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阴令寇正……洪德十六年的金榜头名……』
在大梁城东那座由义兄文少伯购置的宅邸书房内,介子鸱手握书卷,但心中想的却是与学问无关的事。
平心而论,在来大梁之前,介子鸱并不知晓『汾阴令』以及『寇正』的事,他之所以会得知『安陵赵氏的赵文蔺出任蒲坂令』一事,是因为这件事曾在安陵传得沸沸扬扬——安陵老赵家仿佛恨不得让全城的人都得知这件事,邀请安陵全城贵族豪绅,名曰『与诸君同乐』,实则无非就是为了炫耀。
当然,除了满足虚荣心的炫耀,安陵赵氏这么做也是为了进一步加强对安陵众贵族豪绅的控制,毕竟前段时间某位肃王与某位庆王殿下交恶时期,各地方陆续出现抵制『肃氏商会』的事,这亦让安陵城内某些权贵产生了些别的心思:那位肃王不会因此倒了吧?
也难怪这些人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毕竟当初东宫太子赵弘礼不一样是势力庞大,得到全国几乎半数贵族势力的支持,可结果呢?『北一军营啸事件』一出,太子赵弘礼立马倒台,而支持他的那些贵族,由于这件事牵扯到性质恶劣的『营啸』,亦纷纷撇清自身,有的干脆改投雍王以及其他几位皇子。
而在各地方势力出现抵制『肃氏商会』行为的时候,唯独在安陵,『肃氏商会』几乎未曾受到损失,原因在于两点:其一,这座城县,九成九的贵族豪绅皆是『肃氏商会』的一员;其二,安陵贵族的掌舵人、安陵赵氏,坚定地站在肃王赵弘润这边,曾多次找流露出不安、惶恐之色的贵族谈话。
在这种情况下,安陵赵氏借『赵文蔺被朝廷征辟为蒲坂令』一事宴请城内贵族豪绅,也是为了进一步稳定城内贵族豪绅对肃王的信心,顺便加强自己在安陵的领导地位。
而被邀请的贵族豪绅中,就有介子鸱的义兄文少伯的父亲、安陵文氏的家主,文祥。
正因为这样,介子鸱才会得知这件事。
说实在话,介子鸱对赵文蔺的印象不是很好。
毕竟他义兄文少伯就是安陵人,他怎么可能会不清楚安陵赵氏的底细呢?
在介子鸱看来,安陵赵氏也就只有老家主赵来峪称得上是一位睿智远谋的智者,而赵来峪的三个儿子,在安陵呆了那么多年碌碌无为,才能实在是平庸。
因此,当得知赵来峪的长子赵文蔺被朝廷征辟为蒲坂令,并且还是被肃王赵弘润亲自推荐后,介子鸱就从中看到了不好的讯号:肃王,缺人了。
正因为这样,他才着急着赶来大梁参加今年的会试,否则按照他前几年的想法,他仍会继续等待,毕竟,那位肃王殿下还未表露出准备成为魏国君王的意念。
而之所以要参加会试,那则是为了给自己正名:一位『金榜头名』的投靠,肯定要比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乡下小子』更加会得到那位肃王的重视。
像什么『彼若慧眼识人必定能看出我的才华』,似这种话介子鸱从来没有想过。
退一步说,就算那位肃王殿下能够看出他的才华,可要是他连肃王府的门都进不去呢?向肃王府投递拜帖,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有资格的。
在这次的会试中扬名,借助这股名气敲开肃王府的门,向那位肃王殿下表达效忠之心,这是此行介子鸱的唯一目的。
除此之外,不存在其他路,无论如何都要成为那位殿下的助力。
可介子鸱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如今在那位肃王殿下身边,竟然已经有一位『金榜头名』的贤才辅佐,这可真是……
虽说朝廷或民间舆论并未传出类似『寇正已归投肃王』的消息,但介子鸱一眼就能看出来。
原因很简单,因为据他所知,那位肃王殿下做事稍微有些任人唯亲——就拿汾阴令寇正来说,那位肃王殿先要确保汾阴令必定是会听从他指令的自己人,其次才会关注才能。
任人唯亲,有利有弊,但合乎肃王赵弘润的做事准则,毕竟这是一位相当自负的殿下,他可以不在乎汾阴令是否有才能,只要求担任这个职务的人能按照他的指令去办。
比如赵文蔺的那个蒲坂令,介子鸱想想也知道,日后蒲坂县会出现的一些改变,肯定是出自那位肃王殿下的授意,而非是出自赵文蔺——这个庸才纯粹就是个摆设。
然而,汾阴令寇正却并非庸才,因为他是洪德十六年会试的金榜头名,倘若这等人物都是庸才,那当年的其他学子又算什么?
『寇正……』
想到那位日后的同僚,介子鸱不禁有些心烦意乱。
正所谓文人都有风骨,纵使是介子鸱亦然,这些年来,他替义兄文少伯出谋划策,让文少伯从一介中层贵族子弟,摇身一变成为举国知名的大富商,可介子鸱却屡屡拒绝义兄文少伯愿与他平分家产的好意,原因就在于,他介子鸱志不在此。
他的志向,是成为肃王赵润的席幕僚,潜邸之臣,然后辅佐这位殿下成为魏国的君王,而不是成为富可敌国的大富商。
可如今,肃王席幕僚的位置,似乎有被别人摘取的迹象,是可忍孰不可忍。
起身来到书房门口,介子鸱看着庭院内的花草树木。
不得不说,文少伯购置的这座宅邸,在大梁绝对可以称是中上水准的宅邸,光是内院就比介子鸱在商水的田地还要大——想起自己那几亩田地,介子鸱就有些心疼,毕竟几亩田当初他亲手开垦出来的,结果这两年跟着文少伯走南闯北行商,田地早就荒芜地不像样子了。
“介子,介子。”
隐约间,介子鸱听到他义兄文少伯的呼唤声。
他抬起头来一瞧,正好瞧见他义兄文少伯带着几名胡人护卫从府外风风火火的跑进来。
那几名胡人护卫,是当初文少伯与介子鸱第一次抵达三川雒城时,从川雒联盟的一个小部落购置的奴隶,被文少伯取了类似『文大』、『文二』、『文三』之类的可笑名字,虽然嗜酒、粗俗,但对给予他们优厚待遇的主人格外忠心,于是几年后,文少伯便以主人的身份解除了他们的奴隶身份,收为家仆,还通过一些不可言传的渠道,替他们弄了些武器与甲胄,让他们担任护卫,是值得信赖的心腹。
“怎么了?”介子鸱见义兄满头是汗,纳闷地问道。
只见文少伯几步跑到介子鸱面前,手舞足蹈地说道:“介子,咱们要达了!”
“……”介子鸱看着义兄不解地眨了眨眼,在他看来,这位已富甲一方的义兄已经达了。
见介子鸱不说话,文少伯也不在意,兴奋地说道:“介子,你猜我听说了什么?我刚刚得到老爷子的信,老爷子说,安陵赵氏的赵文衢,也就是赵来峪的二儿子,亲自拜访了老爷子,希望我文氏与他们合作,出资协助肃王建造一条大梁直通商水的官道,这条路建成后,咱们可以随意使用这条……”
刚说到这,文少伯见介子鸱摇头叹息地看着自己,心下一愣,这才想起他早上出门的目的:替介子鸱打探一下今年会试的有关消息。
尴尬地笑了笑,文少伯连忙改用讨好的口吻说道:“介子,别别,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最重要的事呢?放心,我打听到好多有关于今年会试的消息。”
“说来听听?”介子鸱用不甚相信的目光看着文少伯。
也难怪,毕竟这几年的行商生涯,让文少伯对金钱与利益方面的事变得愈敏感,且极为上心。
还记得去年他们在雒城碰到老朋友——定陶的富商陶洪,文少伯竟与陶洪交流了一个晚上,期间,介子鸱感到困乏就先去休息了,结果早上醒来一看,这二人居然还在兴致勃勃地交流哪里的什么东西有利可图。
义弟那不信任的目光,让文少伯颇感受伤,急不可耐地想要表现一下对义弟嘱咐之事的上心,便急急忙忙地说道:“我都打听过了,今年的会试分两轮,第一轮是初试,是针对没有参加乡试或者乡试不合格的人的补考,日期在三月九日,地点在城内的夫子庙,由礼部主持……”说到这里,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神神秘秘地怪笑道:“介子,你猜今年会试的主考官是谁?”
“肃王?”介子鸱瞥了一眼文少伯,随口说道。
顿时,文少伯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嘿嘿怪笑声截然而止。
“你怎么知道的?”他傻眼般问道。
介子鸱无语地摇了摇头,说道:“全写在你脸上呢。”
文少伯面色怏怏,有些遗憾于自己的沉不住气,不过没办法,谁让这位义弟的聪明才智比他高出不止一星半点呢。
这样一想,文少伯的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只见他勾着介子鸱的脖子,攥着拳头鼓励道:“介子,牢记咱们兄弟这几年来拼搏的信条,全力以赴!……拿下头名!”
『金榜头名……』
脑海中浮现起那位同样是金榜头名的日后的同僚,介子鸱缓缓点了点头。
而与此同时,在肃王府前院的某间屋子里,一名女子正指着堆满一张桌子的书籍,双手叉腰,气势汹汹看着面前一名目瞪口呆的文士。
“这是姑奶奶好不容易从殿下书房里求来的,你这几天不眠不休也要给我看完了,今年会试,一定要考到头名,不要坠了我肃王府的名声,明白了么?嗯?!”
“……”
那位文士仰着头,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大摞比他人还要高出一线的书籍,心中万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