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到六月初四。
当日,韩将暴鸢得知魏国湖陵魏军在出海后直奔北方,意识到这支魏军是直奔他韩国而去,便立刻启程前往巨鹿城,向韩军主帅乐弈禀告此事。
而待等暴鸢离开之后,当时身在博兴县的齐国右相田讳,亦立刻派人追赶正率军前往掖县的田耽。
鉴于田耽提早一步前往掖县,距今仅仅只过了一日,因此,田讳派出的信使,很快就赶上了田耽,将「魏国水军出海后直奔北方、疑似偷袭韩国」的消息告诉了后者。
得知此事后,田耽亦是大吃一惊。
他这才意识到,他只考虑到了他齐国防守力量薄弱的沿海城池,却忽略了同样后防空虚的韩国——这是一个致命的疏忽。
想到这里,他立刻率军返回博兴,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命令即墨军继续前往掖县驻守。
在经过了一整日的赶路后,在六月初六的上午,田耽终于返回了博兴县。
得知田耽率领大军返回博兴县后,右相田讳当即出城相迎,并与田耽商量对策——即针对「魏国湖陵水军偷袭韩国」一事,他齐国应当采取什么行动。
在商量期间,田耽对田讳说道:“可以调巨鹿水军前往韩国援救,期间,派一艘轻舟前往巨鹿城,将此事知会巨鹿守燕绉。”
田耽觉得,他齐国的巨鹿水军,再加上韩将燕绉麾下的巨鹿水军,这两支同名的水军若汇合一处,应该足以与魏国的湖陵水军抗衡,甚至于将其打败。
在听了田耽的判断后,田讳亦信服地点了点头:齐韩两国各自的巨鹿水军,以往是齐韩两国交锋的主力军之一,常年生战斗,因此对彼此亦颇为了解,倘若能汇合这两支水军,相信定是一股巨大的力量,足以解救蓟城之危。
当然,似这等重大问题,自然不是田讳、田耽可以自行做主,他们必须要禀告齐王吕白,由齐王吕白来决定。
是故,当日下午,田耽便将麾下军队暂时安顿在博兴县,与右相田讳一同骑马前往临淄,面见齐王吕白。
其实,早在田讳派人去追赶田耽的时候,他就已经派人前来临淄,向宫廷禀告了湖陵水军的去向,让齐王吕白与高傒、鲍叔、管重、连谌等人都颇为意外——他们也没料到,魏国湖陵水军居然选择偷袭韩国。
当日,齐王吕白在宫殿内召见诸臣,且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为这次的商议奠定了基调:“我大齐与韩国、楚国建盟,共抗魏国,如今韩国都城遭遇魏军袭击,我大齐理当兵援救……”
见此,右相田讳便提出了田耽的建议:派巨鹿水军前往北海,为韩国解围。
齐王吕白想了想,觉得这个建议非常不错,遂点头说道:“那就这样安排的,叫……”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就见殿外匆匆走入一名内侍,躬身禀告道:“大王,武城守将田荣之子「田洹」,此刻在宫外求见大王。”
“……”齐王吕白很是惊讶,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殿内的田耽、田讳。
因为田荣跟田耽、田讳,包括刚刚率军返回临淄的齐将田武等人一样,皆是「临淄田氏」的子弟,当年「楚齐战争」之时,田骜、田武父子被调到南边,当时,田骜就举荐了族侄田荣出任武城守将,守卫整个平原邑。
见齐王吕白看向自己二人,田讳、田耽二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二人并不清楚田荣为何会派遣自己长子田洹前来。
见此,齐王吕白便点头说道:“宣田洹。”
片刻之后,就见一名年轻的男子迈步走入宫内,向齐王吕白见礼:“臣田洹,拜见大王,拜见诸位大人。”
“免礼。”齐王吕白点点头,随即问道:“田洹,你父遣你来临淄,所为何事?”
只见田洹躬身施礼,沉声说道:“启禀大王,家父遣臣前来临淄面见大王,只因前两日有魏军袭击高唐、武城……”
“什么?”
殿内诸人闻言大为震惊。
“哪支兵马?”齐王吕白凝声说道。
田洹低了低头,如实说道:“乃魏国魏武军!”
“……”
田耽惊愕地抬起头了头,皱着眉头问道:“田洹,据某所知,魏将韶虎的魏武军,可是在济水南侧的无盐县一带……”
听闻此言,田洹朝着田耽拱了拱手,说道:“叔父,话虽如此,但确确实实是魏武军袭击了高唐与我武城……家父与我瞧得真真切切。”
“武城的损失如何?”齐王吕白皱眉问道。
听了这话,田洹有些迟疑地说道:“由于魏军来的突然,我武城并无防备……”说罢,他见齐王吕白面色一沉,连忙又改口说道:“然而即便如此,家父亦死守城池,并未被魏军攻陷。”
齐王吕白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这时,却见田讳皱眉问道:“那水寨呢?”
田洹支支吾吾了半天,这才说了出来:“水寨遭遇魏军偷袭,三成船只,我武城奋力杀敌,但最终,还是难敌魏人,许多船只皆被抢走……”
听闻此言,殿内诸人面面相觑。
要知道,武城一带水寨里所驻扎的,正是齐国的巨鹿水军,也正是齐王吕白原本打算派往韩国,去解蓟城之危的巨鹿水军。
不曾想,还未出行,就遭到了魏军的偷袭。
“啪!”
齐王吕白愠怒地一拍桌案,但看在田耽、田讳的面子,并未当场作,只是忍着怒气说道:“此事寡人知晓了,你退下吧。”
田洹连忙向齐王吕白拱手施礼,灰溜溜地离开了宫殿。
在片刻的寂静过后,齐王吕白长叹一口气,对殿内诸臣说道:“诸卿,眼下该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就见上卿高傒皱着眉头说道:“大王且慢,救援韩国之事,暂且搁置,老臣不明白,据田耽将军所言,魏将韶虎的魏武军,此前驻扎在东郡无盐?”
他直直地看着田耽。
见此,田耽点头说道:“确实。当日韶虎从泰山撤退之后,便一路退到了无盐。在我返回临淄之前,我曾与楚国的项末,尝试攻打无盐……这不会有错。”
上卿高傒闻言惊讶地说道:“既然如此,韶虎偷袭高唐、武城,必定是魏国君主的授意……只是……”他摇了摇头,颇感意外地说道:“我听说,楚国的楚水君已率军打到宋郡昌邑,这韶虎非但不南下驰援宋郡,反而北上……”
说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声调:“不会也是袭韩国去了吧?”
听闻此言,殿内诸人默然不语。
他们也觉得高傒的判断很有道理:既然魏国的湖陵水军从北海直奔韩国而去,魏武军又为何不能调去攻打韩国呢?
此时,士大夫管重面色凝重地说道:“此前,魏将屈塍的鄢陵军,被韩国将领纪括挡在大河,无法南下协助当时的韶虎攻打我大齐,现如今,韶虎挥军北上,我怕纪括腹背受敌,难以招架……”
听闻此言,田耽亦是面色凝重,立刻对齐王吕白说道:“大王,臣恳请立刻率军前往武城,打探河北的情况。”
齐王吕白亦意识到问题严峻,当即应允。
当日,田耽马不停蹄地返回了博兴县,并于次日,也就是六月初七,率军前往平原邑的武城。
从临淄向西前往武城,大概有五百里左右的路程,且期间还得搭建浮桥渡过济水,纵使田耽下令士卒加快行军速度,亦花了整整十日的工夫。
六月十七日,田耽率军抵达平原邑的武城,与武城守将田荣相见。
当问起这一带的韩军将领纪括时,田荣苦笑着说道:“数日前,纪括军遭到鄢陵军、魏武军的前后夹击,已被击溃……”
听闻此言,田耽心中大怒,质问道:“你为何不派兵援助?”
田荣苦笑着说道:“魏武军有整整五万人,三万围住武城,两万渡河攻打纪括,我纵使想援助纪括,也有心无力啊。”
这一番话,说得田耽哑口无言。
毕竟他也跟魏武军交过手,很清楚这支魏国精锐的实力。
想了想,田耽问道:“纪括战败后退向何处,你可知晓?”
田荣点点头说道:“听说是撤往「鬲县(德州)」了。”
“鬲县?”田耽皱了皱眉,又问道:“魏军呢?”
“好似亦直奔鬲县而去。”田荣回答道。
“……”田耽张了张嘴,旋即眉头紧皱。
『韩国的纪括,乃是乐弈的副将,深受其信任,此刻乐弈就在巨鹿,然而纪括兵败之后,却不返回巨鹿而是直奔鬲县……莫非是他判断出,魏军会直奔鬲县?等等!湖陵水军、鄢陵军、魏武军……这样算下来,已有三支魏国精锐被调往攻打韩国,并且,韩国在邯郸郡布置的「武安--柏人--巨鹿防线」,亦被魏军绕了过去……不妙啊,不妙啊。』
田耽抬头遥望邯郸方向,心下喃喃自语。
在他看来,前后湖陵魏军逼近蓟城,后有鄢陵军、魏武军直逼上谷郡,韩国那道花了两年打造的防线,彻底被魏军绕了过去。
他甚至可以猜到乐弈后续的行动:纵使再不情愿放弃那道防线,但迫于魏军已逼近国内腹地,他也必须得放弃。
而在韩军大面积放弃正面战场的情况下,魏国会止步不前么?当然是趁胜追击了!
『完了,韩国完了……』
隐隐猜到了魏国的战略,田耽咽了咽唾沫。
他没有心情去抨击那个狡猾的魏国君主再一次欺骗了全中原,只感觉后背泛起阵阵凉意。
就在楚国的楚水君迫于齐、鲁两国军队并未按期汇合,而不得已放缓了对魏国的攻势时,魏国对韩国动了有史以来最凶猛的进攻,仿佛要通过这一战彻底打垮韩国,甚至使其覆亡。
倘若韩国当真因此覆亡,待几十万高奏凯歌的魏军调转头来……
下一个遭殃的,又会是谁呢?
当晚,田耽亲笔写了一封信,连夜派人送往宋郡,交给楚国的楚水君。
在他看来,眼下唯有楚水君能够挽救韩国,阻止魏国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