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都不禁有些惊讶,没想到近日传闻中的狠角色便在自己面前。听巩虎的口气,显然也不是在拿这事吹牛,当下更是敬佩不已。
这些人虽然打算在金州投军入伍,但大多只是平民出身,过去也并无从军经验,更别说杀人砍头了,对于提着鞑子脑袋投奔海汉的巩虎,自然而然便是以仰视的角度去看待其行为。
当下有人便赞道:“若汉人都能像这位兄台一般硬气,这辽东的大好江山,又怎会便宜了满清鞑子!”
又有人应道:“鞑子全民皆兵,从小便练习骑射,我等汉人哪有这样的条件?就如眼前一样,似这位兄弟一样的好汉,毕竟只是少数,所以大明才打不过鞑子啊!”
“鞑子不是刀枪不入,被砍掉的脑袋也不会再长出来,只要敢跟他们拼命,鞑子终究没我们汉人多!”巩虎自然是主张要跟满清进行抗争的一方,但他是军户出身,也很清楚大明军队的弊端所在,顿了顿又道:“我看这海汉军也全是汉人,却能打得鞑子还不了手,那就说明这问题不在汉人身上!”
至于到底是哪一个环节的问题,巩虎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但又不太会表达。明明都是汉人当兵,为何海汉军如此强大,明军却一直被动挨打,这显然是指挥军队的人有问题。但到底出问题的是各支部队的将军,是调动军队的兵部,是决定战与不战的朝廷,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以巩虎有限的见识实在难以分辨,潜意识也不敢说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话。
“只要你们在海汉军待几年,就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在旁边听他们讨论这个话题的一名海汉军官也忍不住插了话:“但眼下你们先给我把队伍排好!不要叽叽喳喳的,像群婆娘一样!”
被训斥之后,包括巩虎在内的众人皆是噤若寒蝉,赶紧闭嘴排队,不敢再随意交谈。他们可没忘了自己是怎么从满人手底下解脱的,并没有挑战海汉军的打算。
海汉军前几年派到辽东的部队几乎都是南方士兵,对于环境的适应一直都不太理想,所以从占领金州之后,北方兵团便开始就地招募本地兵员,主要以山东、辽东两地为主。这些新兵对北方环境的适应情况要好得多,也更利于挥出应有的战斗力。
从满清统治区解救出来的汉人,大多都跟满人有着不可调和的仇恨,这些人也就成为了征兵的重点对象。目前在金州驻守的海汉军中,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士兵是来自于这个特殊群体,其受训之后的表现也可圈可点,所以现在每次一有这样的移民船到埠,军方便会先进行一轮招募,将类似巩虎这样的人招入军中。
不过陈一鑫作为金州地区的一把手,他最关心的倒不是每天又从难民中征募了多少个新兵,而是这些新来的难民能否顺利安置到本地的各个村镇。
虽说军队的战斗力是维持金州安定的基础,但也需要本地社会提供稳定的后勤补给。对金州地区而言,人口的增长就意味着生产力的同步增长,对于外地运来的粮食和其他生活物资的依赖程度也将得以逐步降低,这样才有望让本地社会进入到正常运转的状态。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金州这个地方的状况实在太特殊,既是帝国边陲,海外飞地,又是处于交战状态的前线地带,绝大部分作战物资都必须依赖外地供应。而本地受环境所限,目前所经营的产业就是种植业和渔业为主的农业项目,难以盘活本地的经济。
当然以海汉所掌握的技术,要在本地展制盐业、造船业这些高利润产业倒也不难,资金问题也可以通过海汉银行解决,但最大的问题便是这些行当都是劳动密集型产业,而金州的人口规模很难满足这些产业的劳动力需求。
所以对金州的展前景来说,扩大部队编制其实远不如提升人口规模有用,陈一鑫要想让金州这一千多平方公里的小地方朝着正常滨海殖民区和贸易港的方向展,就必须得设法快速提升人口规模,让本地能有足够的劳动力去从事农业之外的其他产业,再以此来改善本地的经济水平。
随着地峡前线的对峙状态随着隆冬来临而趋于缓和,特战团和海军在几百里外的扫荡行动也正接近尾声,陈一鑫也就不用每天钉在一线,时刻关注清军的动向了,可以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这次联合行动的收获上。
近期每一批从长山群岛的接回来的难民数量都在千人上下,这就已经远远超过了金州在正常情况下一年的人口输入量了。对于存在着巨大劳动力缺口的金州来说,这些难民的到来非但不是负担,反而是陈一鑫翘以盼的资源。
“今日到港民众共计一千零七十八人,其中男子八百二十人,女子二百五十八人。其中登记的木匠、铁匠、泥水匠等匠人共计二十七人,能撰写文章的秀才六人,皆已另行安排。另有三十七人主动报名入伍,已与驻军完成人员交接,如体检无恙便可入伍。”
“这些特殊人员及其家属将会按照分配去向尽快安置,剩余民众还是照以前的规矩,打散分配到金州地区的各个村镇分散安置……”
“等等!”陈一鑫出声叫停了刘尚的汇报:“从这一批人开始,需要更改一下安置方式。”
“请大人指示。”刘尚恭敬地应道。
“旅顺双岛湾的盐场,一直都严重缺人,你先从这批人里边划五百人过去,抓紧这个冬天的时间把基建工程完成,争取能在明年开春后就投产。”
陈一鑫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剩下的人照旧分配。另外地峡防线这边近期应该也不会再有大的战事爆,前线的民夫可以先撤回一半,看看各地有什么基建工程,尽量安排在这个冬天完成。”
刘尚连忙一一应下,心道只要停战了,不需那么多民夫堆在前线待命,这后方自然就能腾出人手去完成大型基建工程。只是冬季的环境相对恶劣,施工难度会较另外季节大得多,就算冬天的时间漫长,基建工程也未必能取得多大的进展。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金州地区除了冬季,基本上都处于备战状态,随时都可能要征召民夫到前线服役,很多大型基建工程就只能断断续续地施工。先前陈一鑫所提及的双岛湾盐场,其建设工期已经从去年冬天拖到今年冬天,陈一鑫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就打算趁着眼下有富余劳动力可用,赶紧完工投产。
只要金州这边开始大量产出食盐,陈一鑫自有渠道将其卖到渤海湾内的各处地方。到时候来金州运盐的商船多了,自然也会带动本地的服务业和航运业展。
而按照双岛湾盐场的设计产能,如果能够全面投产,而且销路畅通,那每年至少能为金州地区带来三四十万两银子的收益,这就足以让本地的财政状况大为好转,不用再完全依赖于三亚的拨款过紧紧巴巴的日子了。
刘尚道:“大人,我们之前预计的是在这个冬季接收四五千人,如今安置能力快要趋于饱和,如果后续还有大批民众送抵金州,村镇一级的安置措施可能会出问题。”
金州方面为了接收难民所准备的粮食等物资倒是比较充足,但这么多人来到金州需要解决的不只是吃饭问题,更重要的是得有落脚的地方度过寒冷的冬季。
各个村镇每年都会修建一些新房,平时当作粮仓库房使用,有新移民分配到地方上安置的时候,便腾出来给新移民居住。
但近期从长山群岛运来这里的难民数量已经超出事前预计,如果没法在本地完成安置工作,那就只能把人先往山东转运,待开春之后再运回金州了。这样做虽然可以解决眼下的问题,但未免大费周章,光是来回运费就不是小数目了。
陈一鑫听到这个情况,沉吟道:“长山群岛那边起码还有一两千人,岛上也没办法安置这么多人过冬……这么说其他的基建工程都得先放一放,先解决住房问题。”
刘尚提醒道:“大人,其实金州还有不少空着的营房……”
陈一鑫一拍大腿道:“对啊,我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前两年海汉在北方的驻军全都堆在金州,因而在距离地峡防线十余里的地方修建了大量的营房。不过去年特战团和一部分海军的驻防地已经迁至朝鲜大同江基地,因此空出了大量营房。但这些营房都是位于军事禁区范围内,陈一鑫一时间竟没想起来还有这个解决办法。
刘尚道:“这些空置的营房应该能够安置运回来的民众,等明年开春之后再将他们分配到地方上。”
陈一鑫点点头道:“等下我写张手令,由你负责接管营区安置民众。但就算开春再分配到地方,这个冬天也不能让人都闲着,你安排点能做的事情,让住进营区的这些民众尽快适应本地。”
刘尚道:“大人放心,卑职自会安排妥当。”
陈一鑫对刘尚的应对很是满意,话题一转便说到了另外的事情:“等踏雪行动结束,我就给执委会提交申请,正式任命你为金州地区民政官。好好做事,莫要让我失望。”
刘尚闻言大喜,他已经在海汉的官僚体系里待了几年,自然明白临时任职与正式任命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一旦升任金州地区民政官,那可就相当于一方大员,若是按照大明的规制,差不多就是知府的地位了。
这要放在几年前,他可是想都不敢想自己竟然能够做官做到这个级别,看来当初阴差阳错留在了三亚,真是这辈子最为正确的决定。
刘尚连忙起身长揖,诚恳谢过陈一鑫的提拔。
要说起来,陈一鑫可真算是他的一位大贵人了。刘尚初到山东的时候,便是被分配到陈一鑫手下做事。正是因为他在福山县的表现得到了陈一鑫的赏识,才会有了后来陈一鑫将他调到辽东任职的安排。他若不是调来了这边,说不定此时仍是在福山县做一名小小的宣传干事。
这样算来,从宣传干事到地方民政官,一路升迁都是拜陈一鑫所赐,刘尚心怀感激,但也知道陈一鑫对于溜须拍马的举动不太感冒,所以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是沉稳地向陈一鑫表示今后会继续为他效力,言语间便已经将自己视作了陈一鑫的家臣一般。
刘尚的能力固然是得到了陈一鑫的认可,但其实这个任命多少也有一点无奈的成分,本地胜任这个职位的官员就只有刘尚一人,执委会也没有从三亚派人过来任职的打算,所以陈一鑫也就只能任命刘尚为本地民政官,替自己分担一些事务。
当然这个任命对刘尚来说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虽然在金州这种海外飞地当民政官并不容易,而且好像也没有太多的油水可捞,但刘尚却不会看轻这份差事。这意味着他已经真正跨入了高级官员的行列,哪怕今后回到三亚述职,那也是能在胜利堡里坐着回话的级别了。
离开陈一鑫的官邸后,刘尚也顾不得庆祝,便带着陈一鑫的手令,乘马车去了距离地峡防线十里的南关岭大营,办理营区的交接事务。
虽说陈一鑫已经点头认可了用军营临时安置难民的做法,但具体操作起来仍有许多细节需要刘尚与军方协商解决。这么多难民的吃喝拉撒需要解决,而如何分配管理权限和责任,刘尚所辖的民政衙门跟驻军就需要进行一番协调才行。
好在他从来到北方开始,便一直在跟海汉军打交道,军方的人脉也有不少,加上有陈一鑫的手令保底,倒是没有人会在这件事情上为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