生了地震,三阁臣之一的沈鲤正式倒台,最被外界看好可以进入内阁的礼部尚书余继登也跟着倒台,两人倒下的太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京察风暴不是只针对晋系吗?
怎么沈鲤和余继登也倒下了呢?
原因呢?
随后,内阁和皇宫受到冲击,都察院被全体责罚的消息也传了出去,沈鲤和余继登主导之下的闹剧满朝皆知,一时间满朝臣子议论纷纷,情况相当混乱。
在这样的混乱之下,内阁正式对外布了山西大同之役献俘仪式的布告,同时宣布召回以镇南侯萧如薰为的有功将士,准备举行一场盛大的献俘凯旋大典。
与此同时,本次战役功获得者镇南侯萧如薰将被晋封为秦国公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宫城,乃至于整个京师,一时间,这个消息受到了更大的关注度。
而相比之下,沈鲤余继登的去职带来的影响似乎逊色了不少,很快就没什么好事者提起了。
和过往很多的依靠姻亲关系和祖宗功劳而得到国公爵位的勋贵不同,萧如薰的爵位是一刀一枪真真切切打出来的,从一个西北边陲的世袭小将一路打拼到大明最高爵位的地步,他的历程堪称传奇。
作为大明最能打也是最会打的武将,萧如薰百战百胜的战绩很明显扭转了整个大明社会对于武人的某种意义上的普遍歧视。
你可以歧视武将和武人,骂他们贼配军,但是你不能贬低萧镇南,这在很多地方,尤其是在东南沿海地区成为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当地官员在说话做事的时候都要小心,万一口不择言,是会引众怒的。
可别小看众怒,无论什么时代什么政权,众怒都是不敢轻易去挑战的,再专制的政权都会多多少少受到民意的影响,更遑论明政府这种典型的小政府,政权不下乡,政府在基层的影响力很有限。
萧如薰在朝鲜之役干掉了几十万倭寇,尽管日本正规军和倭寇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但是在平民老百姓看来,那就是倭寇,没什么好说的。
萧如薰干掉了几十万倭寇,把倭国打残,给他们的父母辈或者祖辈报了血海深仇,那就值得感恩,虽然他是武人不是文曲星,可他让大家再也不用担心被倭寇袭扰,可以放心出海打渔或者做生意。
要知道,万历十九年下半年的时候,大明整个东部沿海地区都绷紧了神经,荒废已久的水师全面整备,造船厂马力全开重建水师,以为倭寇将再度来袭,准备一场倾国之战。
那个时候沿海地区的民众是何等的惊慌失措啊!
结果半个倭寇都没看到,因为他们都死在了朝鲜,然后还被萧如薰带兵打到了倭国,降服了倭国,倭国从此对大明称臣,割地赔款。
这份恩情他们一直都记得。
京师也不外如是,京师距离天津卫港口也不远,当初也受到过倭寇的袭扰,京师周边的人们也有着惨痛的回忆,相对于东南而言,京师还要受到北虏的威胁。
而萧如薰不仅收拾了倭寇,还收拾了北虏,还给了大家一个安稳和平的环境,让大家至少不用担心被北虏杀掉或者是抓走,这种活命之恩,足以让这个时代的人们感恩戴德。
所以他的人气高也就可以理解了。
京师的大舆论方向都是支持朝廷的这个决议的,哪怕在文人士子当中,都有不少人支持萧如薰得到这个角为,认为萧如薰此战大涨国威,理当受此赏。
当然反对质疑者也不少,双方经常在茶馆饭馆里展开激烈论战,围绕着封号是否僭越这个议题激烈争论,吵得那叫一个精彩,还经常有年轻士子吵着吵着就直接动手了。
年轻人,火气大,可以理解。
反正此事注定将会成为未来几个月京城的热门议题和头版头条,每天都会围绕这个议题出现大量的花边新闻,大大丰富了普通老百姓们的业余精神生活。
但是这件事情也不是什么人都感到兴致盎然坦然面对的。
文人士子们吵归吵打归打,但是各自都明白自己无法主导朝廷政策,这件事情对自己的影响也不大,无所谓。
这样说,一方面是在升斗小民面前展现文人士子的优越感,一方面也是在宣泄自己平常积累的压力,权当玩乐,并不当真。
但是对于京城的那些勋贵们而言,这可就是事关生死的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