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离开高雄顺台湾岛西海岸北上的时候,几个年轻人便有过去大员港一探荷兰人底细的念头,只是并无这样的行程安排,他们也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好奇心。不过来到舟山定海港,这次可是近距离看到了荷兰人的产业,这下倒是可以去亲眼看看其经营状况了。
打头的宁子敬叫停了马车,后面几辆车也跟着都停下来。宁子敬下车询问其他几人是否想去看看荷兰人的商栈,陶弘方等人立刻欣然同意。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荷兰商栈的大门前,这处建筑物与周围以木制结构为主的中式建筑有着显著的不同,整个商栈都是由红色砖石砌成,共计三层。临街一面的底楼还有多个拱门造型串联形成的连廊,窗户则是清一色的白色格子窗,而且这些窗户都使用玻璃镶嵌,可想而知建设成本也不低。
通往商栈内的正门是一个一丈高,六尺多宽的拱门,而门外还圈出了一块空地作为停放车马之用。正门上方是一个人字形的拱顶,顶上还竖着一根旗杆,所悬挂的正是宁子敬先前在车上看到的带有VOC标志的红白蓝三色旗。
这样显眼的旗帜,他们早就在三亚的荷兰办事处见过,所以宁子敬才能一眼认定这处建筑的所属。
一行人刚在大门外站定,便有眼尖的伙计见他们器宇不凡,还带有随从人员,当下就主动过来招呼他们。宁子敬见这伙计居然是个汉人,便打趣地问道:“你老板是荷兰人吧?你能听懂他说话吗?”
那伙计应道:“这位少爷说得没错,我家老板的确是荷兰人,不过他也懂我国官话,而且还说得挺好,您几位请里面就座,小的这便去请老板出来和各位见面。”
几个年轻人一听,好奇心也上来了,当下便让伙计前面带路,一行人进了这间荷兰商栈。
从大门进去穿过门廊,里面居然是一个面积颇大的天井,足有十丈见方。天井里停着几辆平板货车,还堆放着不少货物,看样子应该是有其他入口供车马进出。而在天井里忙着装卸货物的力工,看样貌身形也基本都是清一色的汉人,再联系伙计刚才说老板也会讲海汉官话,可见这间商栈从上到下都已本土化了。
伙计将他们领到二楼一间会客室,然后让人上茶,请他们在这稍等片刻。
趁着这工夫,众人也打量了一下这屋里的陈设。想来是为了迎合本地的客户,会客室里的桌椅家具都是比较明显的中式风格,而且材料和做工都不是大路货,造价应该也不低。
宁子敬打趣道:“看来这地方除了建筑风格,倒也没有太多荷兰的痕迹了。”
白乐童也表示了赞同:“的确如此,如果只看这会客室的装潢陈设,我倒觉得很像南方地区的商栈。”
稍后热茶送上,果然连茶具都是用的江西景德镇官窑所产,可见这里的老板倒也颇为懂行,在这种细节上表现出了对汉文化的了解。
不多时一名红男子匆匆赶到,进屋便向几人拱手道:“让各位久等了!”
这一开口,居然是字正腔圆的海汉官话,尽管陶弘方等人先前听伙计说了之后已经有心理准备,但一个荷兰人讲出这样标准的口音,这还是让他们略感震惊。
红男子继续自我介绍道:“我是皮特德容,这间商栈的负责人,各位可以叫我皮特。”
“原来是皮掌柜,久仰久仰!”
陶弘方等人虽是次来访,但也依足礼数跟这位负责人打声招呼。
“不敢当,还没请教各位是?”皮特当然也能看出来这几个年轻人并不普通,除了他们的衣着打扮,神情举止之外,就连站在后面的几名随从也个个精干。
他猜测这几位或许是权贵家的少爷结伴出游,倒不见得是来找自己谈生意的。但能与这些人结交,日后或许就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所以他还是十分客气,希望先问明这几人的身份。
陶弘方替众人做了介绍,但却没报名字,只报了姓氏,以免对方万一听过他们的名字,这来历可就暴露无遗了。
“……我等北上途经舟山,决定在定海港休整一日,上岸来逛逛。走到附近正好看到贵商馆外形独特,所以不请自来,多有叨扰了!”
陶弘方随便编了个理由,他认为这个皮特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因为他们的来意不明就改变态度,或是将他们拒之门外。
果然这皮特对此不以为意,很是热情地说道:“原来各位是从南方来的,那请容我大胆猜测一下,听各位的口音,应该是从海南岛……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从三亚来的吧?”
陶弘方不置可否地应道:“看来皮掌柜对我国国都的情况很是了解啊!”
皮特笑着应道:“我与三亚有不小的渊源,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就到了三亚,并在那里生活了好几年。我的海汉话也是在那里学的,各位觉得怎么样?”
“你讲得很标准!如果只是听你说话,我很难想像你是一名荷兰人。”陶弘方由衷地夸赞道。他倒是没想到这人居然在三亚生活过很长时间,还好自己没有冒然报出名字,否则真有可能会暴露了身份。
而这皮特似乎并没有想这么多,继续颇为兴奋地说道:“三亚是我最喜欢的城市之一,就像我喜欢巴达维亚和舟山一样。每一次去到三亚,我都会感叹那里真是人间奇迹!这个神奇的城市,足以证明海汉是比大明更加伟大的东方文明!”
皮特毫不吝啬的夸奖,也迅速赢得了年轻人们的好感。他们在三亚见过许多能说海汉话的外国人,但大多数都是磕磕绊绊,词不达意的水平。能像皮特这样应用自如,张口就来的,可以算是极为少见了。想来皮特应该没说假话,因为的确只有在三亚长大的人,才会拥有如此纯正的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