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河是条美丽的河流,弯曲的河道冲积了一个个小平坝,这些小坝子得到清水河滋润,岸边树林繁茂,从河岸向两侧走两三百米就是大片草地。这些树林和草地就如晶莹宝石,引来无数垂涎目光。
清水河畔的征战和杀伐一直没有停止,直到党项房当人来到这块地方后,用前赴后继的勇士们鲜血和生命,为族人争得一块生存之地。从大武后期开始,房项房当人就在这个河岸生活,至今已过百年,清水河成为党项房当人的母亲河。
小牛关实际上并不是内地关口。两座小山夹着清水河,清水河被西边小山挡住去路,被迫向东拐了一个弯,形成了一块相对较大的平地。
侯云策派出的前锋营偷偷占据小牛关,小牛关的三户党项牧民被毫不留情杀死了,连同帐篷和日常用品全部被埋在清水河岸边。牛羊则成为前锋营一顿大餐,牛骨羊骨也被埋在了岸边。
三户党项牧民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前锋营控制了连接西会州和同心城的必经之道。
十多名侦骑远远散开,担任警戒。周青、武家强坐在草地边,身边战马在草地觅食。武家强感叹道:“如果不是打仗,清水河畔真是人间仙境。”
周青最喜爱思考问题,反复观察小牛关地形,对武家强感叹有些心不在焉,自言自语道:“这里叫做小牛关,意思说这两山之间只能通过一只小牛。小牛关长不过百米,党项人的骑兵几步就能冲过来,依我看来,在这里设伏并不是是最佳之地。”
武家强和周青是老搭档,最了解对方脾气。他见周青坐下来,根本没有注意到两岸风景,盯着小牛关又开始动起了脑筋,笑道:“以后周郎成了亲,看着娘子。我估计周郎一定不会注意到娘子美不美,你心中所想仍然会是哪里是高山,哪里是低谷,要在那里设伏,要从那里进攻。”
周青也被武家强逗笑了,但是笑容一闪而逝,道:“我们都是劳苦命,黑雕军打了无数恶仗,每次我们两人都是冲到最前面,能活到今天,真的是很幸运。看来我们两家的祖坟都埋得好,如果有机会回到家乡,定要好好祭奠列祖列宗。”
武家强望着缓缓流动的清水河,笑道:“回家奠列祖列宗之前,娶一个娘子,生个儿子,这样才有脸见祖宗。我们到房当人地盘打仗,太过凶险,能否娶妻生子还得看打完这一仗还有没有命。”
聊到这里,气氛沉闷起来。
就在前锋营出之后,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率领八千联军步军,带着攻城武器,沿着前锋营路线一路南下,比前锋营晚了三天到达了马岭水上游。步军没有从大牛关进入党项人地盘,而是继续南下近三十里,从吴滩进入党项人地盘。
八千步军要掩藏行迹极为困难,而且步军也没有刻意地掩藏行踪。因此,步军通过吴滩不久,在距离同心城五十多里的地方,被党项人现了踪迹。
按照军情营最初估计,同心城有三千党项人的军队。王彦超率领八千步军,携带重型攻城武器,完全有能力威胁同心城。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军情营收集情报的时候,并没有算上占据盐州城的党项军人马。鹰帅房当明决定退兵的同时,派出了数名骑兵,马不停蹄地赶到盐州,命令房当度从盐州绕一圈退到同心城。占据盐州有四千党项人马,这些人马退出盐州就暂时驻守在同心城,这样一来,同心城就有近八千党项军,而西会州只有二万二千多党项军。
这和侯云策战前估计出入很大,军情营也现这个新情况,不过,新情报还没有传到钱向南手中,联军已经依据旧情报做出了部署。
驻守同心城的房当度得到大林军距离同心不过五十多里,一面紧急派出骑兵向西会州房当明报信,另一面,组织了党项马步军,迎击大林人马。
两支数量相当的人马就在同心城外三十里处迎头相撞。
党项军是一支马步军混合部队,步军三千,骑军四千,几面鹰旗随风“猎、猎”作响,党项军摆出的是鹤翼阵,这是房当度最喜欢用的阵形,也是当年大武军步骑军队常用的一个攻击阵形。大武内乱时,党项军跟随大武军与禄山、思明的军队作战。党项人从大武军处学会了鹤翼阵。这些年,党项房当军就用这个阵形,屡次打败了战斗力极强的回骨军。
房当度摆出的鹤翼阵以三千步兵为中军,两翼各是一千五百名强悍的骑兵,另外还有一千骑兵则是奇兵,远远绕到敌人后方,用来切断敌人后路。
党项军主帅房当度已经知道哥哥房当白歌战败被杀的消息,紧闭嘴唇,神情冷峻地打量着对面的大林军。房当度虽说为哥哥房当白歌报仇心切,见到大林军阵形不乱,也不敢轻易起进攻。他要等到一千骑兵出现在大林军后面之时,才起全面进攻。
王彦超所部主体是步军,也有一百骑兵,主要是用于侦察。骑兵活动范围在十里左右,现党项军人数远远超过三千人之后,便狂奔回来报信。主帅王彦超是个打仗极其精明的老将,听到侦骑报告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令全军就地防御。他心里清楚,联军新近组建,论野战肯定不是党项人对手,全力防守,尚可自保。
随后,王彦超命令侦骑迅速兵分三路,两路朝东北到灵州,向侯云策报告最新军情,另一路向东南到泾州,请坐镇泾州地西北面都临王景派出援军。
看着报信的侦骑卷起阵阵灰尘,王彦超心里稍安,带着亲卫在营地里检查防御情况。联军步军的任务是攻打同心城,带有上百辆马车、牛车运送攻城武器和粮食。得到就地防御的命令之后,军士们把车辆围成一圈,用粗绳紧紧绑在一起,构筑起一道临时防守工事。
由于车辆不足以将所有军士围在圈中,只能对着党项主力构成一个弧形防御阵地。
数百名军士站在车辆外圈,拼命往车内填土。这样一来可以增加车辆重量,并防止火箭攻击,二来可以在弧形防御阵地后方挖出一条小沟,给党项人进攻增加困难。
还有数十人选了一个地势稍高处,把长短梯重重叠叠地垒起来,再用土填充在里面,很快筑成了一个简易指挥台。
王彦超在阵地里转了一圈,看到卸下来的床弩、临车、炮车乱七八糟地堆放在一起,叫过指挥防御的指挥使王貘,道:“为何不把炮车安装好?”
王貘一直在紧急布置防守,已经浑身是汗,无奈地道:“这里全是草地,没有石块,炮车没有用处,所以没安装炮车。”
王彦超看着威力巨大的炮车,叫了一声可惜,道:“叫军士赶紧挖土筑台,必须挥这十几架床弩的作用。党项人长于野战,骑兵多,若没有阵地依托,我们要吃大亏。”
王貘是王彦超远房侄子,也是永兴军一名后起之秀。他自信地笑道:“说党项人野战历害,我从来不服。这一次步军可是带足了火蒺藜,只要党项人成群地向阵地冲,定要他尝尝历害。”
房当度率领的党项军就如猎豹,蹲伏在敌人面前,耐心地寻找必杀的一击。约莫二三柱香的时间,远远地看到大林军后面的小树林有一群大鸟突地在空中从林中飞起,在空中盘旋,知道是抄后路的骑兵已经到了。
房当度露出一丝凶光,下令进攻。
党项军步军分为两个兵种,前排是手持盾牌的刀牌手,后面全是手持强弓的弓箭手,他们推进到箭程内,刀牌手躲在皮盾后面,为弓箭手提供掩护,弓箭手则全力向敌阵射。而两翼骑兵呈八字形,斜斜地从左右包抄大林军。
鹤翼阵是大武军用来对付西北各胡族的利器。胡族以马战见长,不喜筑城修工事,因此,这个阵形在野战中极为有效,阵势动后,就对敌军形成合围之势,若僵持不下,藏在后面的奇兵马上会冲向敌阵,扰乱敌军阵形。
房当军和大林军是在仓促中相遇,因此,房当度认为大林军没有时间筑城,所仍然采用鹤翼阵形,准备全歼敢于在野战中挑战党项军的大林军。
王彦超站在指挥台上,两名亲卫手持方形大盾护卫在其身前,防止敌军冷箭袭来,身后是一面大鼓和数名手持五色令旗帜和号角的令兵。
党项军动攻击以后,王彦超站在高台上对形势一目了然,下令弓箭手准备。
王彦超所率的步军没有防守利器——弩箭,弩箭全部被调给了骑军,只能命令弓箭手还击。
一时之间,联军阵地前,箭如飞蝗,遮天蔽日。
党项骑兵接近联军阵地,为高大厚实的车墙所阻。
党项骑兵前锋接近车墙,却无法跨过,藏在车墙后面的步军用弓箭对准靠近身边的党项骑兵猛射,箭如雨下,最前面的党项骑兵无法躲避近在咫尺的攻击,不少勇猛的党项军士身中十数箭倒在了车墙后面。
党项骑兵在这些障碍物面前一筹莫展,大队骑兵只能顺着车墙驰骋,却不敢距离车墙太近,一边纵马奔驰一边向圈内箭。这样一来,圈内步军伤亡大增。
房当度眼看着骑兵攻击受阻,取过挂在身后的狼牙棒,下令道:“全军出击。”
狼牙棒本是身强力壮的军士才能使用的武器,瘦弱的军士使用狼牙棒,不仅不能杀敌,连防守都较为困难,房当度身材匀称,看上去并不强壮,但是沉重的狼牙棒在他手中,却甚为轻巧。
党项军鼓号齐作,藏在西北联军身后的党项骑兵也从树林中冲了出来,直奔联军的身后而来。
此刻就显示出王彦超的指挥水平,若是他没有立刻构筑防御,而是与党项军野战,从背后杀过来的骑军便会让步军腹背受敌,很难支撑。但是王彦超摆出纯粹防御阵形以后,整个军阵变成龟壳阵,让党项奇兵难以挥作用。
站在高台上的王彦超将党项军的行动看得非常清楚,一般战场撕杀,总有试探着进攻几个回合,才进行最后决杀,可是党项军一上来,便是一副决战架势。王彦超刚过四十岁,正是一军统帅最当年的年龄,不慌不忙地下令道:“床弩攻击。”
十五架床弩早就作好准备,听到射号角声后,十五支床弩出雷霆之怒,扑向蜂拥而来的党项步军。党项步军俗称步跋子,战斗力极强,虽然每一枝床弩射来,就有不少军士被射穿,或洞穿胸腹、或断后断腿,更有一名军士,巨大的弩箭恰恰射中脆弱的脖子,脑袋被射飞,身体未倒,仍举长刀,往前冲了数步,才轰然倒地。
党项步军不顾伤亡,逼近了车墙。
王彦超身体一动不动,紧盯党项军。一些党项神箭手张弓搭箭,对着王彦超射来。王彦超根本不理会这些快如闪电的箭支,由身边亲卫用盾牌抵挡着射过来的铁箭。
党项步军接近车墙后,王彦超下令道:“火蒺藜射。”
火蒺藜是由火毬展而来,用火药做成火药包,加上助燃的黑油和有毒的砒霜等物即成火毬。而在火毬中加入有刺的铁蒺藜就变成了火蒺藜。一般火蒺藜是由抛石机抛到敌阵去,而永兴军则专门有一队抛火手,专门用来用手抛火蒺藜,杀伤近距离攻上来的敌军。这是永兴军最独特的攻击手段,也是永兴军的杀手锏。
五十名经过专门训练的身强力壮地抛火手,每人手持一个火蒺藜,另一名军士手持一只点燃的香,守在身后。爆竹在民间广泛应用,延时引线的技术也很成熟,火蒺藜都装有延时引线。一名队正手持红旗,用力一挥,持香军士就点燃了延时引线,抛火手在手中默数“一、二、三”,用力地将火蒺藜抛出了车墙。火蒺藜抛出后,车墙内的军士就伏低了身体。
火蒺藜呈抛物线,飞出车墙足有四十米,只听得轰轰的不断爆炸,每个火蒺藜落地后就爆炸,把地面炸出一个一个小坑,里面飞出的铁蒺藜随着气浪速度四下飞散,毫不费力地刺破了铠甲,钻进了党项军士的身体里。
燃烧着的黑油四处飞溅,沾在党项军士的衣服上。
党项军士被烧得惨叫连连,却又扑之不熄,手脚麻利的军士迅速脱下衣服,虽说皮肤被烧烂,性命却无忧,而那些手脚稍慢者,被烧倒在地的也有不少,而砒霜毒烟在人群中弥漫,更是让吸入者涕泪皆流,目不能视。
房当度也吸入了一些毒烟,不停咳嗽。他见军士死伤惨重、面有惧色,便大喊一声:“冲进车墙。”
党项步军不顾死伤,冲到车墙,企图推开车辆,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党项步军这才现车辆用粗绳绑在一起,便狠命用刀砍绳索。
圈内的联军步军用长枪使劲地捅外面的党项军士,弓箭手隔着马车向党项步军猛射。
党项军一千骑兵是野战杀手锏,面对龟缩不出战的联军步军失去了奇兵作用。他们与绕到背后的两翼骑兵会合,转了几圈后,找到了联军防御的弱点。
跟随联军的车辆毕竟只有一百多辆,只能形成了一个弓形防御圈,弓弦处就没有了车辆构成防线,永兴军五百弓箭手、五百盾牌手和一千长枪手奉命堵这个缺口,所能利用的小沟和柜马。
数千党项骑兵疯狂冲向这个缺口。
五百弓箭手躲在盾牌手身后,拼命向外射箭。
党项骑兵队十分密集,中箭落马的数量不少。但是,更多骑兵如狂风般地冲向盾牌手。
中原在短短数十年,历经了数个朝代,战争成为生活常态,因此,这些边境节镇军队的战斗力着实不弱,永兴军又在各节镇军队中排名靠前,很不好打。永兴军盾牌手用的是大林军制式装备——方形大盾,他们知道只要党项骑兵冲破了他们的防线,则联军必败无疑,等待他们的只能是死路一条。这些盾牌手们全身缩在盾牌后面,死命抵住盾牌。
党项人战马垮过小土沟,毁掉简易拒马,反复冲击盾阵。
虽说不少联军盾牌手被踩死在马蹄下,却也让党项骑军冲击之势大为减弱。盾牌后面的长枪手趁机挺枪乱刺,盾牌手从盾牌后抬起头,挥刀专砍马腿。
骑兵队没有能够冲破联军防线,退出箭程,准备稍事休整,起第二轮冲击。
双方步军对车墙的争夺仍在激烈进行。
遭遇战就以这种残酷的方式展开了,战事的激烈程度完全出乎双方的预料,但是,这仅仅是血战的开始。
(第一百五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