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穗儿惊讶地抬头看过去, 只见有个女子,红裙被掀开系在了腰间, 露出下面靛青长裤劲装, 脚上则是蹬着马靴。
这女子手里拿着长鞭, 一脸愤恨, 面上透红,咬牙切齿地正冲着自己这边而来。
“看鞭!”女子见到了顾穗儿, 不由分说,伸出鞭子, 直接甩过来。
鞭尾划过长空, 出刺耳的声响。
顾穗儿浑身的血几乎瞬间聚向头顶。
心里明白,那根鞭子就要打在自己脸上,甚至仿佛闻到了接下来的血腥味,可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到了这生死攸关的时候,她的手脚仿佛失去了知觉。
而就在这时,萧珩也不知道怎么伸出了手。
当那鞭子停下的时候,顾穗儿只看到那女子咬牙怒瞪着萧珩。
她手里死死地拽着鞭子, 想把那鞭子从萧珩手里拽出来。
不过使劲了九牛二虎之力, 却根本没办法撼动那鞭子分毫。
“萧珩,你竟然这样对我!”她眼里突然涌出来泪,恨恨地盯着萧珩:“放开我的鞭子!”
萧珩听到这话, 非但没放开鞭子, 反而是手一扯, 直接将那鞭子拽在手里。
那力气太大了, 女子的身体被突然扯向前,之后鞭子离手,落了空,她狼狈地往前摔,最后啪的一声跪倒在了凉亭边缘。
若再差一步,她就要摔到旁边的湖里去了。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生在瞬间而已,可以说,当那女子摔倒在地上的时候,顾穗儿还茫茫然地不明白为什么预期中可怕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之后,瘫软地坐在那里,她的大脑中回放着刚才眼睛所看到的一幕,才慢慢地明白过来。
侥幸躲过一场大难后,后怕的惊恐袭击而来,她浑身凉,手脚颤抖。肚子里的小蝌蚪也仿佛感受到了这种惊吓,在肚皮某一处弹跳不止,她一手紧紧地攥住了萧珩的衣角,一手抚摸着肚子,语音模糊地低声喃喃,安抚着小蝌蚪。
她心里很怕很怕,可是她更担心她的小蝌蚪。
她的小蝌蚪还是个小胎儿,一定感觉到了什么,他一定是被吓到了。
萧珩低头,看她泛白的指尖颤抖着努力地抚摸肚皮,嘴里喃喃的言语细碎模糊,明白她是被吓傻了,反握住她的手道:“没事。”
她好像在情绪受到剧烈冲击的时候,很习惯这样低声喃喃自言自语。
上一次她说什么他没听到,这次他却听清楚了。
她说“爹爹在这里”。
爹爹就是他。
萧珩一直都知道她腹中的孩儿是自己的,也知道自己将要成为一个父亲,不过这种感觉还很不具体,只是想想而已,他不知道要做人父亲是什么滋味。
可是现在,顾穗儿说,爹爹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个从乡下过来的姑娘的脆弱,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会是怎么样娇软的小东西。
那都是需要他去保护的。
他握着她颤的手,抿唇定定地望着她,墨黑的眸子在这一瞬间迸出前所未有的情绪。
而这时候旁边呼啦啦涌上来一群人,是侍卫,皇宫里的侍卫,也有丫鬟,其实应该是叫宫女的。
宫女和侍卫冲过来,把旁边的女子扶起来。
女子是当朝的昭阳公主,当今皇后最宠爱的女儿。
昭阳公主在被宫女扶起来后,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盯着眼前的萧珩,以及萧珩身边的那个大肚子女人,她一口银牙咬碎。
“萧珩,你太过分了!”她大声道:“你还未娶正妻,竟然就让一个地位低贱的奴婢怀下了孩子!”
正握着顾穗儿手的萧珩,此时心中自是不知道多少感触,听得此言,淡漠地瞥了她一眼,不悦地道:“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关我什么事?”
昭阳公主不怒反笑:“难道你不知道,我母后打算把我许配给你?!”
萧珩这次连看都懒得看了,他扶着顾穗儿就要去暖房。
昭阳公主跺脚:“喂,你不许走!”
她这话一出,旁边的侍卫纷纷亮家伙,把萧珩和顾穗儿拦住。
可怜顾穗儿小门小户乡下来的,自从出了家门到了燕京城就一直住在侯府里,侯府里人都和善,一个个笑模笑样,所经历过最大的不友善就是萧栩开始对她的叫骂,不过也很快被萧槿帮衬着压下去。
她哪里见过这阵仗啊!
肚子里的小蝌蚪翻江倒海地踢腾,好像踢到了她的胃,一阵阵恶心袭来,她脸色苍白地靠在萧珩怀里,手越颤抖了。
萧珩原本神情凉淡,黑眸中并没有丝毫波动的。
他素日知道昭阳公主刁蛮,出鞭打人,这也是她往日性子。有他在,顾穗儿没有伤到,他也就不想和她计较了。
可是现在,听到昭阳公主嚣张言语,他脸色逐渐转阴。
抬起头,扫了一眼昭阳公主,扯唇冷道:“你母后想把你嫁给我?”
昭阳公主看着他那冰寒堪比冬日之雪的眼神,明明是不屑一顾的样子,明明是对自己爱答不理,可是她就是喜欢。
他那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脸,俊美至极,可是这种俊美好像最适合冬天,越是冰寒冷漠,越是没有人间烟火气,越让她迷恋得死心塌地。
所以如今被他这样一看,她的心都要化开了。
当下脸红,嗔声娇怪道:“萧珩,你又不是不知道……母后之前就说过啊……”
可是谁知道萧珩却挑眉,淡淡地道:“可是我以前从未答应过要娶你。”
说完这话,他扶着顾穗儿,拂开侍卫们的长刀,径自下去台阶。
那些亮出家伙的侍卫,竟然如软泥一般,没有一个人敢真得拿刀去阻拦他。
谁敢呢。
谁不知道,这位睿定侯府的萧三公子,可是皇上最倚重的大红人。
偏偏这时候,那位萧三公子还凉凉地来了一句。
“以后也永远不会。”
台阶上的昭阳公主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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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公主是当今景康帝唯一的女儿,是皇上嫡生的女儿,也是她最宠爱的女儿。
景康帝膝下血脉并不多,但皇子好歹有三个,公主却只有这么一位。
能不宠爱么。
昭阳公主活到了十六岁,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不如意的事,她想要什么,只要张张嘴,周围的嬷嬷太监都会为她办到。
嬷嬷太监办不到的,皇后娘娘也会为她办到。
可以说她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没有她要不到的东西。
这种情况一致持续到她十三岁,终于她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难题,那就是萧珩。
十三岁的她情窦初开,疯狂地恋慕着萧珩。
她曾经在自己寝殿中挂满了萧珩的画像,也曾经在练字的时候一遍遍地写着萧珩的名字,她食不知味寝不安榻,她觉得这个世上除了萧珩外再无男儿。
她觉得自己如果能嫁给萧珩,那一定会死。
昭阳公主就是这么对自己的父皇母后说的。
景康帝听了,不悦,表示女儿是不是疯了,交给皇后,严加看管,然而皇后用尽了一切办法,依然无法让昭阳公主移情别恋。
没奈何,皇后答应了昭阳公主,她会去向景康帝说项,请景康帝赐婚。
昭阳公主听到自己母后答应了,自然是欣喜不已,她以为区区一个赐婚而已,既然母后都答应了,那父皇总不至于非要反对。
她自然没想到的是,其实景康帝从来没有答应过这门婚事,并且觉得这件事滑稽至极。
至于萧珩,他对其他女子,比如对萧槿还能表现出“友好”的样子,对萧栩还能是“淡而有礼”,但是对上昭阳公主,那就是无视和漠然了。
所以今天,当昭阳公主贸然难竟然对付顾穗儿的时候,他是丝毫没有片刻的犹豫,直接给了昭阳公主一个难堪。
对于一个公主来说,在凉亭上趴了一个狗啃屎,这实在是丢人丢到家了。
昭阳公主丢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桂园。
昭阳公主为什么丢人,大家也都津津乐道。
这燕京城里的豪门贵女们自然是和乡下的长舌妇不同,可是大家都是女人,无论走到哪个阶层,都有一个共同爱好:闲聊八卦。
于是很快大家都知道了,萧三公子身边的那个大腹女子,是他新收的小妾。
这位小妾已经怀下了萧三公子的孩子。
萧三公子对这位小妾可是宠爱备至,这次特意带来她桂园散心不说,还亲自扶着她四处看桂花,听说还早早地订下了暖房天字号的房间以供那位小妾休息。
这传闻很快传遍了整个桂园。
顾穗儿被萧珩领到了暖房,暖房里的摆设家具都是半新不旧的,寻常人看不出门道,可是只有懂行的知道,那都是老货。
安嬷嬷过来,给顾穗儿铺床,服侍顾穗儿躺下,又给她掖好被子。
抬头一看,却见萧珩竟然没离开,一直站在旁边呢。
安嬷嬷有点意外,忙拜了下:“小夫人可能是受惊了,让她歇一会儿吧。”
安嬷嬷的意思是让萧珩先出去,她知道顾穗儿,如果萧珩在,顾穗儿必然歇不安稳。
可是萧珩却好像根本没听懂她的意思,淡声道:“好,你先下去吧。”
她下去?
安嬷嬷不舍地瞅了眼榻上躺着的小夫人,真是不放心,不过既然三爷有令,她也只好出去了。
萧珩看安嬷嬷出去,便自己拎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矮塌旁,守着顾穗儿。
顾穗儿躺在那里,合着眼睛,但其实根本没睡着。
怎么可能睡着呢,那鞭子划过半空的声音还在耳边。
当时如果萧珩的动作再晚一点点,鞭子就会直接抽她脸上。
她怔怔地躺在那里,过了好久后,才慢慢地从那场惊吓中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的她,看了下旁边的萧珩,眨眨眼睛。
“你想问什么?”萧珩低声问道。
她的眼神湿润清澈,仿佛会说话。
以至于现在,他看一眼就知道她是有疑问,想问,又不太敢。
“你会不会惹上麻烦?”
当时虽然吓傻了,可是她也听到,那是一位公主,周围的人都这么叫她。
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她知道的。
“嗯?”萧珩挑眉,好像不太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
“今天你好像得罪了……公主?”顾穗儿下巴是在棉被里的,只露出细白的小脸,巴掌大,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萧珩看着她那细弱的小模样,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兔子。
红着眼睛,长着白毛,可怜兮兮的小兔子。
“睡吧。”
他抬起手,抚过那双眼睛,让她闭上。
“可是……”
她还是担心,担心他。
怕他因为这个事儿惹来大麻烦。
“你不用管这些。”
他语气轻淡,好像根本没把刚才的事当回事。
提起锦被帮她盖好,他命道:“闭上眼睛,睡。”
“嗯。”
轻轻浅浅的声音,她闭上眼睛这么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