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陆家在雍州境内乃是名门大族。但在战乱的席卷之下,无论贫贱富贵,一旦被卷入,就将损失惨重,甚至化为灰灰。陆家算是好的了,他们虽然没有逃出雍州——不少显赫望族在原雍州刺史郭宏正的带领下,第一时间便逃到京城去。然而京城岂是好呆的地方?更不用说现在京城四面楚歌,风雨飘零。一旦被攻破,又将面临灭顶之灾。
陆家逃到了崂山避居,还汇合了好几个家族,然后又进入崂山府,生活固然拮据,但起码稳定下来了。更重要的是,陆清远在陈三郎麾下得到重用,现在已是六房主事之一。随着陈三郎入主州郡,所有人都看到了广阔的前程,以及更加辉煌的未来。
几大家族商议,一致决定奔回州郡,就是看中了这里的地理优越性,机会比崂山要好得太多。
人往高处走,总是向往大城市。
在州郡城,家族的根基人脉才能挥用场,远不是崂山府所能比拟的。他们虽然逃亡过,但总有些底蕴沉淀着,可不是轻易一下子就会被连根拔掉的。
只要回来了,就能慢慢恢复过来。
今天,陈三郎来找陆清远,也是看中这一点。
陆清远正在忙着指挥部下布置公房,见陈三郎来找,便跟随出来,到他的房中去。
在州衙内,陈三郎自然有独立的办公场地,一间大房,分内房和会客厅两块区域。却早就弄好了,布置颇为简单,内房一张案桌,一张太师椅;会客厅中,摆着茶几,和数张椅子。
陈三郎叫陆清远坐下,很快,就有丫鬟进来斟茶,又送上一碟点心。
陆清远啜了口茶,问道:“公子有事,尽管吩咐。”
陈三郎微微一笑,也不作态,开门见山,不外乎一件事,就是让几大家族推荐人才,不管是家族内的,还是外面认识的。
这些家族,交际广阔,识人多矣,正所谓“往来无白丁”,他们推荐出来的人,定然不会差。
陆清远一听,很是欣喜,这是好事,不管对于陈三郎还是对于他们家族而言,属于双赢。陈三郎缺人用,而家族那边更是期盼一个重新崛起的机会,要崛起,必须有人做事才行。只是可惜,近年来遭遇战乱,家族大受打击,不少才俊都丧身劫难之中,导致青黄不接,能堪大用的人很少了。不过推荐别人也不错,总能积攒下人情来。
想了想,陆清远道:“公子,这事我得禀告家父。”
陈三郎点点头:“正是如此。”
陆清远心中明白陈三郎之所以不直接找父亲,自有用意,也不多说,在父亲面前,根本不用提及是陈三郎的意思,而是委婉建议即可。
陈三郎又问道:“清远,你在工房之中做事,可还习惯?”
陆清远是标准的科举出身,所学所读,乃是四书五经,和“工”这一块颇不搭调。
“工”者,工匠工艺是也,囊括方方面面,在传统眼光中,颇不受重视,许多做工的人,都是“苦力”的同义词,地位不高。
让陆清远坐这个位置,在六房中,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陈三郎用他,一来是锻炼,二来也是看中其在武平县的政绩出色,采矿炼矿,锻造那些,都是“工”。
陆清远当即回答道:“劳烦公子关心,工房诸事,恰中我怀,正好一展抱负。”
这话倒不是虚伪,在陈三郎治下,其实工房的待遇一点不比别的房差,有些方面反而资源倾斜。
因为陈三郎的战略方针,有两大重点,一个是“农”;另一个就是“工”。
农业不用多说,民生根本;工业也不遑多让,无论是基础建设,还是兵甲装备,都与工业息息相关。
为此,陈三郎广招工匠,木匠铁匠泥水匠,但凡有一技之长的,都收。不但收,而且待遇好得很,很是让人眼红。上年纪的,难以亲力亲为了,就当师傅,又招收大量少年来当学徒,跟随师傅学艺。
这些措施,在泾县的时候就已经开展了的,只是一县之地,所容有限,只能算小打小闹;到了崂山府后,才开始具备了规模;而今入主州郡城,方针不但不会变,更会把规模搞得更大。
如此一来,陆清远的作用性可想而知。
“那就好……嗯,就这样吧。”
“公子,我先告辞。”
陆清远离开后,陈三郎又分别把周何之宋志远他们几个叫进来叙话。说的,都是对于该房事务的一些宏观策略问题,也就是大方向。
这个,决不能偏移。至于具体细务,则是他们的事了。
从周何之到张博,一个个都显得精神抖擞,干劲十足。
这是最坏的时局,却也是最好的时局——对于他们来说,如果不是天下大乱,他们根本不会有今天。
此话说得诛心,却是事实。不管是接受还是抗拒,都是事实。
若不如此,周何之一介落第秀才,将在何地?张博也不过是一个员外罢了;至于周分曹宋志远等,估计还呆在南阳府中,或教书,或避居,生活也许安静,却平淡无奇。
天下动乱,带来了灾难祸害,害得他们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此乃不幸;可幸运的是他们并未就此沉沦,而是披荆斩棘,闯荡出了一条新的路径。
这条路,很可能会让他们建功立业,成就一番辉煌事业。
而这个,是他们在以前从未敢想过的。
祸福相依,最大的玄奥就在这里。
时也命也!
不用多久,他们便将面对一州之地,如同一个丹青妙手,面对辽阔的空白,尽情挥洒才华和激情。
个中乐趣和成就感,绝不是寄情山水中,隐身市井里,所能相提并论的。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谁甘平淡?
而今百废待兴,民众生活于水火中,正是他们大展抱负的时候,根本不需要什么动员鞭策,一个个就生龙活虎地投入工作了,恨不得不用吃饭睡觉。
在他们心目中,读了半辈圣贤书,便是为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