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小妹很快沏好茶,用茶托端了一杯茶来,放在左少阳面前的竹桌上。
白芷寒拿了一把椅子远远坐在门边,黄芹给他端了一杯茶放在她旁边的竹桌上:“白大哥请喝茶。”
白芷寒只是微微点点头,也不看她。
左少阳瞧着祝药柜道:“看老爷子这有说有笑的,还以为您老心情不错呢。”
“唉我要是现在手中有个几十斗粮食,那便可以纵情大笑了”
左少阳忙接着话题问道:“怎么,老爷子家粮食不够吗?”
祝药柜长叹一声:“是啊,我们药行原先存有一些粮食,可当时粮价这么高,总不能都拿钱来买粮存着吧?那时候也不知道叛军会闹腾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啊。所以,家里存粮并不多,早知道现在粮价飞涨到了十五贯,老子什么都不干,所有的钱都囤积粮食,还不赚惨了?结果知道的时候,所有米行的粮食全部被官兵低价征购走了。只给几个米行的掌柜留下十几斗的口粮。这几个老家伙哭天抢地的差点没一根绳子吊死。现在好,满城就没有谁愿意卖粮食了——当然,除了小郎中你,还舍得拿出五斗米来换这个破茶肆。当真不知死活。”
左少阳吃了一惊道:“为什么?不让卖米吗?”
“你要是有米当然可以卖咱们现在合州被叛军两边堵死,四周高山上全都是叛军的人马,逃难的百姓都被赶了回来,或者乱箭射死,能攻克合州却不攻打,死掐着两条通往外界的道路不让出去。他们是摆明了要把我们活活饿死满城的人谁不知道,这场仗没有几个月打不完的说不准还得小半年呢谁都把粮食捂得死死,这可是吊命的粮食。惟独你,生怕粮食吃不完,还拿来换茶肆。这破茶肆能值五斗米吗?你现在拿五斗米到街上去叫一声卖,大客栈大商铺都给你换”
左少阳讪讪笑着,也不搭腔。
祝药柜道:“唉,我知道,你是心疼桑小妹这个小丫头片子,生怕她饿死,那你把她娶家里去好好供着不就完了吗?还连带拿米养她家人,当真心眼好得没了边”
旁边朱掌柜冷笑道:“什么叫红颜祸水,等这小郎中一家人活活饿死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左少阳冷冷一笑道:“那一天只怕朱掌柜你是看不见的了。”
“你说什么?”朱掌柜怒道,可是看了一眼左少阳腰间的松鼠袋子,又忙把怒容敛了。
左少阳见他鼻青脸肿的样,手上刚才草儿姑娘咬的血槽都还在,只是已经不流血了,便淡淡道:“你老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保养,看见人家要饭的小姑娘有几分紫色也不放过,能活到见我活活饿死那天才怪了”
“你胡说什么?”朱掌柜脸红脖子粗道。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你手上那伤疤,好像是人家小姑娘不从,给你咬的吧?”
“你……”朱掌柜倒不是怕被人说好色没面子,而是怕被人知道自己连乞丐姑娘都想上,觉得有些丢脸,涨红着脸瞟了祝药柜一眼。
祝药柜很鄙夷地瞧着他:“朱老汉,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人家逃难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欺负她们,太丢人了吧?”
“我,我给她馍换的,不行吗?”
左少阳冷笑:“你只怕也没几块馍可以用来玷污逃难的女子了吧?”
“什么意思?”朱掌柜脸上变色。
“刚才我路过你们酒家,似乎好象已经关门好些天了,门口都是乞丐难民。想必,你朱掌柜家的粮食,维持不到打败敌军吧?”
朱掌柜脸色一变,转头瞧了祝药柜一眼。
祝药柜叹了口气,道:“朱老汉,不用瞒着了,反正到点你没粮食,全家饿死,那时候谁都知道。——他金玉酒楼早关门了,上次有饥民抢东西,官兵来了,还杀了几个,把这好色的老小子吓得够呛。他们酒楼本来就是吃酒玩乐的地方,存粮不多,又是一大家子人,光是妻妾就有好几个,加上酒楼伙计十几个,开始他没在意,后来现坐吃山空不得了,才把伙计都辞退了,家里的丫鬟仆人都撵走了。现在都是他几个媳妇轮流自己做饭。他家里现在存粮,支持不到半个月了”
朱掌柜冷笑一声:“祝老汉,你比我还差——这祝老汉已经把药行里除了炮制师傅之外的伙计全都辞退了,便是因为粮食不够吃的。要是早些日子就这样做还好些,粮食都吃的差不多了才辞退,有些晚了,他药行的粮食,最多只能坚持十天的,比我还惨”朱掌柜一指另外两个老茶客,“他们两个更惨,家里粮食不够五天的了”
很显然,这几个老茶客聊天早已经把这些都聊了不知多少遍了,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同病相怜。
祝药柜苦笑道:“行了,大家都差不多,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小郎中,你刚才说找我有事,啥事?不是有粮食要卖给我吧?”
一听这话,朱掌柜他们三个老茶客立即两眼放光盯着左少阳。
左少阳也是一脸苦笑:“我家的粮食也只够几天的了,我也正愁呢。”
刚才听这几个老茶客都没什么粮食了,左少阳不敢直接跟祝药柜说卖粮的事情,他也不敢把粮食卖给不熟悉的人,免得惹火烧身。特别是朱掌柜,这老色鬼虽然性情耿直,但左少阳很不喜欢他的为人,所以更不愿意把粮食卖给他。
四人都是一脸失望。朱掌柜冷笑道:“我就说嘛,他们家穷得都没钱还债,还有钱买米?”
“别这么说,”祝药柜用一百两银子买了他的乌头炮制法,知道他家现在有钱了,但这个他不想说,道,“他不就用五斗米换了这茶肆吗?五斗米,如果给你换你的金玉酒楼,你现在有的吃或许不干,再过上大半个月,你剩下的粮食吃光了,一家人饿得眼睛绿,我看你干不干”
朱掌柜脸色变了,干笑道:“这小郎中是色迷心窍这桑小妹的确有些姿色,却也没到美的不得了的程度,说实话,比我那几个妻妾也强不了多少,小郎中这是要色不要命”
左少阳懒得跟他们聊天了,对祝药柜道:“祝老伯,如果有时间,等一会喝完茶,请到我家药铺坐一会,我有一种新药材,用新方法炮制的,或许你会有兴趣。”
朱掌柜哈哈大笑:“这工夫他哪还有心思想药材的事情,先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祝药柜瞧了左少阳一眼,点点头:“好,等一会我去。——生死有命,管他作甚?生意还是要照样做的。我已经想好了,我和我家老婆子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从明天起,每天只吃一顿稀饭,喝点人参汤吊命。省下粮食给儿子和孙子,只要儿子还活着,我们祝家就还有希望”
左少阳动容道:“祝老伯舍己为人,佩服之至。不过,须知天无绝人之路”
“行了,满城人都快饿死了,也没见老天爷有个屁动静,管他作甚你走吧,等会我就过来。”
左少阳便告辞出来,带着白芷寒出了茶肆。
路两边都是横七竖八的灾民,有不少已经死去,摆在路边身体都僵硬了,身上盖着一层草席,或者什么都没有,除了老天不长眼落下的白雪。
有的还有家人坐在旁边,不时哀哭两声,哭声却没有什么力气。而有的,只有孤零零几具尸体躺在那,或许一家人都饿死了,又或许,活下来的无力埋葬尸体,自己走开寻找吃的去了。
衙门的运尸板车都是清晨出来打扫一次,将尸体运走,衙门民壮也都饿得昏,哪里还有更多的力量及时将尸体运出城处理,所以,白天死的尸体,或者比较隐蔽处没有及时现的尸体,便这样在寒风里硬梆梆躺着。听任寒风肆掠,雨雪侵蚀。
旁边或许就躺着奄奄一息的饥民,用空洞的眼神望着那些尸体,或许脑海里在计算着,还有多少时辰,自己也将变成这样一具僵硬的死尸。
这一路的惨象,让左少阳目不忍睹,低着头想着心事,快步往药铺走去。
便在这时,远远看见大队官兵过来了,往城东而去。左少阳和白芷寒忙站在街边瞧着,见一条街都是官兵,整齐地往外走。
听到动静,不少百姓出门来观瞧,路两边都是人。
一个军官模样的在冲着围观的百姓大声叫着:“乡亲们,我们要去攻打双槐县城了,放心吧,这一次我们一定能夺回双槐县消灭双槐县的叛军之后,粮食就会很快运进来,那时候,大家就能平平安安过上太平好日子了”
街两边围观的百姓欢呼雀跃,不停地鼓掌。还有不少人从家里拿来温水给官兵们喝,当然,吃的东西是不拿的。谁知道能不能打败叛军,得留一手。
官兵源源不断走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左少阳和白芷寒回到药铺,左贵他们也站在门口瞧着,脸上都是兴奋之色。
几个伤兵却十分沮丧,歪在床上懒得动。而且脸上露出一种绝望的表情。没得吃的,也懒得下床到门口送战友们踏征程。还是省点劲先活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