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个邋遢的身影相继出现,纷纷掠过气喘吁吁的泰尔斯身边,或者好奇,或者复杂地瞥了这位王子一眼,随后毫不犹豫地迎向敌人。
把王子隔离在战场之外。
而泰尔斯扶着长剑,露出了笑容。
永不迷途。
这是泰尔斯从龙霄城逃出后获得的最宝贵的礼物之一:
哪怕在黑牢里,泰尔斯也能真切地感应到,他们正在地下十八层的位置,距离萨克埃尔的最底层尚有距离,与另一批囚犯却相去不远。
那一批,最特殊,也是最令人唏嘘的囚犯。
在泰尔斯看似气急败坏地骂出第一句话时,少年其实很怀疑快绳能不能听懂自己的意思。
【滚你妈的蛋!这里是地下十八层,动动你的馊脑子,我还能藏到哪里去?】——地下十八层能藏“人”的地方还有哪里?
事实证明,孤身在外拼搏了六年的快绳有着足够的急智和强烈的求生欲,他反应迅速地理解了泰尔斯的暗号:
【但是我没办法了啊,你忘了吗,我只是个连门都打不开的蹩脚小偷啊!】——藏着那群卫队囚犯的牢房?但是我打不开牢门啊。
在第一步沟通完成之后,泰尔斯就能放心地把手上那个奇形怪状的炼金塔钥匙砸给快绳,他们隐藏在只言片语里的交流也就顺理成章了:
【别再做暗地里的小偷了!做个堂堂正正,破门抢劫的强盗啊喂!】——别担心门了,拿上这把钥匙,直接开锁!
【强盗?说得轻巧,我又不懂怎么做强盗……】——可这钥匙该怎么用?
【不懂?不懂,你他妈的就不会问吗?】——问里面的囚犯啊笨蛋!
回想着方才的险境,泰尔斯自嘲地摇摇头。
场中的局势渐渐摆脱突如其来的混乱,变得明朗起来。
“砰!”
最早突袭入战场的健壮囚犯顶住一柄弯刀,出意义不明的哼声,脚下力,在硬碰硬的冲击中撞飞敌人。
他似乎从来未曾停下过脚步,持着夺来的武器在雇佣兵里左突右撞,所到之处,灾祸之剑人仰马翻,但泰尔斯注意到,他冲撞的角度很有讲究,每次都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战果。
措手不及的雇佣兵们怒吼连连,却硬是被他打乱了阵型,组织不起像样的多人防线。
“那是索尔·布里,布里子爵家的小儿子,看样子退步不少——以前比这厉害多了。”
之前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貌似无所事事。
“他从前隶属卫队的护卫翼,跟着托尼保卫殿下们的安全。”
护卫翼?
泰尔斯好奇地回过头,现是刚刚那个对自己微笑的人:他站定在泰尔斯身侧,把玩着一柄刚刚夺来的剑,似乎打定主意哪儿也不去。
但王室卫队的囚犯们基本都是一身邋遢样,王子一时没想起来这是谁。
远处,那个健壮的索尔·布里以肩膀划伤为代价,再次怒吼着掀翻一个想要偷袭他的雇佣兵。
“但就像你看到的,布里起狠来跟只狗熊似的,我们都认为他应该去先锋翼才对——但是第二王子北上的时候带了尖刀索萨,没带他,也许是嫌他废话多。”
激烈的战斗声中,懒洋洋的声音在继续,泰尔斯突然想起来了:这个声音似乎是那个之前在牢里唱歌的——
脚步急响!
王子眉毛一动:一个身影贴近了说话者的身后,向他们冲来。
“小——”
但还不等泰尔斯着急提醒,这个懒洋洋的人就如背后长眼般矮肩回身,恰到好处地避开一记侧面而来的刀光!
他架住敌人的第二击,干脆利落地踹中对方的膝盖,在那位雇佣兵失去平衡的刹那挥出剑锋!
在空中带出一捧颈血。
泰尔斯的提醒噎在嘴里。
懒洋洋的男人回过头,抹了抹下巴的血,像是没事人一样对泰尔斯露出门牙:
“幸会,小殿下,我是泰·纳基。”
“永星城的荣誉伯爵,达冯·纳基之子。”
纳基指指自己,表情慵懒,连左颔的罪烙都被衬托得不那么狰狞了:
“请殿下务必眼熟我,如果可以的话,最好……”
泰尔斯听得一愣一愣的,却被另一个尖利刻薄的嗓音打断了。
“泰·纳基,护卫翼里最无聊的闲人一个。”
那是另一个男人,他走过两人,在长下露出一只犀利而阴森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纳基,看上去颇为吓人:
“跟他待久了,你会倒霉的。”
纳基停下话头,一脸无奈地摸摸鼻子
泰尔斯挑挑眉毛,看见这个刻薄男人攥着一只不知哪里来的飞镖,面对一个举着盾牌的灾祸之剑,却小心翼翼,迟迟不出手,直到对方恶狠狠冲来,他灵活地才往边上一闪。
举盾的雇佣兵与他擦肩而过,随即脖子一歪,如山峦崩倒!
“扑通!”
雇佣兵委顿在地,呼吸渐渐停止。
他盯着前方的刻薄男人,睁着难以置信的双眼。
泰尔斯吃了一惊,这才现:死者的脖子上,不知何时扎上了一支飞镖。
投出飞镖的刻薄男人蹲了下来,快手快脚地扒走敌人的皮甲和武器,远远抛给其他还没有武器的同伴,连插在尸体上的飞镖都不放过:
“说起这个,闲人纳基,你为什么不来搭把手?”
纳基毫无自觉地耸耸肩,振振有辞:
“保卫才是我的职责……”
刻薄的男人恶狠狠地盯了一眼纳基,手上飞镖再,为冲锋在前的布里解决掉一个身后的敌人。
看到对方转身加入战场,闲人纳基这才皱起眉头,抬手挡住嘴巴,用告状的口气对泰尔斯小声道:
“那是萨斯·奈,该死的次席后勤官……你看他杀人的样子,充满了后勤翼的抠门风范……”
“以前出外勤时,他每次都给我们找最差的旅馆,你懂么,就是那种啤酒喝起来像马尿,吟游者唱起来像猪叫,床铺睡着像砧板,姑娘们摸着有大鸟的黑店……”
泰尔斯只能扬扬眉毛。
嘈杂的声响里,混战持续了不过十几秒。
雇佣兵们猝遇突袭,又失去了领,但经验丰富的他们似乎很快调整过来,组织反击,向着泰尔斯的方向围来,顶在最前方的健壮布里立刻慢了下来,奈的脚步也受到了阻碍。
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其余的囚犯们拿到武器,武装自己。
一个浑身毛旺盛,堪比“野人”的卫队囚犯远远接过奈抛来的斧子,反身一斧!
与敌人兵刃相交的刹那,“野人”手上的斧子登时一颤!
他的敌人露出狞笑。
这是他们特殊的终结之力,只要……
泰尔斯见状一惊,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小心,他们的终结之……”
然而不等泰尔斯开口,那个“野人”就凶悍地全身扑上,撞进敌人的怀里!
在敌人死不瞑目的眼神中,“野人”拼着受伤砍倒了他,又顺势起身,一个斧柄砸退另外一人。
他的奋不顾身和手段强硬,把泰尔斯担忧的话硬生生噎在嘴里。
“注意!”
这个“野人”嘶吼着提醒同伴:“他们的终结之力有问题——是那群终结塔的叛徒!”
“灾祸之剑!”
雇佣兵们齐齐一震,似乎对于自己的底细被叫破有些惊讶。
“别跟他们纠缠,直攻要害,一击放倒!”
在其他囚犯们此起彼伏的应和中,凶悍强硬的“野人”迎向下一个敌人。
“哦,这个浑身上下硬得不像话的家伙,卢顿·贝莱蒂,”泰尔斯的身边,好整似暇的纳基又开始喋喋不休:
“著名的贝莱蒂家族的远支旁裔。”
“唉,他曾经是个好人,跟我们一起混吃等死……”
曾经是?
“直到老队长出人意料地提拔他,接替萨克埃尔,成为刑罚翼的长官。”
听见那个名字,泰尔斯内心一沉。
纳基远远看着眼神凶狠,如野兽般矗立敌前的贝莱蒂,似吟似唱地摇头道:
“总有那么一种人,说好一起渣成狗,他却悄悄熬出头……”
“留下你一个人继续扑街……”
说话间,纳基突然脸色一变!
他一个撤步扑向泰尔斯,把王子狠狠推倒。
“唰!”
泰尔斯急咳着撑住地面,惊诧间看见一支手斧掠过他们的头顶,砸上墙面。
“别担心,殿下。”
纳基无所谓地从王子的身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丝毫没有被飞斧袭击的自觉:
“我们有专人负责处理这一类的狙击偷袭……”
他话未说完,泰尔斯就远远看见,那个向他们投来飞斧的雇佣兵双目一瞪,胸前穿出一柄尖刃!
在他还在颤抖着摸上胸口的时候,一双瘦弱的手臂从他的身后伸出,把必死无疑的他向角落拖去。
泰尔斯看清了那个背后下刀的卫队囚犯,那个所谓的“专人”:
他拖动尸体的动作虽然无比熟练,整个人却表情瑟缩,眼神惊恐,身形佝偻,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地左右张望,如同害怕被人现。
泰尔斯认出了那副惊恐的面容。
是那个在黑暗里听出诡影之盾脚步的卫队囚犯。
“那个瘦猴是约拿·坎农,先锋翼的侦骑,负责收集情报,传递消息,侦查威胁……”纳基笑着把王子从地上拉起来,对着那个瑟缩的囚犯努了努嘴:
“出身璨星家族的私兵,家里只是个勋爵,但若要因此小看他的话,他可是能在半夜割开你的喉咙……”
“要不是临时感冒,那家伙本来要加入星辉军团,跟着约翰公爵出征平叛的。”
纳基的话语里带着些微的感慨。
泰尔斯不无惊讶地望着那个身形既瘦小又佝偻的坎农,他扒下对手的一把刀,丢给下一个人。
另一个身影接过坎农递来的刀,进入泰尔斯的视线。
“哈哈哈哈!”先前那个苍凉的笑声再度响起。
“上一次这么挥剑……”
这个身影很奇怪,左手执刀右手持剑,左手刀光凌厉,右手剑势森然,攻势来回交替,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还是在复兴宫里啊……”
血光四溅!
笑着应敌的囚犯收回刀剑,他的两个对手连一次像样的反击都打不出来,就分别捂着大腿和颈部的致命伤口,缓缓倒下。
他转过身,狂热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个边疯边笑边动手的,是古蒂·塔尔丁——塔尔丁家族是中央领的显贵,跟贝莱蒂家族一样的‘璨星七侍’之一,他的曾外祖母甚至是位公主,你从他的华丽招式就看得出来。”
纳基一脸羡慕嫉妒恨地看着刀剑在手,四处找架打的塔尔丁:
“但可惜,我们的古蒂·塔尔丁拒绝了他父亲的‘邪恶阴谋’,最终避免了继承家业、成为一只快乐米虫的‘悲惨命运’,为了高贵的爱情,跑来当卫队。”
“爱情?”泰尔斯眉头一皱。
“是啊,大家都知道,他被康斯坦丝公主迷得神魂……”
“废话多一句,纳基,”战斗中的塔尔丁似乎听力过人,他头也不回地大声道:
“我会很乐意帮你整理一下肾脏!”
纳基亮了亮门牙,先是朝塔尔丁无辜地笑笑,趁他不注意,对泰尔斯露出一个“看见了吧?”的表情。
泰尔斯把目光从这些前王室卫队的身上收回。
横冲直撞打乱阵型的“狗熊”布里,小心翼翼飞镖夺命的抠门后勤官奈,猛兽般撕开对手的贝莱蒂,游离角落的侦骑坎农,刀剑乱舞的塔尔丁,以及守卫在身侧的懒人纳基……
这身手不一,风格不同的六个人,相互配合,把三倍于己方的灾祸之剑们杀得七零八落,不成队伍。
泰尔斯皱起眉头。
这就是……十八年前,星辰的王室卫队?
“我们退步了不少,要是放在以前,王室卫队组成了阵型——啊,有肉干诶!”纳基努着嘴,翻找着地上的一具尸体,出快乐的呻吟。
泰尔斯转过目光,看向第七个人。
场中那个最冷静,最淡定,最特殊,只是持着一双剑盾,慢慢走过战场中心的男人。
他仿佛寒冷的冰块,面对危险的局势一动不动,但却在经过每一对厮杀的人时遽然爆,如冰雪崩塌般剑盾齐出!
男人经过与一个与布里角力的敌人,坚盾倏然下砸,正中敌人的膝盖,后者痛苦后退,旋即被布里一锤轰塌了胸骨。
第三套攻式——冷攻式。
泰尔斯默默地道。
男人经过跟两个人周旋的贝莱蒂,突然爆撞进战团,盾牌顶住一柄敌刃,长剑在另一人的颈部拉开血色。
第三套守式——反击式。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这明明是守式,居然被他用来进攻。
男人面对一个气势汹汹的敌人,巧妙地偏转盾牌,把敌人顶得踉跄了一下,随后,奈的飞镖就凭空而来,破开后者的喉咙。
第一套守式——铁躯式。
泰尔斯抿紧嘴唇:是他学到的第一式。
男人经过一个身形壮硕的敌人,第一击被对方的大力打得长剑脱手,却趁势松开长剑,欺入对方怀里,双手攀着盾牌愤而砸出,用盾角把敌人的头骨生生砸凹。
第六套攻式和第二套守式——暗袭式加霹雳式?
泰尔斯认出这合在一起的两式,忖道原来还能这么用。
浑身鲜血的男人捡起长剑,刚刚回头,一个火把就砸到他的身上!
火星四溅,燃烧起他的衣物。
敌人趁势凶狠地扑来。
泰尔斯心中一紧。
但燃烧着的男人一步不退,反而在嘶吼中一个进步,顶着火光和对方的长剑,挥出一个凶悍的盾击!
“砰!”
下一秒,男人的剑刃刺入敌人的下颔,把对方的后脑砸上墙壁,这才推开划伤自己手臂的敌剑,慢慢地拍掉身上的火星。
第五套攻式——迎锋式?
不,又有些像第二套攻式——侧击式?
“小奎尔·巴尼,”纳基注意到泰尔斯的目光,微微叹息:
“诺兰努尔跟着贺拉斯北上之后,老队长指名他代理席先锋官。”
“没什么好说的,队里少有的,跟护卫官托尼、沃克和‘骷髅’等人同一个水平的极境高手,一个偏执得可怕的人。”
“而你看得出来……他不靠身体,而是靠着性命在战斗,十八年前的他和十八年后的他,一样致命。”
小奎尔·巴尼。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那个剑盾在手的男人,看着他或配合同伴,或独自进击,只要每走过几步,就高效快速地击倒一人。
每一次交手都干净利落,速战速决。
毫不拖泥带水,从无一合之敌。
泰尔斯内心疑惑。
是啊。
同样是北地军用剑术。
可为什么,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手里,就那么地……
致命呢?
“北地曾是帝国最坚韧的屏障,是第一批骑士们的召集地,更是散沙般的人类聚而为一,共抗外敌的起源地,这套剑术,就是那个充斥着战争与鲜血、死亡与希望的时代见证。”
不知不觉,熟悉的声音来到眼前,稳重而冰寒。
泰尔斯皱起眉头,跟杀气腾腾的小巴尼对视着。
“不管是谁教的你这套剑术……”
“七套攻式三套守式,七比三,这个比例是有原因的,”小奎尔·巴尼从一具尸体里抽出长剑,眼神缥缈地望着泰尔斯:
“在那个年代,如果没有与敌偕亡,行险一搏的勇气……”
“那这套剑术就没有意义。”
“更不会有后来辉煌无疆的人类帝国。”
那一刻,在血腥的背景里,小巴尼的眼神咄咄逼人。
“最原始的厮杀,不是做算数比大小,也不是拼招式比速度,更没有什么攻守进退……”
小巴尼声色俱厉地看着他。
“而是以命搏命!”
“你赌上性命,未必能赢,”泰尔斯怔怔地听着对方斩钉截铁的话:“可若你不舍得赌上性命,就必然会输!”
“不输这次,就输下次。”
“素不相识的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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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了一下前几章,可以回去翻翻看。
这几天还会再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