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欲言又止,她知道皇后喜欢的人必定好相处,也听说过那个宋玲珑的故事,在宫外多个朋友的确好照应些,只是比起自己,她更担心宫里的这些人。
皇后也好,堂姐也好,梁贵妃的事看似过去了,又好像在他们之间埋下了种种不安。云裳心里轻轻叹,此刻她多希望沈哲能在身边,能帮他出出主意。
且说皇帝往安乐宫来,往日里淑妃都会到门外迎接,可现在沣儿一步也离不开他,孩子哭了大半天累得精疲力竭,正躲在母亲怀里睡着,淑贵妃一旦要把他放在床上,他就醒来紧紧抓着母亲的手,再苦再累,淑贵妃也只能忍着了。
项晔走进门时,淑贵妃示意他小声些,项晔走上前,轻声问:“你一直抱着?”
淑贵妃颔:“放不开手。”
皇帝微微皱眉,伸手道:“让朕抱一抱。”
做母亲的犹豫了片刻,若是从前,她巴不得父子能亲昵,可现在……
“让朕抱抱。”项晔不由分说地就上手来,毫不客气地从淑贵妃怀里把孩子抱走了。
梦里的小人儿微微睁开双眼,赫然见到父亲的脸庞,呆了一呆后,便开始哭泣,嘴里哼哼唧唧着要找母妃,项晔冷声问他:“我是谁?”
沣儿还不至于痴傻,弱气地回应:“是父皇。”
项晔便问:“父皇抱着你不好吗?父皇在,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沣儿呜咽着:“可是我要母妃,我要母妃抱……”
淑贵妃着急地上前来,可是皇帝却背过身,像一堵墙似的把她和儿子隔开了,那边依旧冷冷地严肃地说:“母妃抱着你胳膊都要断了,你不心疼她吗?父皇力气大,父皇抱着你睡,闭上眼睛踏踏实实地睡。”
小家伙企图挣扎,可皇帝的力气,岂是淑贵妃或乳母尔珍她们能比,根本容不得沣儿任性,他哼哼唧唧了半天,到底惧怕父亲的威严,老实地闭上眼睛,手里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襟,好久好久才放松下来。
淑贵妃在一旁已是眼含热泪,项晔轻声道:“你别怪朕狠心,他总要跨过这个坎儿,难道一辈子躲在你怀里做个奶娃娃?”
“皇上说的是,可臣妾没法子,他一哭就没完没了,这两天都顾不得浩儿了。”淑贵妃哽咽,低头才现自己还穿着繁重的礼服,而今天照规矩本该在安乐宫升座,接受六宫和外命妇的拜贺,结果最风光的一天,她却这么狼狈。
“朕会帮着你,这是我们的儿子。”项晔腾出一只手,扶正了淑贵妃髻边的凤钗,温和地说,“朕在内殿替你守着沣儿,你去外头,让尔珍把人都请来,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皇上……”
“去吧,今日过节,朕把国事都撂下了,你一年到头忙家里的事,十几年如一日不见歇的,朕难道还挪不出几个时辰给你?”项晔微微笑着,指了指怀里睡踏实的孩子,“小家伙就是撒娇,朕管管他就服帖了。”
听得这话,看着皇帝抱着自己的儿子,淑贵妃已经不在乎什么六宫拜贺了,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只可惜眼前的美好,真真不过几个时辰,他心里头装着上阳殿那一位,沣儿好了,他也就不会再来了。
淑贵妃含泪笑道:“臣妾多谢皇上。”
如此,淑贵妃踏踏实实地把儿子交给了皇帝,自己在正殿升座接受拜贺,消息一经传开,林昭仪等人迅速赶来,就连云裳也从长寿宫前来行礼,一波一波的人从安乐宫门外过,云裳等到了宋玲珑,便笑道:“娘娘说要我们一起去上阳殿,娘娘已经先回去了。”
都曾是开朗大方的年轻姑娘,如今嫁做人妇,依旧是这般好性情,两人一见如故,说说笑笑地就往上阳殿来,之后见了皇后,逗着沈云和小公主,大半天就打过去了。
夜里,安泰殿摆宴,一贺重阳节,二贺淑贵妃晋封之喜,三贺小皇子周岁,宴会之繁华隆重,比起八月里的中秋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中秋节上风风光光的梁贵妃,如今不知在玉明宫里是什么光景。
历来宴会上,都是帝后并肩同席,但今日皇帝还带着二皇子,坐在他和皇后之间。
这两天,宫里盛传二皇子受了惊吓痴痴呆呆,安乐宫里被闹得翻天覆地不得安宁,都说好好的孩子自此毁了,这心里有了阴影,往后难当大任。今天贵妃的册封典礼,她姗姗来迟又匆匆而去,不正是因为放不下孩子吗。
没想到当晚的宴会上,皇帝竟然亲自带着二皇子入席,小家伙没有了往日的活泼,但也不像传说里的痴痴呆呆,只是安静怯弱了一些,坐在帝后之间规规矩矩,皇后给他拿东西吃,他就双手捧着慢吞吞地吃,底下歌舞升平流光飞舞,他看也不看一眼。
淑贵妃的眼睛,就一直盯着自己的儿子,弄得旁人来敬酒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渐渐的就都放弃了,取而代之,是开始议论起皇帝这么做的用意。
宴席过半,珉儿忽然感觉到裙摆有些沉重,低头一看,沣儿竟然尿裤子,把她的裙子都沾湿了。珉儿心头一惊,努力不露在脸上,朝边上清雅递了个眼色,清雅看到桌底下一片湿漉漉,也皱起了眉头,想了想后正见宫女奉汤而来,她顺手接过,亲自往帝后桌上摆,又故意一失手,把整碗汤洒在了地上。
众人正看歌舞,忽见上一片慌乱,有人道:“云嬷嬷洒了汤碗,她这么持重的人,这是怎么了?”
宫人们立刻前来收拾,自然早早都有对应这种事的准备,三两下就把帝后的桌椅全都换干净了,而皇后也已经抱着二皇子离去。
淑贵妃见儿子被抱走,立刻离席跟了出去,引得席中妃嫔与宾客交头接耳,项晔坐在上冷冷地看着,周怀在他身边低语:“皇上,清雅说,是二殿下尿裤子了。”
项晔一怔,算算时辰小孩子的确忍不住,可他不开口,谁能想得到。
后殿中,珉儿才刚温柔地为二皇子脱下衣裤,淑贵妃就如一阵风般地闯了进来,进门时见儿子软软地伏在皇后肩头,不哭也不闹,她竟有些失望。
向珉儿行礼后,便不由分说地抱回了儿子,一摸他的裤子,淑妃忽然就明白刚才到底生了什么。
“你来了正好,我也要去换衣裳。”珉儿没有和淑贵妃计较,把孩子交给她,就带着清雅走了。
“多谢皇后娘娘。”不论如何,淑贵妃还知道礼数,皇后保全了她儿子的体面,她不能不道谢,只是心里不甘,她并不愿儿子坐在帝后的中间。
珉儿转身来看着淑妃,想了想,到底欲言又止,她其实很希望沣儿能尽早摆脱那天的阴影,可儿子不是她的,她不该多管闲事。微微一笑,还是走了。
淑贵妃便给儿子擦洗换衣裳,折腾了半天才又回到席上,她把孩子领在自己身边,没打算再送去给皇帝,可是项晔在上头朝儿子找找手,沣儿瞧见了,竟自己跑去了。
项晔见儿子活泼了一些,当然高兴,把他抱在怀里咬着耳朵说了些悄悄话,小家伙害羞地钻在父亲怀里,项晔拍拍他的屁股说:“再尿裤子,父皇可要罚你了,你忍不住了就跟母后说,让皇后娘娘带你去可好?”
小家伙点了点头,继续乖乖地坐在父亲和皇后中间,这会儿才开始对台上的歌舞有兴趣,笑眯眯的和往日里一样讨人喜欢。
珉儿则早就瞥见淑贵妃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里看,便没有向沣儿做出亲昵的举动,可是冷不丁地项晔却问她:“珉儿,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这孩子彻底摆脱阴影?”
珉儿摇头:“臣妾没想过。”
项晔道:“现在想呢?”
“皇上强人所难。”珉儿不理会他,继续把目光落在台上,可皇帝的手却在桌下摸了过来,拉着她的手道,“替朕想一想可,朕不能总是这么带着他,也不能让她母亲利用自己的儿子。”
这话听得珉儿心里很不自在,小孩子有什么可利用的,到底是淑贵妃自己要这么做,还是皇帝想得太多了?因为有利益冲突,才会谈得上利用,可见她们就压根不能共处,或早或晚,珉儿一定要给这一切做个了断。
“沣儿是喜欢梁若君,才会跑去找她玩耍,皇上有没有想过,让梁若君向孩子道歉解释?”珉儿给出了很残酷的答案,“除此之外,皇上就别再问我了。”
这个答案连项晔都一时无法接受,很可能会把沣儿再吓一次,而那个女人现在如疯了一般,说不定会变本加厉地作恶,但若完全相反呢,梁若君若愿意向孩子道歉,亲自向他解释,沣儿心里的阴影或许就能散去了。
项晔没有立刻回复珉儿,夜里宴席散去后,淑贵妃来接儿子,皇帝单独与她说了这件事,却引来淑贵妃强烈的反对:“不可以,皇上,这会把沣儿毁了的,他已经吓成这样了,您没看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