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朝廷很努力的想恢复秩序,但情况依然在渐渐恶化,就在齐浩然回来没多久,东路的静州府,西路的嘉定府陆续失守,而荆湖南路彻底被叛匪占据,叛匪结为同盟,正集结往临安城而来,先锋已到了隆兴府。
隆兴府到临安城只有十二天的行军路程,若是骑兵只要三天,若是单人双马疾奔只要两天……
景炎帝前所未有的慌乱起来,但朝廷已无所用之人。
所有能用的武将都被派了出去,景炎帝不得不考虑起用齐浩然。
可齐修远已手握十五万大军,又远在边关,要是再把一部分禁军交给齐浩然就太过危险了。
齐浩然回来,他就没打算再让他出京。
严太傅拖着病体颤颤巍巍的进宫,求道:“圣上,此时不是犹豫的时候,齐修远兄弟的家眷就在宫中,且齐浩然看重其妻儿,只要能看住他们,就能握住齐修远兄弟。”
严太傅急呼:“皇上,大周危矣,不能再犹豫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下令道:“命齐浩然为剿匪大将军,领两万禁军并三万地方驻军,即刻前往隆兴府。”
严太傅松了一口气,景炎帝却满脸疲惫,“太傅,就算是守住了隆兴府,北有金国,西有西夏,我大周也难以保全啊,老师说先生该如何做?”
景炎帝难得的掩面而哭,白公公眼色微黯,忙挥手将所有的内侍都赶出去,自己也静静地离开,将门掩上,守在大门之外。
严太傅用浑浊的眼睛看了皇帝半响,最后微微一叹,他今年已六十有八,可以感觉到大限了,他有些颤颤巍巍的坐在台阶上,看着不远处的柱子呆。
景炎帝就走到严太傅的身边,与他同阶而做,“老师,您再给学生指一条路吧。”
严太傅苦笑,此时他心中不由有些怨恨起景炎帝来,质问的话就冲口而出,“我说了你就会照做吗?”
景炎帝眼一暗,半响才微微点头,“只要是老师说的,学生必定照做。”
严太傅浑浊的眼里射出凌厉的光,他侧看向身旁的皇帝,气得胸口起伏,那股怒气却怎么也泄不出,看着眼角微红的皇帝,所有的怒气都化作了无可奈何。
这是自己的学生,更是自己一手推上帝位的皇帝,他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早已不是当年恭敬有余,聪慧不足却真诚待人的小王爷了,皇帝该有的野心与疑心一点也不少,聪明才智却没增加一星半点,反而因为不相衬的野心与疑心显得愚蠢无比,但不就是他一手造成这一切的吗?
如果当年他选的是意气风的六皇子,情况会不会好一点?
严太傅微微摇头,不一定,一切都不一定,管理一个国家哪里是那么简单的,六皇子有野心,够聪明,但太过锋芒毕露,对世家和权贵意见太大,登上皇位未必会比景炎帝做得好,这么一想,严太傅心里微微好受了些。
严太傅心思起伏,静默了许久,要不是对方眼睛还睁着,皇帝都要以为他睡着了,就在景炎帝忍不住要再出声催促的时候,严太傅艰涩的道:“议和吧。”
景炎帝心一跳,满怀期待的问道:“老师说的是和叛匪议和?”
严太傅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反问道:“皇帝想与叛匪议和?”
景炎帝沉默,知道他把严太傅惹到了,严太傅伸手抓住右手边的栏杆,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带着些哭音道:“和金国与西夏议和。”
一语毕,泪水就从严太傅眼中滑落,一滴一滴滴落在宫殿光滑的地板上,景炎帝心间一痛,张了张嘴,一个音节也没能出。
严太傅显然也不想再听皇帝说什么,他一步一步往外走,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他双手打开大门,站在外面的白公公听到声响回过头来,看到眼睛赤红,老泪横流的严太傅一怔,然后就小心翼翼的上前问道:“严太傅,您这是怎么了?”
严太傅定定的看了白公公片刻,才转动头颅,把他往旁边一拨,一步一步的往外走。
白公公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叫道:“哎呦,严太傅您这是怎么了?杂家叫步撵来抬您……”
严太傅挥开他,哑着声道:“不用。”
力气之大,直接把白公公挥退了三步。
白公公没料到已年迈病重的严太傅力气会这么大,很是诧异,这一愣神的功夫,严太傅已经走出了好几步。
知道对方固执,白公公到底没敢再上前要求对方坐步撵,却叫了两个内侍和两个侍卫跟在后面,只要严太傅力有不逮立马将人接住。
严太傅似乎对身后的人和事完全无所觉,他就这么一步一步的往外走,白公公在后面看着觉得严太傅的背脊弯了不少。
念头一升,白公公就自嘲一笑,严太傅年纪这么大了,背弯本就是正常的。
白公公转身回宫殿,但一条腿刚迈进门槛,一只杯子就冲着他的头飞过来,白公公不敢躲,只能微微低头,让杯子从他头顶飞过,皇帝威严的呵斥声响起:“滚出去!”
白公公心惊胆颤的往后退出门,重新将门掩起来。
这一天,严太傅一人从崇政殿走到皇宫大门,来往回禀事宜的官员见状都微微诧异,继而恭敬的立于一旁行礼,严太傅就好似没看见他们一样从他们跟前一步一步走过。
众人虽然惊诧,却只以为严太傅是为当下的局势忧心,而很久以后,见过这一幕的官员回想起来才明白,那时的严太傅是何等的痛彻心扉。
严太傅步履蹒跚的走到宫门口,侍卫见他摇摇欲坠,忙上前要扶住他,被严太傅一手推开,他几乎是自虐般的走出宫门,严家的总管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忍不住低声抱怨道:“老太爷,皇上怎么让您走出来?”
要知道严太傅自上了年纪后,每次入宫,作为皇帝的老师,他都是可以乘坐步撵或软轿的。
严太傅没回答,而是扶着总管的手,回身仰望这座宫城,满眼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