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时,司马弢告别了堂兄司马尚,准备返回燕王赵疆的麾下。
在送司马弢出城时,司马尚颇为感激地说道:“阿弢,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原来,自去年十一月司马弢陪同兄长来到昌邑后,就帮助司马尚接管城内事物并训练当地的县兵,帮了司马尚很大的忙。
直到前两天,司马弢收到了燕王赵疆派人送来的书信,催他立刻前往「信都」,于是司马弢只有与堂兄告别。
这让司马尚颇为不舍,若非堂弟司马弢如今乃是燕王赵疆麾下的爱将,且赵疆也不肯放人,司马尚真心希望这位堂弟能留下帮助自己。
“到广川后,记得与愚兄书信来往。”
待司马弢翻身上马后,司马尚叮嘱道。
或许是所处的环境有了变化,使得司马弢的心情也大为改变,纵使左脸上的火烧伤痕依旧明显,但是此时的他却浑不在意,故意说道:“到时候再看吧,赵疆大人举荐我为「信都尉」,怕是得忙活一阵子……”
“混小子!”
司马尚笑骂了一句,随即叮嘱道:“路上小心,听说宋郡这边有些楚国的士卒落草为寇。”
“小小蟊贼,岂是愚弟的对手。……兄长,那我就告辞了。”
“唔,路上注意安全。”
目送着司马弢带着他几名护卫骑着战马奔远,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司马尚颇有些感慨地吐了口气,这才带着身后的护卫返回了城内。
待返回城内时,司马尚迎面撞上了他的部将「钟古」。
钟古是代郡重骑出身的老卒。
当初司马尚在釐侯韩武的授意下被赵葱、颜聚二将所取代后,鉴于赵葱、颜聚二将愚蠢的行为,导致两万五千编制的代郡重骑误入魏军的包围,损失惨重,到最后竟只剩下七八千人,被元邑侯韩普收编。
去年年末,在魏王赵润的授意下,元邑侯韩普将那七八千收编的代郡重骑还给了司马尚——许历麾下的上谷军亦是如此。
不过,考虑到上谷军、代郡军的韩卒未必都愿意前来宋郡,因此,魏王赵润对此亦不强求,只叫元邑侯韩普将愿意赶赴宋郡的韩卒派来宋郡,至于那些不愿意的,最后则编入了燕绉、乐弈的麾下。
今年二月时,司马尚收到了元邑侯韩普的书信,得知大概有五千余名代郡士卒、四千余名上谷士卒,愿意赶赴宋郡投奔他与许历,而钟古就是其中之一,他在得知司马尚被魏王赵润封为宋郡守后,大为欣喜,在两月初就带着几百人迫不及待从河北赶到宋郡,投奔司马尚,解了司马尚当时无人可用的尴尬。
“弢将军回河北了?”
在碰到司马尚时,钟古笑着问道。
“没办法,一来燕王那边不肯放人,二来,阿弢也愿意在燕王帐下听用……”司马尚耸了耸肩,虽然感觉有点遗憾,但仔细想想,堂弟在燕王赵疆帐下与在他帐下,其实都差不多。
甚至于,其实在燕王赵疆麾下更好,毕竟燕王赵疆对司马弢青睐有加,因此河内军上上下下都会对司马弢多加照顾,不像他所在的宋郡,可能是彼此尚不熟悉的关系,这边的宋人稍微有点排斥他的意思。
好在魏王赵润封为他宋郡守,宋郡境内就属他的官职最大,无论许历还是桓虎,都算是他手底下的将领,因此当地的宋人也不敢冒犯他,否则,司马尚的工作可能更难展开。
三月下旬,商水军的马游率领商水骑兵抵达了昌邑。
在得知消息后,司马尚亲自出城迎接。
在交割兵权时,马游显得有些不渝。
对此,司马尚亦能理解,毕竟马游交割给他的,乃是商水骑兵中的游马重骑,是商水骑兵乃至商水军的中坚力量,而现如今,这支重骑兵竟要交割给他司马尚这个来自韩国的降将,马游怎么可能平静?
想到这里,司马尚只能郑重其事地向马游保证,保证他一定会像对待自己的兄弟那般对待那五千游马重骑,绝不会做出因为贪功而牺牲麾下骑兵的事。
这话听得马游一愣。
良久,马游点点头说道:“我相信司马将军的品德,定不会亏待这些兵将……”
说到这里,他深深看了一眼司马尚,沉声说道:“当年我才十几岁的时候,曾有幸被招入一支骑兵,号砀郡游马……”
说着,他向司马尚讲述起砀郡游马的故事,并且在讲述完这个故事后,郑重其事地对司马尚说道:“请司马将军务必莫要使「游马」这个番号蒙羞。”
倘若不曾听过马游所讲述的故事,司马尚或许还会觉得这是马游在挑衅自己,但是在听过「砀郡游马」的故事后,他便再没有这种想法。
“我向马游将军保证,我麾下的「宋郡游马」,将会如当年的砀郡游马那般,在这片土地上肆意奔腾,无论是谁,都不能击垮这支骑兵!”
原来,司马尚麾下的骑兵,被魏王赵润命名为「宋郡游马」,这让马游不禁联想到了曾经的「砀郡游马」,因此才有意叮嘱司马尚。
在得到了司马尚的保证后,马游非常满意,吩咐麾下护送重骑兵的轻骑兵驻扎在城外,便跟随着司马尚一同入了城,毕竟司马尚已经命人准备好了酒席,为马游与其部下接风。
然而就在酒席筵间时,忽然有士卒入内禀报道:“启禀将军,睢阳送来急报!”
“睢阳?”
司马尚与马游都感觉有点纳闷,前者接过急信,将其拆开观阅,旋即便立刻皱起了眉头。
见此,马游好奇问道:“睢阳怎么了?”
“是睢阳的桓虎派人送来的书信,说楚国非但在「亳县」驻扎了十几万的兵力,还派了三万兵卒试图攻打砀县……”
说罢,司马尚将书信递给了马游,旋即吩咐自己的近卫取来宋郡的地图,在地上寻找「亳县」、「砀县」两地的位置。
看得出来,司马尚对宋郡真的是了解不多,以至于等到马游仔仔细细看完了桓虎的书信,他这才找到亳县、砀县两地的位置——这让他有点尴尬。
此时,看完了桓虎书信的马游也凑到了地图前,目视着地图皱紧了眉头。
他知道司马尚对宋郡了解不多,遂指着地图解释道:“宋郡与楚国的边界,从阳夏起,西段最早是以「浍河」作为分界,固陵、苦县、亳县、曾经皆属于楚国,不过去年博西勒占领了固陵,这段分界就稍显混乱。……东段是从亳县起,包括永城,然后酂县、临睢、相城、竹邑、符离,为宋郡与楚国的边界。本来彭城、下邳一带亦属宋郡所有,但由于上次大战时,寿陵君景云、新阳君项培等人率领败军退到了彭城、下邳一带,导致这两地目前还在楚国的手中。”
“唔。”司马尚点了点头,目光在地图上的彭城、下邳一带停留了片刻。
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此前宋郡与楚国打成什么样,都不管他司马尚的事,可现如今,既然魏王赵润封他为宋郡守,那么,他日后自然要想办法将彭城、下邳两地从楚国的手中夺回来。
否则,实在对不起宋郡守这个职位,也对不起魏王赵润对他的器重。
这时,屋外又急匆匆走入一名士卒,在司马尚的部将钟古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司马尚眼角余光瞥到这一幕,遂抬头问道:“怎么了,城防那边有什么问题么?”
听闻此言,部将钟古抱拳说道:“将军,有士卒称,城外有一群溃兵与难民试图逃入城内,他们自称是从「杼(zhu)秋」逃过来的。”
“杼秋?”
司马尚暗暗庆幸自己上任之后,曾好几处查看过治下的城池,对于杼秋多多少少有点印象,否则,堂堂一郡郡守竟然连自己治下的城池叫什么都不清楚,这实在是太尴尬了。
然而遗憾的是,虽然心中对此这座县城存有印象,但一时半会,司马尚却无法从地图中找出那座县城的位置,最后,还是马游这位商水郡的将领将杼秋县的位置指了出来。
看着司马尚似乎有点脑门冒汗的意思,马游心中暗暗好笑,不过眼下却并未笑的时候,他提醒司马尚道:“司马将军,不如先召见那些溃兵,问问究竟什么情况。”
“对对对。”
司马尚连声应道。
平心而论,司马尚绝非无谋之辈,他之所以显得有些手忙脚乱,说到底还是因为对宋郡这块并不熟悉的关系。
片刻后,便有几名溃兵在士卒的带领下来到了屋内,那几人一见坐在主位上的司马尚,便认为到这位将军必定就是昌邑的城守,连忙跪倒说道:“将军,有一伙楚军再次攻陷了杼秋县,恳请将军兵救援啊。”
听闻此言,司马尚先好言安抚了这几名溃兵,旋即询问道:“这支楚军打的什么旗号?有多少人数?”
其中一名溃兵回答道:“那支楚军打着「三天柱」的旗号……”
“三天柱?”马游闻言一愣。
“马游将军,怎么了?”司马尚不解地问道。
只见马游皱了皱眉,说道:“楚国的三天柱,即楚王麾下的三位虎帅,曾经是寿陵君景舍、西陵君屈平、邸阳君熊商这么三人。这三人皆以故去,据我所知,现如今楚国的三天柱,乃是上将项末、寿陵君景云、平舆君熊琥……据桓虎所言,寿陵君景云目前在亳县;而平舆君熊琥,一直在平舆、项城、徐县等地与我商水郡对峙,剩下的项末,去年已战死在雍丘……”说到这里,他嗤笑着说道:“看来,楚王的动作挺快的,这么快就又任命了三天柱。”
说罢,他询问那些溃兵道:“可有其他的旗帜?”
那几名溃兵相视几眼,最后才有人说道:“小的好似曾看到「新阳君项」字样的旗帜……”
马游一听就知道对方是谁,转头对司马尚说道:“是项培,新阳君项培。看来是项末死后,同为项氏子弟的新阳君项培接替了三天柱的名誉……”
“新阳君项培?”
司马尚摸了摸下颌的胡须,询问马游道:“此人……厉害么?”
马游轻笑着说道:“若相比较景舍、项末等人,新阳君项培自然远远不如,否则,当年他攻伐鲁国时,也不会被桓虎击败。不过……也算是有能力的人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几许疑虑之色,皱着又眉头说道:“亳县那边,寿陵君景云驻军十几万,复攻砀县。这边,新阳君项培又出兵攻打杼秋……这事,感觉有点蹊跷。”
司马尚点了点头,他亦觉得此事颇为蹊跷。
因为据他所知,在魏国与诸国联军的战争中,诸国联军一方以惨败收场,其中损失最严重的,就是楚国。
可谁能想到刚转过年来,楚国却又来势汹汹地派兵攻打魏国,说实话,司马尚有点看不懂。
要知道想当年他韩国,在李睦、乐弈、暴鸢、燕绉包括他司马尚等人的精锐军队全部都在的情况下,韩国与魏国开战亦是战战兢兢,在作战战略上主要还是采取「防守反击」的态度。
当时他韩国尚且如此,楚国何来的勇气,在联军诸国讨伐魏国却惨败于魏国的情况下,居然还敢派兵主动进攻魏国?
司马尚实在搞不懂。
不过虽说摸不透楚国的意图,但出兵救援是必须的,毕竟他司马尚乃是宋郡守,理当保护治下的郡民。
考虑到目前麾下的兵力并不多,司马尚转头看向马游,恳请道:“马游将军……”
然而,还没等司马尚说完,马游就猜到了前者的意思,点点头说道:“司马将军放心,驱逐楚军,义不容辞,马某以及马某麾下的兵将,皆会助司马郡守一臂之力。”
司马尚闻言大喜,当即命部将钟古做到出兵的准备。
鉴于目前尚不清楚楚国的意图,因此,司马尚不准备暴露刚刚接管的五千名游马重骑,以至于次日在出兵时,他只带了八百名刚刚征募的昌邑军与两百名重骑兵,同时,又说服暂时驻扎在昌邑的卫军出兵两千,合三千兵力。
而马游,亦从他此番为护送游马重骑而带到昌邑的五千轻骑兵中,抽了两千人,与司马尚合兵一处,合计五千兵马,浩浩荡荡前往杼秋而去。
昌邑往东经过「东缗」、再径直往东便是「方与」,从方与转道向南,便可抵达「丰县」。
而丰县再往南,即是杼秋。
丰县,它曾是北亳义军扎堆的据点之一,不过现如今,当年那些北亳军的义士,大多都转为了当地的县兵,在去年抵挡诸国联军入侵时做出了极大的贡献,但也因此损伤惨重。
在定陶失陷后,成陵王赵燊率领这些义士与宋郡当地的县兵,退到了大梁。
现如今,当时幸存的宋郡县兵与前北亳军义士们,已被朝廷划入义勇军,天策府有意在这些人当中择优挑选,重新打造大梁禁卫。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北亳军被魏国取缔了,且北亳军曾经的各路渠将们,亦纷纷投靠了魏国,其中大部分都投身了湖陵水军,但在丰县、方与、小沛、任城一带,还是有一些前北亳军义士在行动,不过这些北亳军的宗旨,已并非是反抗魏国,而是针对那些为富不仁的人——主要是魏国在宋郡的那些贵族势力。
这也难怪,毕竟在魏国几次战争中,虽然有成陵王赵燊、安平侯赵郯、上梁侯赵安定等对国家忠心耿耿的赵氏王贵,但这并不能掩盖魏国的贵族阶层中仍有些为富不仁、倾轧平民的家伙。
虽说宗府也在监督这方面的事,但总难免便有疏漏。
不过总得来说,这些新北亳军义士的威胁倒也不大,有点类似曾经卫国的游侠势力,因此朝廷对此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了,前提是别弄出太大的乱子。
这不,在前往丰县的途中,马游向司马尚讲述了宋郡的过往,主要是讲述了北亳军这支民间势力,让司马尚颇感头大。
想想也是,谁会希望治下潜伏着这样一支不受控制的民间势力呢?
待等司马尚、马游二人抵达丰县时,他们刚好碰到楚国军队正在攻打这座城池。
楚军的兵力,估测在万余人左右。
见此,司马尚与马游立刻派出麾下的兵力,在他二人的指挥下,两百名游马重骑,不,应该说是宋郡游马重骑,立刻全副武装,在八百名昌邑军士卒、两千名卫军士卒的随同下,向丰县城外的楚军展开了进攻。
而马游,则率领两千轻骑兵在旁援护,准备伺机割裂楚军的阵型。
然而让司马尚与马游都感到不解的是,还没等两千商水轻骑出动,那过万的楚军,就被司马尚麾下区区三千步骑给击败了。
虽说这场交锋两百名重骑兵功不可没,但司马尚与马游还是觉得,楚军的溃败有些不可思议。
“新兵?”
由于过于惊讶,马游甚至都没有派出麾下的骑兵,只顾着打量那些被司马尚麾下军队打地狼狈不堪的楚国士卒。
一万多名楚国士卒,被司马尚的三千步骑打地落花流水,这得弱到什么地步?
要知道,司马尚麾下的那三千士卒,除了两百重骑以外,其余也都并非魏国的正规军,不过是两千卫国士卒以及八百名训练不久的昌邑军士卒罢了。
片刻后,看着仓皇逃走的楚国士卒,司马尚亦因为过于惊讶而差点忘了追击这股敌军。
『楚国的军队……原来是这么弱么?』
司马尚有些想不通。
但不管怎么样,终归是打了胜仗,值得庆贺,于是司马尚与马游便欢欢喜喜地进了丰县,准备暂时驻军这座县城,想办法夺回杼秋。
可没想到的是,次日晌午,竟然又有一支万余左右的楚国军队来攻丰县。
最终,这支楚国军队还是败在了司马尚的手中。
第三日、第四日,皆是如此,每日都有一到两万士卒来攻丰县,并且每次都在丢下成百上千具尸体的情况下被魏军击溃。
这时间一长,司马尚与马游二人,就感觉情况不对了。
在第四日,当那些楚国士卒撤退时,司马尚表情古怪地问马游道:“楚国的军队,还真是锲而不舍……话说,楚国的士卒有这么弱么?”
听闻此言,马游目视着远处撤退的楚国军队,徐徐摇了摇头。
虽然世俗普遍都认为楚国的军队最弱,但事实上,这份评价只是因为粮募兵而已,真正的楚国正军,就算比不上魏卒悍勇,也绝对不会比齐、卫、鲁等国的军队弱。
比如赫赫有名的魏国商水军,它从本质上来说,也是由楚人组成的军队,可它弱么?
“这些,应该是楚国的新兵……楚国的正军,绝对不至于如此。只是……”
马游皱了皱眉,他着实想不通,楚国复攻他魏国,居然只派来了一些没有多少战场经验的新兵,这算什么?
第五日,留守在昌邑的司马尚的部将钟古,派人将桓虎送到昌邑的战报,转送到了司马尚手中。
在翻阅桓虎的战报时,司马尚与马游惊愕地现,原来不止是丰县、杼秋这边的楚国军队有这种诡异的举动,在宋郡的西南部,也就是睢阳、砀郡一带,楚国寿陵君景云麾下的士卒,也做出了类似的举动,即日复一日地派一战即溃的新兵攻打宋郡的城池。
既然楚国的寿陵君景云与新阳君项培,皆做出了类似的举动,那就不是什么巧合了,很显然,这是有预谋的事。
“不会是想借我宋郡练兵吧?”
司马尚当时皱着眉头说道。
马游闻言一愣,他起初感觉有点好笑:练兵?楚国的新兵找他魏国的军队练兵?这不是送死么?
可是仔细一想,马游忽然觉得这件事很有可能。
毕竟宋郡这边的防守兵力其实并不强大,在卫骄、穆青等人统率的雒阳禁卫军被调回雒阳以后,宋郡这边的留守军队,就只有卫国的军队、魏国的义勇兵,外加桓虎麾下的兵力,前两者,可谈不上是什么精锐的士卒。
在与马游商讨了一番后,司马尚越肯定自己的判断,遂立刻写了一封书信,派人日夜兼程送到雒阳,交予魏王赵润手中。
司马尚认为,倘若楚国当真试图拿他宋郡来锻炼己国的军队,那么,这就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毕竟,除非调来精锐,一口气吞掉这些楚国军队,否则,似这种日复一日的小规模战事,只会如楚国所愿,为楚国训练出一支或数支久经战阵的精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