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贵父子来得很早,他们来的时候茶肆刚开门。还没几个茶客。桑老爹正在厨房里和桑母两人说话,听得外面儿子桑娃子招呼客人,这才忙转身出来,抬眼一看是左贵,微觉吃惊,随即脸上满是欢笑迎了出来,拱手道:“哎哟左郎中,你来了,好久不见你老来喝茶了。很忙吧?”
左贵捋着花白胡须乐呵呵笑着:“是啊,左某今日是特意来道谢的。”
“道谢?”
“是啊,昨日若不是桑掌柜派令嫒送来典当银子急救,还真不知道怎么收拾呢。桑掌柜高义,救了我贵芝堂,左某深感大德。铭刻在心,永世不忘!特来拜谢!”说罢,一拱到地。
桑老爹脸上有几分尴尬,陪着笑还礼道:“哪里哪里,左郎中言重了,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快请进吧。”
左贵走到靠里的一张竹桌边坐下。左少阳跟着在一旁坐下。左贵道:“桑掌柜放心,你们典当的饰,多则三四个月吗,少则月许,左某一定会尽快赎回来奉还。以左某这张脸作保。绝不会拖延。”
桑老爹呵呵笑着道:“这个……,呵呵,哪些饰,倒也不急着用……”
“不不!左某已经说了,节衣缩食也会尽快赎回奉还的,请桑掌柜放心!呆会麻烦桑掌柜把当票给我。”说到这里,左贵把蓝布包裹从左少阳手里接过,展开,推到桑老爹面前:“桑掌柜,这是半匹绸缎和丝绵,送给三丫头做件新襦裙。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旁边一个老茶客嘿嘿笑道:“哎哟,左郎中,昨儿个三丫头刚把嫁妆送过去,今儿个你们就把聘礼送来了?嘿嘿,啥时候喝喜酒啊?别忘了我哟?”
桑老爹讪讪笑道:“您误会了,昨儿个三丫头拿去当银子的饰不是嫁妆,是她奶奶的遗物,放家里没用的。临时拿去给左郎中救急的……”
左贵也对那老茶客正色道:“是啊,这种玩笑可开不得,我这布料丝绵,也只是酬谢之礼,不是什么聘礼,——聘礼哪能这么简单呢?”
那老茶客乐道:“那倒是!听说桑老爹给三丫头开的聘礼可不低哟,不是那么好打的!嘿嘿”
桑老爹讪讪干笑两声,不接茬说了,转身对左贵道:“昨儿个小郎中给你买了一两蒙顶万春银叶回去,怎么样?茶不错吧?”
左贵笑道:“说实话,还没来得及喝,一大早就来你这茶肆道谢来了。”
“呵呵,那没关系,要不今儿个给两位上两杯蒙顶万春银叶茶?现在我这尝尝鲜?”
“行啊!”
“二位稍等,我去沏茶!”桑老爹把竹桌上的布料丝绵拿了夹在腋下,转身回到柜台,便看见老婆眼睛瞪得溜圆站在厨房门口,恨不得冲过去将左贵父子撕烂一般。急忙一把将他扯进屋里,低声道:“你干嘛?”
“找他们还钱啊!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谁说算了?”桑老爹扭头瞧了瞧门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不都告诉你了吗?现在火没用!你这死婆娘怎么听不进话呢?”
其实这一晚上,其中的利害关系桑母也想明白了,可事到临头,还是有些克制不住怒火,现在见桑老爹火,只好也把气压了压,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浓痰:“老娘就咽不下这口气!”
“事已至此,咽不下也得咽!他们刚才也表态了,说多则三四个月,少则月余,就把饰赎回来还给我们。还用脸面作担保……”
“脸面?他有个屁的脸面!”桑母嗓门提高了,想起这些都是有那祝老掌柜在后面撑腰,索性一起撇着嘴骂道:“就是帮他的那些人的脸,也比不上老娘的屁股体面!”
“你给老子小声点!”桑老爹踢了她一脚,“你这么大声嚷嚷,想让这个城都听见吗?想把祝药柜他们都得罪了吗?你不想开茶肆,不想赚钱了?我可告诉你,你要不想活了,自己到后面跳河去!老子可还要赚钱活命!”
桑母见桑老爹真的火了,倒也不敢再耍泼,狠狠道:“要是按时赎回就罢,赎不回来,老娘这张脸撕破了也要他好看!”
“行了,你这贼婆娘就屁话多!”桑老爹把腋下的那匹布递给桑母:“喏,这时左家给三丫头做夹袄的。去!赶紧把三丫头放出来,让她收拾干净出来续水,祝老汉那才好交代。还有,叫三丫头把当票交出来,给左家,他们好去赎东西。”
桑母低声骂骂咧咧的来上了楼,来到桑小妹的房前,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只见桑小妹盖着被子朝里躺着,身子轻轻耸动,还在哭泣。不仅心头有气,骂道:“你个浪蹄子,还躺在床上停尸吗?真要把你母亲气死才甘心?赶紧爬起来,滚出去干活去!听到没有?”
桑小妹哗啦一声甩开被子,一骨碌爬起来,低着头要从桑母身边出去。桑母叫道:“等等!把当票给我,你这奸货,破鞋,没见过男人啊?私下藏着饰也就罢了,还敢拿出去当了给野男人,我呸!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子出来!当票给我!”
桑小妹哭着道:“这些饰是奶奶给我的嫁妆,说了只给我一人用,我爱给谁就给谁!如今当了,我自己赎,不用你管!”
“哎哟?你这奸货,敢跟你母亲顶嘴?翅膀硬了?想飞了?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桑母伸手要去抓桑小妹的头,桑小妹很是机灵,早已防着这一着,一矮身,从她腋下钻了过去,出门跑了。
桑母气得抖,站在那叉着腰骂着:“你个死不要脸的破鞋,还敢对你老娘翻白眼顶嘴?你个赔钱货!老娘算是白养你这么多大了!花这么多白米养头猪都比你强!你个白吃的货,养头母猪看见老娘还会哼哼撒欢,你呢?比母猪都不如……!”
桑小妹眼泪汪汪下了楼,钻进了厨房里。黄芹已经替她打好了洗脸水,桑小妹把脸洗了,匆匆把头梳好。坐在灶台前的矮凳上,望着灶火默默流泪。黄芹告诉她说左少阳父子来了,此刻就在大堂里喝茶,还给她送来一段绸缎和丝棉,让她做丝棉襦裙。
桑小妹这才收了泪,看看厨房没别人,对黄芹道:“你帮我给他说一声……”
“给谁啊?阿狗阿猫?”黄芹故意逗她笑。
桑小妹果然含泪扑哧一声笑了,打了她一下:“你告诉他,就说我那些饰是我奶奶给我自己的。将来赎回来也不能还给我爹娘,要直接还给我。”
“还还过来做什么?搁在他那不就成了,反正迟早你的人要过去的!嘻嘻”
“你!看你还拿我取笑!”桑小妹起身又去挠她。黄芹咯咯笑着忙按住她的手道:“别闹了,好生说正经的,还有什么话要我转告他的,一并说了。不然婆婆进来了,又没空说。”
桑小妹瞅了门口一眼,低声道:“叫他不要着急着凑钱赎,反正我当的是一年期的,不着急。等他有了余钱再赎。当票在我这,要赎的时候,再跟我要。”
“哦?当票做媒,后花园私会?嘻嘻”
“你又拿我取笑,这会可饶不了你!”
两人又闹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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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贵领着左少阳来到后院跟恒昌药行祝药柜打了个招呼,现在都是生意伙伴了,又知道他们每天早上必然到这茶肆后院吹凉风喝茶的。左贵不是他们早年一伙的纤夫伙计,也没这兴趣在河边吹寒风,所以打过招呼,就带着左少阳回到前堂位置坐下了。
刚才桑母在楼上骂桑小妹,声音很大,左少阳在楼下已经听到了,接着瞧见桑小妹身形憔悴地从楼上下来,没朝这边看,也就没看见他。心中有些不安,知道桑小妹 是为了自己家才被母亲责骂的。有心过去安慰她几句,又怕适得其反反而使事情更糟。只好闷声不响坐着喝茶。好在桑小妹进了厨房之后,过了一会,隐隐听见她和她嫂子两人嬉笑打闹的声音,想必心情已经好转,这才稍稍心安。
左贵似乎已经听惯了桑母责骂女儿,充耳不闻,端着茶慢慢品着。跟刚才那老茶客两人聊着天。
桑母从楼上下来,告诉桑老爹桑小妹不肯交出饰,想必是怕自己吞了,又低声骂了一通。桑老爹知道女儿性格倔强,也无法。便提水壶过来跟左贵说,等他们筹够钱了可以赎饰了,再来找他们要当票。左贵又客气了几句,便答应了。
过了一会,黄芹从厨房出来,挨个桌子提茶续水,来到他们这一桌,左少阳见父亲正跟老茶客聊得起劲,便低声问黄芹:“芹嫂子,小妹怎么样了?”
黄芹每次听见他叫自己芹嫂子就想笑,这次还是忍住了,指了指眼睛,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哭了一晚了,眼都肿了!这会儿稍好一些了。”
“那就好……”
黄芹借故用抹布擦桌子,凑到左少阳耳边,低声把刚才桑小妹让她转告的话告诉了他。左少阳感激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芹嫂子。对了,能借我纸笔吗?”
“干嘛?”黄芹问。
“给小妹写个便条。”
“有啥话我帮你带给她不就得了。”
“嘿嘿,还是写下来的好。”
“哼,怕我看见啊?我才懒得看你们那些肉麻的情话哩!”黄芹低声笑道,“等等,我去拿纸笔给你。”提了茶壶回到柜台,把茶壶放了,取了纸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