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郊区错综复杂的小巷里,一队人马紧赶慢赶,终于靠着一个荒野猎人的追踪技巧找到了他们价值连城的目标。
可惜他们注定要失望。
嗤!
刀光剑影中,洛桑二世将剑刃从一个瞪大眼睛的敌人体内抽出,顺势矮身避开后方的银质飞镖。
“增援,快叫增援!”
“往上顶啊!”
“他太厉害了……”
“唔好俾佢走甩!条友值五嚿金啊啊啊!”
“会不会跑位啊!围住他啊!”
“他钻过去了!后面小心!”
“别睡啊兄弟——糟了这是他的异能……”
洛桑二世的剑如有生命,随着他的身体翻飞起舞,于高墙窄巷间来回穿插,每一击都能起到最大效果,让对手手忙脚乱。
他的步伐井然有序,每每在被夹攻的时刻敲响鼓点,移形换位,护送他脱出夹攻包围,重新展开下一场一对一的决斗。
“我见过你,我绝对见过你!可是你不是死了吗!”
“快跑!那是洛桑!血瓶帮的洛桑!”
“甘又点啊?有字头好巴闭也?我地阿大啊,够系兄弟会‘头狼’菲素……嘅头马……条靓啦!理得佢边个,照噼!”
“系啰,佢个头我攞哽啊!泰亚斯王子嚟咗都留唔住佢!我话嘅——啊啊啊!”
“大镬喇!他怼冧咗阿大啊!”
“血瓶帮的传说是真的,他复活了!”
“不可能!黑剑杀了他!”
复活?
洛桑二世在心中冷笑。
相比起萝贝尔,他可远远没有那么幸运。
想当年,当他从那一夜的噩梦里醒来……
他只觉得口渴。
钻心的渴。
哪怕他趴在水缸里,喝一夜水都解不了的渴。
直到那个好心收留他养伤的小姑娘,被麦秆划伤了手。
于是怪物醒了。
想到这里,烦闷而痛苦的洛桑二世剑锋一颤,本该干脆解决的敌人出呻吟,多受了几秒的痛苦。
但他的对手们太差,抓不住这样的破绽。
要是换曾经的华金乃至布鲁诺来,他就要吃苦头了。
“要我讲几多次啊?蒜头有用噶!唸落日经都有用!”
“斩头有用喇啩?”
“他不是吸血鬼吗?怎么这些血瓶都没效?”
“既然叫血瓶……是不是只有血瓶帮的血瓶才有用啊?”
“幻刃骗了我们!”
洛桑二世无视前后影影绰绰的五六个雇佣兵或赏金猎人,如本能般转身出剑,在惨叫声中收获下一条性命。
血瓶当然有用。
剑刃拉开伤口,鲜血飞溅,他微不可察地让了一下,避免被血沾染。
天知道他每挥剑一次,都要生扛着多大的压力,以跟他体内的怪物们抗衡。
【血。】
【不,闭嘴。】
他一遍遍重复,一遍遍强调,把它们逼回角落。
那天,收留他的小姑娘死了。
还有她闻声赶来谷仓的双亲。
被怪物杀死了。
洛桑二世一阵恍忽。
而他,他清醒过来之后才现……
自己早已一无所有。
只剩下了这副躯体。
这副受诅咒的、被痛恨的恶心躯体。
洛桑二世身前的两个敌人原本气势汹汹,却突然变得神色恹恹,迷迷湖湖地倒了下去。
第三个人咬紧牙关,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扎了一刀,忍痛摇了摇头。
但就这几秒里,洛桑二世鬼魅前压,剑光一闪。
嗤!
对方后知后觉,现自己被割喉后惊恐万状,按住颈部飙出的血柱,哭喊着转身奔逃。
“啊啊啊啊!”
【血!血!】
【闭嘴。你们不饿,你们早就喝饱了。】洛桑二世在心里呵斥。
【不够……战斗……更多……血……】
【滚。】
洛桑二世看着眼中流露恐惧的其他对手们,提着滴血的剑,步步向前。
“不说好了,围杀一个过气的老杀手吗?”
“你跟我说这叫‘过气’?”
“这叫杀手!”
随着从组织器官到肌肉骨骼,乃至思维精神的彻底转变,他已经不再是他自己。
这个身体里,已经没有一样东西……
是属于他的了。
就连曾经最忠诚最可靠,他以为会伴随一生的终结之力,都离他而去,一丝不存。
连曾经熟稔的剑术招式,也再用不出来。
只剩下过分灵敏的感官,灰败如朽木的躯体,黑夜亦如白昼的微光视野以及……对鲜血的渴望。
当然,还有对太阳的恐惧。
“我誓!他们跟我说只是一个失智的吸血鬼!”
“你睁大狗眼看看这是‘失智’吗?”
“这叫吸血鬼!”
他试过的。
真的。
他试过的,他试过抵抗的,无数次,无数次!
但他不行。
就像面对曾经的命运一样。
他没法反抗。
他无力反抗。
他怎么反抗?
“我拿到的消息,说是个半残了、快死的极境!”
“你t管这叫‘半残’?”
“这叫极境!”
他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的骑士侍从,不是那个踌躇满志的天才剑士,甚至不是那个残酷麻木、与史上十恶不赦的“坏血”洛桑同名的冷血杀手。
他只是一头……苟延残喘的畜生。
一头野兽。
洛桑二世恢复平衡,喘息了一秒。
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是因为他太弱了吗?
是因为他太弱了,战胜不了体内的嗜血怪物吗?
是因为他太弱了,没能挡住黑剑在大雨中刺出的惊艳一剑吗?
是因为他太弱了,没能忍住败亡的恐惧,咽下那滴本不是给他的源血吗?
还是因为他太弱了,没能接受颓废落魄的人生,听从了老特恩布尔的惑言吗?
还是因为他太弱了,没能在监狱里就践行信条举剑自戕,好让老师不必断手相救吗?
或者是因为他太弱了,没能在那些复杂多变的野心家手里,誓死守护住完美无瑕的米迪尔王储吗?
又或是因为他太弱了,没能在最终决赛上按照另一群人的安排,光明正大地宰掉贺拉斯·璨星,结束王位纷争吗?
抑或是因为他太弱了,没能在选将会上忍住虚荣的渴望,无视阿克奈特那具合身又神气的骑士铠甲,安安静静地坐上观众席吗?
难道,难道是因为他太弱了,没能在小时候的田垄上就看穿命运的险恶,干脆拒绝掉大骑士华金那只带着希冀和期待,向他伸来的手吗?
就在此时,洛桑二世左手一抖——他中了一只箭。
银质弩箭。
熟悉的剧痛感传来。
他的左半边身体开始麻。
糟糕。
洛桑二世逼退一记进攻,现周围的敌人都变成了红色的人形目标,脉搏跃动,生机勃勃。
血气充沛。
不妙。
他下意识吞咽喉咙。
【血。】
不。
受损失血,体内的怪物开始躁动,挣扎着想要出来。
而洛桑二世眼前一黑,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谷仓,看见那个倒在谷粒里,鲜血染红了粮食的小姑娘。
不……
就在此时。
【记得,侍从!骑士不仅仅是一个名号……】
华金的声音突然传来,让他精神一振。
自从下水道的遭遇之后,老师说过的话总会隐隐约约地回荡在耳边。
十分恼人。
【……是值得你倾尽一生去参悟践行的升华之路!】
下一秒,洛桑二世倏然睁眼。
升华个屁。
唰!
他的剑锋果断回削,将左臂上的银箭,连着一大块冒烟的血肉一起剜除!
手臂上的伤口迅速恢复。
他的痛楚还在,但麻木渐渐消失。
【……为什么我们要坚持这套守旧落后的骑士古法,坚持这套早已被人嗤之以鼻的信条?】
因为你只是个不敢面对现实,终日失败逃避,自欺欺人,甚至孜孜不倦地把这套谬论灌输给学生侍从的老古董!
汉德罗·华金!
无来由的无名怒火战胜了伤痛和血渴,洛桑二世的剑术陡然一变!
“他的剑速太快了!”
敌人们的话语越惊恐:
“不,剑不快,只是力道太强了!”
“明明是剑招,刁钻诡异……”
【小心,如果你不再相信这些信条……】
因为它们本来就荒谬可笑,不值得任何人相信。
在华金的耳边呓语中,洛桑二世冷静挥剑。
他冷酷而决绝,体内的怪物不再能影响他。
“这家伙用的是刀吧!甩起来有弧度的!”
“怎么一个人一个说法,他到底什么水平?”
“一定是他的剑有古怪!怕是什么带魔力的上古神兵和古帝国剑!想法子缴械!”
下一秒,洛桑二世送出一道巧妙的刺击,把那个正手忙脚乱挥舞着链索,要缴他械的对手送去了狱河。
【……当那一刻来临,只有你自己,只有你的内心知道:你究竟配不配得上骑士之名。】
但那一刻已经来过了,华金。
洛桑二世冷冷地想。
而我知道了。
是骑士之名……
配不上我。
“不不不,我认得这个人!他!是他!”
“是洛桑!”
“血瓶帮的传说是真的!他回来了!”
洛桑二世再出一剑,刺穿最后一个敌人的心脏,将又一个对手收拾掉。
他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再度蠢蠢欲动的血渴,满意地看见:
对手们士气崩溃,一哄而散。
无情的杀戮解决了很多麻烦,许多闻风赶来的赏金猎人们看见满地尸体和伤员,也纷纷开始犹豫退却。
洛桑二世收剑转身,踏出小巷。
还有多远,才能到远处那个废弃的哨塔?
对,那个哨塔。
他要去到那里。
那里。
他这样想着。
好像只要把那里当作终点,就能不去想终点之后,或者起点之前的事情。
他只能这么想。
但行不多时,背后脚步声响起——又有人赶上来了。
不止一个。
洛桑二世笑了,他重新摸上剑柄。
————
泰尔斯一个人站在哨塔上,把玩着手里的望远镜。
“好了,他走了。”
泰尔斯突然开口。
“如你所说,迫不及待地讨好我去了,”泰尔斯头也不回,很是诡异地对着皓月说话,“现在,你有什么要说的?”
微风吹来,哨塔上一片寂静。
泰尔斯皱起眉头。
终于,在王子快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另一道嗓音幽幽响起:
“请殿下谅解。”
泰尔斯转过身去。
夜之国的辅政官,黎·科里昂伯爵无声无息地出现,站在他面前,恭谨行礼:
“这趟出使,烦扰殿下若此,非我所愿,更非科特琳娜陛下所愿。”
泰尔斯盯了他好一会儿。
但黎表情依旧,如古井不波。
泰尔斯哼了一声。
“谅解,当然谅解,怎么不谅解?”
不谅解还能怎样呢?
拔掉你的獠牙?
王子不爽地抬头,看向夜空:“我猜你要说,这都是我爸逼的,对吧?”
说起这个,我可太懂了。
黎勾起一个令人极不舒服的机械微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殿下能够理解,那自是极好……”
“得了得了得了……”
泰尔斯不想再跟他纠结繁文缛节,直击主题:
“说吧,那个洛桑二世,究竟跟你们是什么关系?他跟费德里科又是怎么勾搭上的?他的目的到底跟——”
泰尔斯话语一顿:他现,从此刻开始,黎整个人都定住了,一动不动。
像是想问题入神了。
无论泰尔斯说什么,都毫无反应。
不是吧?
这样装死的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好吧,嗯,刚刚多谢你暗中提醒,我才没着了扬尼克的道,我会记得你的人情……”
可是黎依旧纹丝不动。
更胜石凋。
泰尔斯不得不苦口婆心:
“拜托,他走都走了,你们夜之国威风也耍了,面子也有了……”
就给点里子吧!
黎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怎么了?睡着了?入定了?嘿嘿!嘿!”
泰尔斯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喂喂……天亮了……太阳出来了……瑟琳娜来了……蓝利复活了……科特琳娜倒台了……”
下一刻,黎突然抬头!
把泰尔斯吓了一跳。
“很好,这下可以确定,那个第四代的小辈,离开窃听的最大范围了。”黎澹澹道。
泰尔斯一愣,明白过来后为之气结。
“就为这个?你,你下次能不能——”
但黎似乎很懂得声的时机,他赶在王子震怒之前开口。
“据我所知,洛桑二世生前至少得到了一枚源血,自行服用,成功转生——您知道什么是源血吗?”
泰尔斯一顿。
源血。
“那当然,谁还不知道源血啊。”泰尔斯云澹风轻。
“这就是为什么,洛桑二世其人,他在夜之国没有长辈也没有亲族,没有指导也无人管教,是个天生的离群者。”黎严肃道。
天生的离群者。
天煞孤星啊?
泰尔斯叹了口气。
“好吧,那是夜之国之外,哪个老家伙给他的源血?又是奉谁的旨意?有没有什么关系人情——”
“不是血族给的。”
泰尔斯一怔:
“什么?”
黎摇了摇头,娓娓道来:“按照常理,源血只能由实力强大的血族凝结而出,且短时内就会挥失效……”
他目光一寒:
“但是洛桑二世所服用的,是唯一一种,能离开血族之躯,长期保存在器皿中,保持功效不褪的固态源血。”
“固态源血?”
泰尔斯反应过来:
“那就是说扬尼克说错了,世上还是有人能通过流落在外的源血……”
“然而固态源血,这不是血族自己所能、所敢制造的。”
黎打断了他,这位伯爵此刻严肃又冰冷,令泰尔斯不由抱臂。
“而是旧日的炼金塔法师们,以残忍的特殊手段配合昂贵工具,以一名甚至多名血族的生命为代价……”
泰尔斯睁大眼睛。
黎语气澹然,却闭上了眼睛:
“……从我族身上活生生、血淋淋,强行提炼而成的。”
什么?
以生命为代价提炼……
等等,他刚刚说……
“你是说,法师?”泰尔斯惊诧道。
黎点点头,眼中怅惘:
“就像从永世鲸身上榨取、加工合成的永世油。”
“法师,提炼,生命,固态源血……”泰尔斯喃喃了好几秒。
他反应过来:
“可是那时候,炼金塔的法师为什么要这么做?捕捉一个血族然后……研究?还是单纯的仇恨?”
“是利益。”
黎轻声道。
“源血之所以珍贵,乃因它能保存生命的精华与活力——用在普通人身上,可愈绝症,活死人,肉白骨,乃至延长青春与寿命。”
愈绝症,活死人,肉白骨,延寿,常青……
泰尔斯估量着这些字眼的意义,越震惊。
黎闭目叹息。
“在帝国时代,甚至终结之战后,在《人类诸国与长生种属公约》签订之前,出于各种原因,许多人——往往是大人物,王侯将相皆有——愿奉重金以求源血,追猎我族,”他面色悲痛,“是以不少血族的下场,并不完美。”
泰尔斯沉默了很久。
黎睁开眼睛:
“但总而言之,洛桑二世并非由我们制造的直系后裔——他由固态源血转生为血族,本身就代表着其他同族们的悲剧。”
他看向泰尔斯:
“当年翡翠城剧变,他带着费德里科逃到东陆,凭借本能找到我们时,就已经是血族了。”
泰尔斯眉心一动:
“你是说,是他带着费德里科逃过去的?”
“当然。”
当然。
泰尔斯内心轻哼。
你当然会这么说。
总之跟你们科里昂无关,你们只是被找上门了,于心不忍,被动庇护他们嘛。
“归根结底,不还是你们搞的事嘛。”王子不爽道。
黎不言不语。
“所以他真如扬尼克所言,是个没有长辈的离群者?”
“比那更糟。”黎的话再度攫取了泰尔斯的注意。
远东面孔的血族远远看着哨塔下的战斗:
“当初他服下源血,本意是为了自救,撑过难以渡过的苦战,然而他却出了意外,在短时间内死亡,这才催动了源血生效,开始转化。”
“所以,他的转化是个意外,”泰尔斯跟上节奏,皱起眉头,“洛桑二世……甚至没有准备成为血族?”
“正是,”黎点点头,“所以,他不仅仅是个离群者,更是个拒斥者。”
“拒斥者?”
黎看向泰尔斯:
“您可知,历史上,极境高手转化为血族的例子少之又少。”
泰尔斯想起扬尼克所说的话,点了点头。
“是的。”
“是以当年,我们看到像洛桑二世这样的例子,也相当惊奇兴奋。”
黎的语气越凝重:
“可我们很快现,前例罕见,并非没有道理。作为一个极境高手,洛桑二世转生之前的身份经历,成了他最大的阻碍。”
“什么阻碍?”
“他不愿成为血族。”
“不愿?”
黎点点头。
“虽然我们对他寄予厚望,但洛桑二世为人固执,不肯放下过去,拒绝承认事实,也不屑与我们为伍,鄙夷血族的身份,更排斥我们的生活方式,坚持要找回人类的感觉,每日练剑不辍,几近疯魔。
“无论我们多少次劝说他,劝说他就此重生抛下过去,劝说他终结之力早已离他远去,劝说他再挥上一万次剑也不复旧观,他都不愿相信,更不愿接受帮助指导,更将摄血进食视作耻辱。
“结果可想而知,他被日胜一日的血渴所俘获,连精神都渐渐出了问题。我们不得不启用冥夜黑棺来调和他的精神,平息他的血脉暴动。”
“他最后还是不肯接受你们?”泰尔斯追问道。
黎摇摇头:
“他不肯接受自己。”
“那你们怎么办?”
说到这里,黎不由叹息:
“最终,我们不得不痛心结论:顽固如他,迷途如他,永远不会成为我们的一份子,也不会甘心为我们所用。”
痛心结论?
泰尔斯眉心一跳:
“你们不会是要——”
“没错。”
黎不容置疑地颔:
“对血族而言,一个有着极境战斗意识、身份敏感、不受控制,更是从可怕的固态源血转化而成的拒斥者,是极大的风险。”
这位伯爵眼中杀机四溢:
“他必须被处决。”
处决。
泰尔斯看着对方的样子,又看了看塔下的包围圈,叹息道:
“让我猜,处决出了岔子?”
黎面无表情地点头。
“虽然实力不复当年,但洛桑二世并不甘心引颈就戮,他虽没有了终结之力,可是日夜练剑,居然渐渐摸索出了适合血族躯体的力方式,将他的高明剑术全数拾回——甚至借助着躯体的便利,再做进益。”
泰尔斯叹了口气:
“处决实验小白鼠时出了岔子,因为实验让小白鼠更强了——为什么我毫不意外?”
黎听不懂他的话,只是继续道:
“若是如此便也罢了,但超出意料的是,他在生死激战中陷入疯狂,觉醒了极度罕见的精神异能,令我们措手不及,处决队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
泰尔斯凝重道:
“邪祟的呢喃?”
黎眼神一暗。
“这是克里斯起的名字。总之,事态远超想象,我们付出了不少代才补上了漏洞,重新锁拿住狂失控的洛桑二世,把他与黑棺的连接分离。而包括我们在内,各大家族在那一役中伤亡惨重,不少年长的极境同族甚至需要沉眠疗伤,如今亦未醒来。”
“这么夸张?”
“经过黑棺的增幅,他那诡异的异能唯有更加夸张。”
黎抬起头来,直视泰尔斯:
“不幸的是,那也削弱了禁血之牢的守卫,让里头的不赦重犯有机可趁。”
禁血之牢……
“重犯……”
泰尔斯念叨着这几个词,突然表情大变!
难道说——
“没错。”
黎声音沉稳,却眼神浑浊。
“在那不久以后,身背弥天大罪的重犯,瑟琳娜·科里昂便在克里斯的内应之下,逃出了守备空虚的禁血之牢,还盗走了冥夜黑棺。
“以科特琳娜陛下为,我们家族跨海追索,直至追到贵国北境的桦树林,付出了更加惨痛的代价,才堪堪追回黑棺。”
黎看向目瞪口呆的泰尔斯,态度谦卑:
“当然,这一部分,想必殿下您比我更清楚。”
清楚。
当然清楚。
可不清楚么!
泰尔斯用了好久好久,才消化完这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事件。
洛桑二世,他不仅仅是这次翡翠城之难的罪魁祸。
甚至是许多年前,泰尔斯桦树林落难的始作俑者?
好嘛。
赶上了嘛!
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卧槽,”泰尔斯反应过来,一个激灵,甚至顾不上言语得体,“那这血海深仇,这搞事祸根,你们还留着他干嘛?过年吗?还不赶紧把洛桑——”
泰尔斯的话戛然而止。
等等。
他看着眼神空洞的黎,突然明白过来。
“你们忌惮他。”
泰尔斯想起自己与洛桑二世的相遇,喃喃道。
“面对数千年来最独特、最奇怪的血族个体——不,他甚至不能算血族,”他皱起眉头,“你们戒惧他,更没把握杀死他?”
黎垂下头颅,避开了他的问题:
“上一次的鲁莽处决,就引这样的灾难,我们损失惨重,各大家族对科里昂怨声载道。”
虽然本来也没拥护到哪里去。
“为了领国的安全,在费德里科少爷的从中说和下,我们与洛桑二世达成了妥协——过程实不足道。”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把洛桑二世身上的秘密重新梳理了一遍。
于是最后又回到最初的问题:
“很好,那现在怎么解决?”
泰尔斯头疼道:
“难道说天下地下,这世上就没人能制——”
黎再次适时打断他:
“因为他所展现出的可怕力量,我们专门追查了洛桑二世所服下的那枚源血。”
他目光灼灼:
“并最终确认了来源。”
泰尔斯眼前一亮:
“很好,那至少能给点线索——谁的源血?哪个血族?”
黎没有说话。
泰尔斯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想:
“难道——夜翼君王蓝利?”
黎轻声叹息:
“更高。”
泰尔斯愣住了。
“更高?”
等等等等……
这世上,从小到大,在所有人的认知里,还有什么血族比夜翼君王更高,更厉害吗?
月色之下,黎凛然开口:
“他所服下的,并最终转化自己的,是世间第一位长生种,血族元祖——菲利普·科里昂亲王的源血。”
菲利……
谁?
什么第一位?
什么元祖?
“我们猜测,洛桑二世作为极境之身能成功转生,转生之后又如此横生异变,皆出于此——菲利普亲王活在帝国时代,他们凝结源血的方式更为原始粗粝,不像今天吸纳了无数经验的近代血族般熟练循规。”
在泰尔斯懵懂疑惑又难以置信的表情前,黎保持镇定:
“但粗率地说,如今的洛桑二世,他跟我,跟科特琳娜陛下,以及许多家族中的掌权者一样,算是第二代的血族。
“可确切地说,自初代长老们的统治于‘不屈之夜’后彻底终结,洛桑二世就是现存的,除蓝利陛下之外,血脉最接近元祖本人的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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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遵循血族传统与律法,除开消逝已久的菲利普亲王,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位血族——包括蓝利陛下在内——有权借助血缘辈分,以族亲长辈之身命令他、约束他、斥责他。
“遑论终结他。”
废弃哨塔上安静了很久,很久。
“我不懂。”
泰尔斯回过神来,急急追问:
“洛桑二世之前只是区区一个黑帮杀手,他是怎么得到价值万金,甚至属于血族元祖的源血的?他背后——”
“他不肯说,拒不合作——这也是族长们最初想要处决他的导火索。”黎冷冷道。
泰尔斯皱起眉头。
“然而事关重大,关于这枚源血,我们也追查不辍,”黎继续道,“它是从何取材,如何炼制的,我们不得而知。”
“但它是如何流入世人之手的,我们挖出了些许线索,正要与殿下一同参详。”
泰尔斯咽了咽喉咙:“什么线索?”
黎细细地端详着他。
“数十年前,一位权倾西陆的大人物,身受重伤,几近垂死,”血族说得很慢很慢,观察得很细很细,“上天下地,遍求灵丹妙药。”
灵丹妙药……
泰尔斯皱起眉头。
对了,源血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只见黎继续道:
“我们有理由相信,那枚神秘又可怕的固态源血,在众多权势人物们手中历经博弈,多番辗转,最终流落到了圣树王国。”
什么?
泰尔斯眼神一动。
“再由圣精灵们,交给他们在人类世界里最强大的盟友。”
圣树王国最强大的……人类盟友?
泰尔斯愣住了。
“没错,殿下。”
黎再鞠一躬:
“那枚原属菲利普亲王的,足可活死人、肉白骨的珍贵固态源血……”
他冷冷道:
“原是为贵国的王储——米迪尔·璨星准备的。”
————
“这都敢往前追……”
洛桑二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你们什么来头?”
出乎意料,洛桑二世没有看见什么劲装打扮或装备专业的精兵强将。
取而代之的,是一支参差不齐,看上去七拼八凑的队伍。
像群残兵败将。
“我不重要。”追击的队伍中,一位皮甲陈旧的剑士咬着牙上前。
洛桑二世抬起目光。
“但是,泰特·比绍夫,记得吗?他是我的朋友,非常非常好的……朋友,”剑士死死盯着他,“直到你冒充他的名姓,闯进选将会,害他成为整个翡翠城的笑柄。”
就这?
洛桑二世不屑摇头。
朋友的名誉。
这也值得送死?
“他本来就是平民,有了这样的名声和过往,泰特他,他再也当不成骑士了,”剑士强忍悲愤,“你夺走了他的骑士理想。”
洛桑二世沉默了。
骑士,是么。
那这也是为了那个泰特好。
杀手目光森冷:
如果他的理想如此廉价。
且幼稚。
“嘿,杀手!”
另一边,一个肌肉壮实的男人同样上前一步,紧了紧手上的拳套和带刃的拳环。
“塔纳塞、索耿,还有波尔温——死在你手上的三个拳手,记得吗?”
拳手?
洛桑二世皱起眉头。
他现自己记不清了。
这些日子,除了“工作”,他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锁在室内,只在实在扛不住的时候,才去找——他很不愿意去想——血源,一般挑那些落单的、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家伙。
剩下的事,由怪物负责。
看着他的样子,壮实的男人悲凉一笑。
“你当然不记得了,”男人目光悲愤,“反正拳手的命贱,死了也没人可惜。”
更何况,壮实的男人心想,他们之中,塔纳塞是脑子有病的傻子,打黑拳,只是想给死也不认他的闺女凑嫁妆。
索耿是前科犯,不管是为什么事进去的,出狱之后,这辈子毁了,再也找不到正经工作。
至于波尔温,受父亲拖累,虽然什么都没做,哈,但也跟前科犯没区别。
他们死了,没人记得。
没人在乎。
翡翠城也不在乎。
洛桑二世沉默了几秒,目光转向对方的拳环:“你也是拳手?”
“对,跟古铁雷斯混,”壮实的拳手冷笑一声,“但是现在不干了。”
去他妈的血瓶帮。
拳手心想。
死了这么多拳手,不闻不问。
只会把他们当驴使。
“死的三个人,跟你什么关系?”
拳手冷笑一声,握紧拳环:
“你管我。”
洛桑二世皱起眉头。
“我,我掏,掏粪的,掏粪,”第三个说话的年轻人看上去痴痴傻傻,说话断断续续,还扛着生锈的铁锹,看见洛桑二世的眼神就畏缩退后,“但老爹说了,欠了人的,就要还。”
洛桑二世眯起眼:
“我欠了你的?”
“我欠了罗杰老大的。”
罗杰。
洛桑二世心念一动。
血瓶帮里,那个讲义气的粪工头子。
“但很久以前,罗杰老大的老大欠了我的,”洛桑二世冷笑道,“谁来还我?”
痴傻的年轻人愣了几秒,慌里慌张:
“啊,他欠他,他欠你,我欠他,那我,我,我……”
他把“怎么办”写在脸上,惶恐地计算了一会儿,才畏畏缩缩地下定决心:
“我,我先还他。”
洛桑二世不屑一笑。
“你这德性,你老爹也舍得让你来?”
痴傻者沉默了几秒,委屈低头:“老爹掏粪时死了。”
“罗杰老大出钱埋的。”
洛桑二世的笑容缓缓消失。
另一个方向,一个强壮的女战士,拖着一柄长矛,再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艰难地走上前来。
洛桑二世觉得她有些眼熟。
“多撒蓝跟你打过。”她忍痛开口道,“你比多撒蓝厉害,厉害得多得多得多。”
洛桑二世听不懂她说的话,那似乎是东陆南部的半岛土语,跟通用语隔阂甚多。
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出对方眼里的勃勃战意。
不,不止是战意。
更是决绝。
“但多撒蓝从红土来,背负着全村人的希望。”
女勇士抓紧武器,深吸一口气,说着没人听得懂的家乡话。
对,她是全村人的希望。
多撒蓝必须赚到钱,去还翰布尔总督老爷的债。
多得连村老用尽村里的算筹,都数不清楚的债。
所以多撒蓝不能退后。
不管是进到选将会八强,拿到赏金。
还是干掉这个剑士,拿到赏金。
只要那样……
村里,就不用再把孩子们卖给总督老爷还债了。
“我不认识这胳膊比腿粗的乡下婆子,也听不懂她的土话,”壮实的拳手呸声道,“但是你猜怎么着,我喜欢她。”
洛桑二世环视一圈,看着前前后后包围他的这群“残兵败将”们,看着他们一个个眼里坚毅的眼神,摇了摇头:
“你们会死的。”
许多人都笑了。
他不必重复第二遍。
因为他们已经冲了上来。
义无反顾。
铛!
洛桑二世挡住女勇士的长矛,
场面很混乱,但胜负却很清楚。
他们之中既没有超人一筹的高手,也无像那个马略斯般擅长战阵配合、临场调度的人才,更无一分一毫的配合和默契。
纯粹靠着一腔血勇……
送死而已。
第一个死的,是那个为被他冒充的朋友而来的剑士——他朋友叫什么来着?
砰!
洛桑二世格开痴傻小子的铁锹,无花无巧,反手一剑,就洞穿了剑士脆弱的腹部。
“你那个朋友,不值得。”洛桑二世冷冷道。
剑士意识到了什么,他松开了长剑,眼含热泪。
他无神的双眼呆呆地看着洛桑二世,嘴唇颤动。
“值得的。”剑士轻声道出他的遗言。
洛桑二世正要不屑拔剑,但就在那一刻,当他看见剑士无意识勾起的嘴角,以及决绝又解脱的笑容时,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个泰特也许不值得。
但是爱值得。
洛桑二世怔住了。
因为在这个时代,这是唯一的方式。
身后响起喊杀声。
那一瞬间,洛桑二世只觉得胸膛里涌出一股奇怪的情绪。
不是血渴。
却远胜血渴。
下一秒,莫名恼怒的洛桑二世怒吼一声,一把将剑刃从剑士的腹部抽出!
无聊。
无聊!
他击退多撒蓝,一个旋身,手中长剑狠横噼!
铛!
剑锋所至,一柄竖着的铁锹从中折断。
同时断掉的,还有痴傻小子的一双手臂。
后者疑惑地看着断臂处喷溅的鲜红,再看向从胸膛逐渐晕开的血线,勐地一抖。
“欠了,欠了,欠了罗,罗杰老大,要还,还,还给……”他瞪大眼睛,喃喃自语。
“你什么都没有,傻子。”
洛桑二世无情地掠过这个年轻人身旁,用肩膀撞掉他的上半身。
“拿什么还。”
痴傻的年轻人分成两截,落到地上,呓语越来越小。
但洛桑二世的血族听觉,还是分毫不差地捕捉到那句气若游丝的遗言:
“拿……命……还……”
洛桑二世忍不住闭上眼睛。
这副该死的身体。
该死的听力。
还有这个自以为是的傻子智障。
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罗杰根本什么都不要他还!
呼!
风声袭来。
洛桑二世根本用不着睁眼,就未卜先知地躲开拳手的进攻,再突刺一剑,直取女勇士!
多撒蓝怒吼一声,拉开距离,准备挥动长矛横扫!
很好的应对。
如果她的腿没有伤的话。
洛桑二世手腕轻颤。
嗤!
轻轻一声闷响,女勇士颈部中剑。
她以矛拄地,难以置信地感受着热流涌出。
但是下一秒,多撒蓝深吸一口气,咬紧牙齿,顶着脖颈的流血不退反进!
铛!
洛桑二世架开她最后的矛击,看着她缓缓软倒。
“你,是个战士。”他轻声道,强忍着嗓音里的颤抖。
女勇士没有听懂他的话。
她只是望着地面,闻着与家乡的红土完全不一样的土壤。
没关系的。
女勇士缓缓闭上眼睛。
多撒蓝失败了。
但是还有其他人。
红神保佑。
其他姐妹们,其他英勇无畏,向着不同目的地而去的天佑战妇们……
她们每一个人……都是全村的希望。
她们……能做到的吧?
铛!
洛桑二世回身反手,用剑身结结实实地扛了一记重拳,倒退两步。
铛!
又是一拳,钢铸的拳环上冒出一道火花。
洛桑二世及时出剑,顺势反击,但面对剑锋,壮实的拳手只是本能般进步砸拳!
铛!
拳剑相交,火星四溅。
拉不开距离,洛桑二世皱起眉头:对方蛮不讲理,无视攻守,对自己可能的受伤视而不见,只是一味地步步逼近,怒吼着递出一拳又一拳!
铛!
有的拳挥空,有的被格挡。
铛!铛!铛!
洛桑二世咬紧牙关。
论实力,这拳手比不上前面那些剑士或猎手,每一拳的力都中规中矩,硬桥硬马。
是黑拳擂台的打法。
但是……
洛桑二世看向这个满目通红,不管不顾就是一意向前挥拳的汉子。
但这拳手有一点,比之前所有人更可怕:
他非但不怕死。
还擅长以命搏命。
只此一点,他就比之前所有盲目送死的人加在一起,甚至比某些安于现状爱惜羽翼的极境高手,还要危险出百倍。
费梭连这种人都能搜罗到……
活该他是星辰王国最大的毒枭头子。
洛桑二世眯起眼睛。
但是到此为止。
下一秒,他变换剑术,剑身在拳环上摩擦,以奇特的劲力粘上对方的拳头!
唰!唰!
他像拉琴一样执剑,又像锯木一样力,区区两剑,就在拳手的手臂上拉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拳手痛哼出声,拳势一软,就被洛桑二世抓到机会,刺穿了胸口。
结束了。
但与此同时,洛桑二世突然睁大双眼,他推开拳手,剑刃一撂!
叮!当!
夜空中传来金属交击的声音,一个身影闷哼一声,掠过洛桑二世头顶,翻滚着落地。
这交手的感觉……
洛桑二世低下头,看着手腕上快速回复的刀伤,重新看向不速之客:
“黑绸子?”
另一边,来约克艰难地站起身来,同样看向手腕——他的伤口比洛桑二世要大。
“你的距离保持得最好,出手也最谨慎,最耐心,”洛桑二世沉吟了一会儿,“看样子,你比他们更了解我。”
来约克冷笑一声,不甘示弱地瞪着对方:
“是啊,也许太了解了。”
洛桑二世摇摇头,举起剑:
“不够了解。”
“我知道我杀不了你,但就是很好奇。”
来约克捂住手臂,咬紧牙关。
“除了能打,”静谧杀手呸了一声,“你这种货色,还有哪点配得上她。”
洛桑二世愣住了。
下一秒,来约克转身撤离,消失在小巷里。
洛桑二世望着敌人远去的方向,茫然恍忽。
他说什么?
啪!
洛桑二世回过头——那位奄奄一息的拳手按着伤口,摇晃着站起来,抓住了他的衣服。
血族杀手摇摇头,正准备离去。
“他们跟我……”
洛桑二世一顿。
“什么?”
“他们,”拳手拼着最后的气力,幽幽道,“没打死我。”
洛桑二世一怔。
什么?
对。
拳手在恍忽中想:那一年,在他逃难到翡翠城,没吃没喝,于是被血瓶帮的骗子们忽悠上生死拳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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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拳手们,傻子和前科犯们……
他们没打死他。
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奄奄一息、满面流血的异乡乞丐,他们在满场老爷小姐的催促声中,无言地放下了沾血的拳头……
他们没有像其他拳手一样,为了那笔很是可观的“见血花红”……
活活打死他。
“他们死了,没人记得……”
就连血瓶帮也不管。
“但是没关系……”
拳手闭上眼睛:
“我……记得。”
我记得。
洛桑二世沉默着。
“你,拳手,”他轻声道,“你叫什么?”
拳手艰难地抬起头。
“我,我……”
他扯出一个凄惨的笑容。
下一秒,拳手松开了摁住伤口的手。
冬!
他狠狠一拳,正中洛桑二世的侧脸!
力道之大,打得后者眼前一花,耳鼓轰鸣!
下一秒,拳手松开洛桑二世,倒在了地上,气绝身亡。
洛桑二世狼狈不已:拳环上的刃刺刮得他的脸庞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连鼻子都掉了一半。
但他不怒不恼,只是默默地看着地上的拳手,任由脸上的伤势飞速回复。
“原来如此,我记住了。”
洛桑二世缓缓点头:
“你叫拳手。”
洛桑二世抬起脚步,跨过无数人的遗体:无名剑士、痴傻小子、多撒蓝、拳手……
有那么一刻,他突然很想念身体里的怪物。
想念那股血渴。
因为当它们暴动的时候,他不必有更多的感觉和情绪。
【受伤……地上……血……】
念头即至,怪物适时开口。
【闭嘴。】
洛桑二世庄重收剑,举步向前。
跨过满地的鲜血——散醇正香味与诱惑的人类鲜血。
仿佛它们再不能影响他半分。
洛桑二世迈上一条小路,感受着附近的赏金猎人们如潮水般逃走。
包围圈里寂静如墓园。
这就是全部了吧。
洛桑二世默默地想。
哪怕费梭和小刀子开出再高的价钱,看到这里尸横遍野,先例无数,除了因为各种理由送死的笨蛋,也应该没有人再敢——
“给我站住!
!”
一道突兀的大喝,打破了沉寂的月夜。
中气十足。
却难掩疲惫。
洛桑二世抬起目光。
“在下……”
只见一个满身尘土又遍体鳞伤的青年,吃力地扛着一把大剑,摇摇欲坠出现在他面前。
“在下……”
青年颤抖着,喘息着,咳嗽了好几声,这才定下心神,对着空旷的街道大喝道:
“在下百步游侠——孔格尤!”
似曾相识的对手颤抖着,他举起那把不合手的大剑,剑尖直指血族杀手:
“为民除害,除暴安良!”
洛桑二世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