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母冷笑道:“那么多田,嘿嘿,五亩地交一亩的税,一两百亩的税,我看他们家怎么交,哭天去吧!”
芹嫂子实在忍不住,嘟哝了一句道:“气人有笑人无,哼!”
“你这不下蛋的花母鸡,你说什么?”桑母怒瞪着小圆眼盯着黄芹道。
桑娃子急忙打掩护:“娘,媳妇儿她说朝廷减税了,不收那么多税了。”
“啊?真的?”桑母肥肿浮胖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再减也见不了多少吧?”
“是,是没减多少。”
“什么没减多少!”黄芹似乎存心在怄她婆婆,“朝廷告示说了,以后的税都是按丁男人头交,算下来,每个人交纳的税折算成稻米要六十斗,也就是三亩地的收成。人家左家加上本来的地有上千亩了,两个丁男一共只交六亩地,怎么都交得上的,咱们家呢,总共十五亩地,拿给别人种分一半,也就七亩五分,现在要交六亩的税,也就不剩什么了,那才是赔本赚吆喝呢!”
“你!你个只会拉屎不会下崽的母猪!你说什么!”桑母极其败坏歇斯底里吼着。
黄芹终于爆了,杏眼圆瞪,指着桑母厉声道:“你看不惯我,尽管叫你儿子一张休书休了我好了!我才不稀罕!摊上你这么个不讲理忘恩负义的婆婆,我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黄芹嫁到桑家这么些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跟桑母顶嘴,而且出口也不容情,反倒把桑母给镇住了,听黄芹说不怕被休,顿时不敢再乱骂了,她是最懂得轻重的,自己家原先还有个茶肆,现在茶肆都没有了,再想讨这么标致这么贤惠的媳妇,找不到不说,还得花上一大笔钱做聘礼,那可是剜她心头肉。
桑娃子急忙打圆场,先陪笑对黄芹道:“媳妇儿,娘正病着呢,你少说两句不成吗?——娘,媳妇儿说的也是实情,衙门告示就是这么说的来着……”
桑母立即找到了撒气的对象,一弯腰,捡起床边的布鞋,兜头朝桑娃子砸了过去,猝不及防,臭烘烘的布鞋正砸在他脸上,把个桑娃子差点熏倒。
桑母指着桑娃子骂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老娘十月怀胎生出来你这么个软脚虾,你有什么出息?老娘早知道,把你拉在茅坑里得了,养你这么大做什么?我滴个天呐!我咋就这么命苦啊……”
桑母抢天抢地哭骂了起来。
一家人都苦着脸等着,知道她这一哭骂少说也得一顿饭工夫,不料桑母这一次却只嚎骂了几句就戛然而止,小绿豆眼滴流转盯着天花板想了片刻,然后挣扎着爬起身,要穿鞋子,可是她的腿还没有完全消肿,跟个棒槌似的塞不进鞋子里,只好趿拉着,起身摇摇晃晃往外走。桑老爹跺脚道:“你病还没好,这又是要去哪里?”
“我去左家!”
“你现在去左家做什么?是不是熬不住了要去看病?”
桑母站住了,扭过头来,阴着一张肥脸道:“他们家分了那么多地,税也减了,现在有钱了,这纳小妹作妾的彩礼就不能是七十贯了,得往上涨!”
桑老爹苦笑:“你这简直是……,还是商量商量吧。人家到底救了我们一家的命呢!”
“你就是心软!照你这样,还活个屁,一根绳子吊死算了!——你不去我去!”
桑老爹忙撵上几步:“那,那要涨到多少?”
“先说两百贯!再慢慢往下落。最低最低,不能少于一百五十贯,而且,还得把茶肆还给我们!没钱就拿地来抵。八十亩!嘿嘿,他们现在有钱了,差不多有一千亩地呢!八十亩算什么?他们会答应的!看我的好了!”
桑老爹道:“不是我存心作对,我就怕你为这些事又病,左公子都说了……”
“得了!”桑母手一挥,“小郎中那是纯粹唬我的!我是犯病了,不是又治好了吗?什么下次犯病,必死无疑,我怎么没死?嘿嘿,我早就看出来,他是没安好心!想借口不让我管钱,不让我问钱的事情,他好一文不花接小妹过门,哼,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桑小妹哭了:“娘!这你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这一次桑母没有火,哼了一声道:“忘恩负义?他左家对我有什么恩?他给的粮食那是他应该的,我这一栋茶肆,算下来可以换一百斗粮食!怎么都够我们一家五口度过饥荒的,他凭什么五斗米就换走了?还要我倒写欠他三十贯钱?这叫恩吗?呸!这叫吸血!”
黄芹没好气道:“婆婆,你那是饥荒前的粮价,饥荒那阵子,别说三百六十文一斗,你拿着钱都没地方买粮食!”
桑母道:“哼!懒得跟你们两个死丫头磨牙。”说着,蹒跚地往茶肆外走。一家人没办法,只好跟着。
一家人来到贵芝堂,远远便看见门口有不少人围着,很多庄稼汉,还有一些竟然穿着军服,只是没有戴铠甲。
桑母一喜:“哈哈,我说嘛,小郎中哪有那狗屎运,肯定是偷鸡摸狗骗人田地,怎么样,兵士都找上门了!”
黄芹厌恶地瞅了婆婆一眼,心中悲苦,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只会幸灾乐祸气人有笑人无,忘恩负义的婆婆。
桑母来到人群后,找了一个身穿军服的问道:“军爷,你们是来抓人的吗?左家犯了案了吧?我就说嘛……”
那兵士横了她一眼:“放什么臭屁!你才犯案了呢!”
桑母吓了一跳,忙改口陪笑:“是是,我这臭嘴乱说说错了,我该死,请军爷原谅!”桑母作势轻轻打了自己两耳光,干笑道,“那军爷你们这是……?”
“哼!我们是解甲归田的军户,两个月前在这里驻守,那时候闹饥荒,快饿死了,得亏贵芝堂施舍药粥,这才活了下来,现在贵芝堂分了八百亩地,缺人耕种,所以我们来佃租土地帮忙,也算是小小的报恩。”
桑母大失所望,悻悻地走开,小绿豆眼转了几转,举起手大声嚷嚷道:“借过借过!给老婆子让条道,我是贵芝堂左家的亲家!要进去!”
桑小妹又羞又窘:“娘!你说的什么啊!”
桑母充耳不闻,依旧大声嚷嚷着往里挤。别人一听她是左家的亲家,急忙都让出一条道来。桑老爹他们之后跟在后面挤进去,来到贵芝堂药铺门口。
桑母站住了,她看见里面有人在说话,而且说话的内容立即引起了她的兴趣,说话的正是瘸了腿的倪二跟左贵老爹。
倪二躺在一张软椅上,四个伙计模样的在一旁站着。这两个月过去了,惠民堂恢复了一些元气,有了一些钱,又重新雇佣了伙计和仆从。倪二便是仆从抬来的。
倪二歪着身子道:“左郎中,我知道你不想把那五十亩地还给我们家,是因为现在田价涨了三倍了!你就是见钱眼开!”
桑母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她这几天一直躺在床上,也不敢问外面的事情,却不知这才几天工夫,田价竟然涨了三倍!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涨这么快。不过见周围的人都没有什么特别反映,想必这个消息在场的都知道了,只有自己不知道。
田价怎么长得这么快呢?她转念一想又明白了,现在税收按照丁男人头征收,而不再按田地的数量征收,这样一来,自然是土地越多越划算,就算没人种撂荒着也不怕,更何况现在迁徙来了数万人,一半以上的田地应该都能佃租出去。大家都看准了这一点,都抢着买。自然田价就上去了。
左贵老爹铁青着脸坐在长条几案后面,胡须随着激动急促的呼吸而轻轻抖动,那放在桌上的满是青筋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却一句话都不说。
倪二换了一副笑脸,道:“左郎中,左老爷!就算我求你了!你们家现在都分了八百亩地,还在乎这点地吗?没错,你们家对我们家是有恩,也可以说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可是,我知道,我娘当时送了你们一根极品老山参,那可是价值千金的!已经够还你们家所有的恩情了吧?你们何苦还霸着我家这五十亩地不还呢?你们也不缺这一点对不?我们家可指望着这点田吃饭呢!你就当做善事吧……”
左贵摊开的手呼地握紧了,在桌上重重一锤,怒道:“够了!我再说一遍:这五十亩地是你哥倪大夫送给我家忠儿的,退不退,老朽说了不算,只有我忠儿说了算!另外,这地是倪大夫送的,不是你!想退也得叫你哥倪大夫来,只要他当着我的面说一个退字,老朽二话不说,让我忠儿将五十亩地全部退给你们!从此两家恩断义绝!就这话!你们走吧!”
“左贵!”倪二原形毕露,厉声道:“你明明知道我哥生性懦弱不会主动找你们说,却让他来,你这分明是故意为难我们,想吞了我家这五十亩地,我可告诉你!没门!你要不把强抢豪夺还,咱们衙门上见!——告到京城我也要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