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节,应理城里一点过节的气氛都没有,一万五千新军和五千禁军正在拔营起寨,沿着宽阔的驿道向东进。
城里还留了五百新军和三千民兵,由王五十六统领。按说这么一座远离西夏中枢地区,中间还隔着新军的城市没必要再留重兵驻扎。
可王五十六的任务挺重,不光要守住这座城池、保护好城内的弹药补给品,还的防备来自身后的危险,目标直指禁军。
齐王带了四千禁军从兰州抵达了应理城,虽然说给兰州守将下了死命令,可命令抵不过圣旨,他在军中又没有嫡系,想保住兰州希望太渺茫。
兰州在不在手里以前挺重要,现在有了应理城它就没啥用了。只要湟州、马尾城、乌鞘岭、凉州在手,新军的补给就能源源不断送抵应理城。
这里就是洪涛扫平西夏的第一个支点,前方战事顺利,补给品可以从此再向前运,前方战事不利,退回来也有地方可待。
说起来还得感谢小梁太后,这座城就是在她主持下修建的,用处和洪涛算计的差不多,也是当做桥头堡,现在用处没变,只是方向反了。
“王将军,你在这里盘恒了一个月有余也没接到朝廷旨意,更没见到西夏兵马,难不成他们都把咱们忘了?”
赵佣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当时还是个小屁孩,跟着新军来这里训练,也是这样骑着马跟在姑丈身边缓缓而行。只要不嫌烦,这一路上耳朵能听出茧子来,总有道理可讲。
现在自己长大了,姑丈好像没怎么见老,可性子完全变了,不再喜欢骑马行军,而是坐进了驸马车。本来自己也能进去舒服舒服,可是为了做表率还是选择了和士兵一样骑行。
就如姑丈所言,要为将来做准备,一言一行都得注意身份。可这样真的很憋闷,熟悉的蒋二郎、王大、王七都在不同队列里,身边只有同为禁军统帅的王厚,也不算陌生,聊几句吧。
“……若真如凉王和殿下所言,朝廷怕是一时半会不会来旨意了。”真正有大变化的应该是王厚。
自打齐王抵达应理城,他就听到了凉王不曾提及的很多事情,比如秦凤路战况的蹊跷之处、西夏军队持有大量钢板弩的不合理……
这些事情都是无可辩驳的证据,假如情况属实,朝廷乃至官家确实有问题。情况是否属实呢,王厚专门找凉王求证过,不光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还得到了新军从瓜洲镇出之后见到的种种蹊跷,比如运河的堵塞、渭桥镇的荒废。
在王厚心目中,凉王平日里说的话最好一个字别信,否则马上会倒霉,这位王爷根本就不像个成年人,比小孩子还顽皮,屁大点的事儿也能撒谎骗人,只求一乐。但到了大事儿上真没开过玩笑,何况还有齐王这个差点被坑死在卓啰城的当事人。
在应理城修整的一个月时间里,他也曾在凉王允许的情况下以甘凉路经略安抚使的名义向枢密院汇报了此处的战况。
但始终没有回应,既不下命令攻击也不下命令撤退,更反常的是没有任何补给和援兵抵达,朝廷好像把这里的军队忘了。
这还能让王厚怎么想呢,所有事实都在支持凉王的判断,朝堂里根本就没有这支军队的编制,更没做过准备工作。别说一个月之内为上万人调拨军需补给,再等两个月也不会来的。
但有些话王厚没法和齐王讲,甚至相处都很别扭。这位很可能是未来的皇帝,但又不确定。马上效忠吧很危险,不提这个事儿吧也很危险。
“将军不必多虑,本王当年跟在姑丈身边只是一名士兵,还是新兵,连上阵的机会都没有。姑丈说在战场上只有军人,没有王侯将相。王老将军还曾教授过本王排兵布阵之法,可惜姑丈不让学,说以后的战争用不上。但王老将军的教诲本王一直铭记于心,他说凉王是大宋的栋梁之臣。”
赵佣刚抵达应理城的时候,见到王厚也挺诧异的。没听说甘凉路造反啊,怎么这位朝廷的封疆大吏也跟着新军一起混了呢?
接触了几天之后才明白,合算这位是被姑丈诳来的,处境比自己还尴尬。进而就明白姑丈为啥要乘车而不骑马了,什么屁股上长了火疖都是瞎话,真实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和王厚有更多单独相处的时间。
这么做的原因赵佣也猜到了,当年凉王在燕山和自己分手时就说过,要获得别人帮助就得自己努力,假如自己都不努力拼的话,别人再怎么努力也是枉然。
这就是一次考试,看看自己到底愿不愿意努力自救。愿意吗?当然愿意了,大宋江山是父皇留给自己的,既然宸娘都能当女王成就一番事业,凭啥自己就得当一辈子废物王爷呢。
以前不争那是因为年纪小、势力弱、情况不允许。现在有了姑丈撑腰,要是还不打算争一争,那就真没机会了。谁愿意坐等着被别人弄死呢,姑丈说的对,人在朝堂身不由己啊。
“殿下可知朝堂之凶险一点不比征战弱,当得了统军之将,未见得能统领朝堂。”自己老爹这番话王厚也听过,不能说全部认同,核心内容还是同意的。凉王确实有本事,纵观朝野上下无人能敌。
但他也深知当皇帝不仅仅是有本事就可以的,齐王的心气高可经验不足,前景并不是十分乐观。假如费了半天力气换一个皇帝很可能不如原来的,那还换个啥劲儿呢。
而且自古以来就存在主少国疑、尾大不掉一说。凉王越是能力强,齐王的前途就越暗淡。王厚从骨子里就没有过一丝一毫换皇帝的思想,臣子可以换,难道说皇帝也能换,太大逆不道了。
“王将军觉得甘凉路如何?”赵佣岂能听不出来王厚话中的潜台词,人家是嫌自己威望不够、经验不足。
这玩意光靠嘴暂时没法解决,但说服工作还得做,要是连一个将军都摆不平,自己就真是无能之辈了,皇帝当不当也确实没啥可争的。
“……若是没有战事、不再反复,塞上江南指日可望……”这句话说到王厚的软肋上了,他也明白齐王下面要说什么,可事实就是事实,不承认也不成。
“如何才能不反复?朝中对甘凉路新政一事议论已久,要是没有西夏人南侵,怕是已经下手了吧?”只要承认事实,那就好办。
“……朝中的事儿下官还不太清楚。”这次王厚说得很是含糊,他心里也明白,自己这个经略安抚使在甘凉路不知道得罪了多少朝臣,虽然还比不上当年的驸马王诜那么惹人嫌,仕途也算走到头了。
有时候自己也想不通,为啥明显对国家、对百姓有利的政策,就是会有那么多人反对呢,难道他们都看不见事实吗?
“本王以为全天下都该如甘凉路一般,父皇曾经和本王说过,凉王永不会有负皇家,本王也深以为然。”其实赵佣自己也不太明白姑丈说的那套东西,而且对当一个说话不太算数的皇帝有抵触。
但又觉得吧,既然宸娘那样精灵古怪的性子都愿意这样干,说不定还就可行。其实他没搞懂一件事儿,人总是有习惯思维的,三观成型时受到的影响一旦生根芽,这辈子都难以抹除。
“……下官愿秉先皇旨意,奉贤者为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王厚知道躲不过去。在凉王那儿可以打马虎眼,到了齐王这里真没法推诿,必须选边站队。
不过他耍了个滑头,只承诺秉承先皇旨意,这不违背他的宗旨,奉贤者为尊也是圣人教化。但是不是贤者,那还得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