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已看见梅花,未到花季,无花可赏,一株株梅树,树枝伸展,叶子绿中带着黄。
前面不远,便是那梅花谷了。
陈三郎翻身下了马,诸人都是步行着走过去。过不多久,前头人声鼎沸,身形绰绰,一群人拥了过来。
这些人大都青壮,穿着紧身衣衫,手中居然还把持着兵器,有短刀,有长棍,还有红缨枪。
陈三郎一见,眉头皱起来。
手下兵丁自不示弱,登时亮出兵刃。
陈三郎喝道:“不得无礼。”
那群人当中簇拥着一人,年约五旬,面目清癯,留三缕胡须,双目紧盯着陈三郎,惊疑不定的样子。到了近处,站定,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缘何到我梅花谷来。”
陈三郎上前,做个礼:“在下陈原,字道远,来自扬州泾县。”
那人一听,思索片刻,很快就想到了什么,不禁失声道:“你便是三元及第的陈道远?”
陈三郎高中状元,早蜚声天下,在京城时,一曲《水调歌头》令得长安纸贵;然后又是一篇《岳阳楼记》,龙城赴会,更是名动河山,在士林中引起了极为强烈的影响。
现在名头一亮,登时有反应。
那人连忙叱喝,让人群放下武器,散开来。一边喝着,一边仔细打量,很惊诧陈三郎的年轻。然后说道:“在下雍州陆景,乃这梅花社社长,先前不知是陈公子来到,失了礼数,还请恕罪。”
他们虽然隐居,但不代表不通时务,对于外界动向都有了解,自是知道崂山易主,换了人物。这人物倒是奇怪,不是雍州本地,而是外来人士,乃赫赫有名的新科状元郎。
崂山变故,具体过程如何诸人不甚清楚,但这个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陈三郎入主府城便行了。
比起苏镇宏那沽名钓誉的武夫,陈三郎更加容易让士林接受。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皇帝钦命的官,名分占着呢。虽然被驱逐出了泾县,但士林眼睛雪亮,早知道元文昌有叛逆之心,陈三郎定然是不肯同流合污,这才落难雍州。
如此一来,对于陈三郎的风骨名望,却是更上一层楼了。
陆景早有心思,要找机会出去拜会,不曾想陈三郎登门来了。他内心欣喜,知道这是一次莫大机缘,赶紧吩咐下人:“快去唤清远来,就说他同学在此,速来会见。”
那下人闻言,赶紧去找人了。
“原来是陆社长,幸会。”
陆景笑容满面,请陈三郎到谷中房舍入座。
这梅花谷,有着天然的地势,两边峭壁,中间平地,占地不小,足有数亩方圆,一间间房舍分布开来,有的茅屋,有的石屋,颇为齐整。观其规模,起码有数十间房舍。
身为谷主,陆景的房子当然是最大的,用整块的石头砌成,里面空间宽阔,一厅,另外间隔成数间房间住人。
厅中摆设着椅子长桌,一应俱全,都是用上好的木材打造而成。一尊尊瓷器陈列有致;墙壁之上,挂着一幅幅书画。
看得出来,这陆景是个讲究的人。很可能陆家都搬到这儿来了,才能有如此光景。
也难怪,大户人家逃难肯定不会和平头百姓那般孤苦伶仃。
分宾主落座,有女婢上茶,喝茶聊了会,陈三郎才明白对方如同惊弓之鸟般严阵以待的原因所在。
原来前一阵子,有溃兵流寇冲入谷中,很是伤了些人,还抢了不少东西走。好在梅花谷中汇聚的人多,青壮家丁不少,闻讯出动,这才把对方给打跑了,免了更大的厄难生。
那些溃兵流寇,正是溃败的县城联兵之流。其中一股,却闯进了梅花谷中。
出了这一档事,又见到陈三郎率众来,诸人不知所以,急忙号召青壮来对付。
陆景又站起身子,赔礼道:“把公子误认为贼人,老朽之错,请公子莫要责怪。”
他姿态放得很低,陈三郎呵呵一笑:“乱世之中,小心为上,社长不必自责。对了,现在谷中,有多少人口聚居于此?”
不用过多寒暄,开门见山。
陆景精神一振,娓娓道来:“总人口有一百六十五人,有书香门第七家,另有游散士子二十多名。其中进士三人,举人九人,秀才三十多……”
陈三郎一听,颇为意动,实在没想到此地有着这么多的读书人在,就连进士,都有三个。
别看这数量不怎么样,实则已经很不错了。而陆景本身,就是一名举人。不过由于夏禹王朝官位紧张,一直没有轮到他赴任做官。
进士、举人,乃至于秀才,都是能用之人,如果选拔出来,崂山府的用人缺口便能一举解决。
这些人中,陈三郎重进士。倒不是他唯功名论,而是实际如此。好比用人单位招人,大学生和小学生来应聘,肯定会先关注大学生。至于具体本事才华,却要全部见过才能了解。
“陆社长,可否带我引见各位士子同袍?”
陆景本有此意,笑道:“那是自然。”
正说着,有人进来,先对着陆景跪拜行礼,口中说道:“孩儿见过父亲大人,不知父亲叫我来,有何吩咐。”
这是个年轻人,留着短须,面目之间,仿佛熟悉。
陆景道:“清远,你来了,快见过同学。”
那清远起身,见到陈三郎,顿时露出惊讶之色:“陈原!”
陈三郎此时也认出来了,陆清远,同科同学。
想当日天下士子汇聚京城,准备会试,可谓群英荟萃。文人才子多了,互相之间都不服气,就经常三五成群,以州域为单位,举行以文会友活动。说是“会友”,实则是斗文。诗词歌赋,不亦乐乎。
那时候江南才子叶藕桐在文会中吃了瘪,便拉着陈三郎到鱼水园找场子,陈三郎意气张扬,与数名士子争锋,来自雍州的陆清远便是其中之一。
当其时,陆清远要斗对子,以秦淮风情为题。
陈三郎出对:胜地据淮南,看云影当空,与水平分秋一色;扁舟过桥下,闻箫声何处,有人吹到月三更!
陆清远听毕,当即饮酒认输。
时过境迁,没想到两人在这崂山梅花谷重遇,陆清远看着陈三郎的面容,想着那时的事,分外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