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选中王华,主要有两大原因。
一个是因为他是王守仁的老爹,可以补强“王琼—王守仁”的这对政治扑街仔,让他们可以更好的与杨廷和一党对线。
还有一个原因是,王华这个人,是个很有政治弹性的家伙。
裴元第一次和王敞相见的时候,两人曾经简单的提到过王华。
那时候王敞因为傲慢,拒绝让锦衣卫百户裴元一行入住驿站,结果就引得裴元联手岳清风,在驿站里肆无忌惮的大杀一场。
事后王敞对裴元说,他曾经和王华说起霸州民乱的事情,并且表示要大力抑制豪强,打压江湖人物。
但王华告诉他,他更痛恨的是那些把顺民变成暴民的人。
王敞也因此感慨,不该不留余地的把裴元逼到绝境。
从听到王敞那番话的时候,裴元就想过,如果是王华这样有官场道德的人成为政治对手,那该有多好啊。
毕竟没有官场道德的裴元,只要有一口气,就存在的翻盘的希望。
而且王华这个人底子特别好。
他和谢迁相似,都是成化状元,也都是因为被刘瑾排挤不得不辞官致仕的。
若是论资排辈,以他状元的身份,进入内阁只是时间的问题,比起谢迁来,也不算太逊色。
偏偏王华翰林清贵,主要为天子担任讲官,并未接触太多实务,在政治上的影响力很低。
作为一个无害的谢迁代餐,就很容易成为所有人都能接受的人选。
就算王华担任了礼部尚书,杨廷和也不用担心王华的威胁。
哪怕王华以后有望进入内阁,也会成为费宏这样没有太强攻击性的弱势大学士。
杨一清和王华关系一般,从举荐结果上看,似乎捞不到什么好处。
但是他可以通过举荐王华这个容易过关的人选,在失败过的地方再赢一次,拿回他丢失的颜面。
这对杨一清来说,就很有吸引力了。
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促成杨一清和陆訚达成同盟,更是会收获巨大。
除了这些因素,王华还和王敞在南京共事过,双方的关系也还行。
这会让王敞在政治上的路子开阔了不少。
虽说王敞的上限也就这样了,但是这个高阶的政治人物了,仍旧是裴元最拿得出手的文官。
按照原本的历史,正德时代将会在数年内,急速的冲到顶峰,然后彻底结束。
这个时间太短,让裴元根本没机会,培养出自己的顶尖文臣。
裴元之所以一定要违反常理的搞出一届恩科出来,就是为了抢时间,让小弟们多两年时间积攒资历。
按照裴元的构想,这批小弟会先进入都察院做御史,然后在自己的帮助下刷满资历名望,然后再进入各省的按察使司,通过按察使司介入各处的兵备道。
如此一来,这些饲料速成小弟,就能在七八年的时间,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从这一点来看,王敞的地位仍旧是独特且难以替代了。
这也是裴元听说陆完要清剿刘瑾余党时,忍无可忍直接开战的最重要原因。
陆訚听完裴元的简单分析,很敞亮的说道,“既然贤弟已经有了成算,那愚兄照办就是。”
陆公公想的很明白。
对于一个躺赢玩家,最大的风险就是自己胡乱操作。
两人达成一致,裴元这才放心离去。
回去的路上,陈心坚为裴千户整理着日程,提醒道,“这几天,千户还要去和天子谈谈恩科的事情,免得大都宪那边前功尽弃。”
裴元不由长叹一声,“设使天下无有本千户,不知多少要生出多少纷乱。”
到了第二日,李士实果然出手。
他主动提起了霸州叛军为祸甚烈,正该修生养息,收拢地方人心,不妨单独开一次恩科,使天下人沐浴陛下圣德。
李士实的这次出手十分突然,因为按照朝臣们原本对他的许诺,这是他接手了礼部尚书之后才能干的活儿。
原本这个礼部尚书只是吊在李士实面前的鱼饵,可是没有人会想到,他竟然利用这个暧昧的权力过渡期,直接提起了恩科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李士实打了所有人一个冷不防,不少没来得及通气的派系官员出现了应对事故,许多人下意识的表达了支持。
这零零散散的支持,很快形成了风向。
等到大佬们要下场干预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李士实关于恩科的设想,已经开始在朝野间展开了广泛讨论。
虽说立刻有人指出,李士实以左都御史的身份提出这样的建议,实在有些越俎代庖,但是那些基数更庞大的读书人可不管这些。
听说有多考一次的机会,几乎是一面倒的支持李士实。
这就相当于从他们这些扑街里,额外再挑出三四百人为官,白捡的荣华富贵!
自此,凡有键政处,便有人在讨论恩科和李士实。
恩科虽然还未落到实处,但是提出这个建议的李士实已经声名大噪,收获了不少读书人的感恩。
随着渐渐群情激昂,翰林学士靳贵私下里约见里李士实,并且委婉的劝他,“既然你已经推动了恩科,就该辞去左都御史,去担任礼部尚书了,这样才能名正言顺。”
李士实经历了裴元的提醒,这会儿自我感觉很黑化,很人间清醒。
他和靳贵虚与委蛇一番,见靳贵丝毫不为所动,索性直接道,“虽然现在礼部尚书缺位,但是靳学士也挂了一个礼部尚书头衔,何不接手此事,以成全天下读书人的冀望?”
靳贵闻言,深深的看了李士实一眼,暗含警告的问道,“大都宪可想好了?”
李士实索性也不装了,直接冷笑道,“靳学士乃是堂堂翰林学士,正是礼部尚书的绝佳人选,何必来问我一个同进士?”
靳贵虽然有礼部尚书的加衔,但是礼部却绝非他的目标。
他是以翰林学士的身份,加衔礼部尚书的,这两个头衔也就意味着靳贵已经完全满足了入阁的条件。
李东阳致仕之后,内阁并未增补,一直维持着“三阁老”的局面。
但只要内阁出现空缺,或者需要补强,那么靳贵绝对是很有希望直接入阁的人选。
因为他不但是杨廷和的门生,而且他担任主考官的正德六年会试,还出了个状元杨慎。
若是礼部还有“恩科”这个果子在,靳贵不介意去礼部再走这一遭,可是现在“恩科”的甜美汁水已经提前被李士实吸光了,他何必去推动这桩费力不小,未必会落多少好处的事情。
而且李士实直接点破了礼部尚书人选的那点潜规则,让靳贵意识到了李士实的这番举动,绝对是有意而为的。
靳贵也不多言,直接告辞。
等靳贵走了,心中不太踏实的李士实。连忙让人去通知了裴元。
裴元对此毫不在意,他在大方向上的布局已经完成了,李士实政治上的出卖虽然后果严重,但是等到洗牌完成,各方又会流畅的形成新的关系。
裴元这会儿也没工夫立刻出手,把恩科的事情敲死。
这些天他除了密切的关注着朝中的动向,也在接收从山西按察使司衙门转运来的弥勒教徒。
这些弥勒教徒在教主李福达的组织下,掀起叛乱,在山西一带四处劫杀。
后来李福达膨胀了,喊出了那句“我有大分,宜掌教天下”的话。
然后李福达就带着几百小流氓打潼关去了。
只能说,虽然关中之地确实是好地方,但是这位弥勒教主明显有点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那踏马可是潼关!!
不是靠马扎、酒瓶就能敲下来的!
等到这帮叛军溃散的时候,李福达趁乱逃走,不少弥勒教徒都被抓获。
正好京中的“三河驿案”牵扯到弥勒教,主要负责追查此案的山西按察使司索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这些弥勒教徒统统打包,送来了镇邪千户所。
上次裴元去见朱厚照的时候,大致提起过此事。
朱厚照有心索性把“三河驿案”都栽到弥勒教身上,然后给内阁次辅梁储一个交代。
不然的话,若是按照之前的猜想,无论是追查到宣府,还是追查到朝中的法三司,都可能引发一系列的后果。
反倒不如将错就错,就认定是弥勒教杀得人。
裴元对朱厚照的这个想法,持高度赞成的意见。
何况这些弥勒教徒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凭这些弥勒教徒早年叛乱的时候,王良、李钺这些妖僧想要做内应打开边塞,让达虏小王子入寇,就足以判他们一死了。
裴元审问他们也是想从他们口中得知李福达的一些消息。
靠陈心坚家传的吃饭手艺,千户所从这些弥勒教邪教徒口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
裴元让人把和李福达相关的资料,都秘密整理了。
接下来,就看武定侯郭勋什么时候被拉下水了。
在陈心坚的努力下,一些弥勒教的高层详细的供述了“三河驿案”的一些始末。
等陈心坚兴冲冲的拿了供词来给裴元看时,裴元看了几眼就大失所望。
陈心坚连忙虚心向裴元求教。
裴元这才对陈心坚说道,“以弥勒教了结三河驿案的事情,是天子的安排,这是过了明路的造假。你把这供词做的这么严丝合缝,老子乍一看,还特么以为是你做的。”
陈心坚这才惊的冷汗淋漓,连忙又将供述重新做了。
等裴元拿到那些错漏百出、血迹斑斑的供词,这才满意的将那叠供词拿了,入宫去求见朱厚照。
到了宫门询问,却得知天子此刻并不在宫中。
想要再问,那把门的官兵却不肯再答了。
裴元想了想,谷大用和丘聚这会儿都在山东,他也没什么认识的人物,只能向人问道,“那不知道东厂提督张锐张公公可在?若是在的话,烦请通禀一声。”
那些官兵见是寻张锐的,都不敢怠慢,赶紧让人去传话。
很快就有一个小太监过来引路,带了裴元去见张锐。
张锐仍旧是那副和气的样子,见到裴元就笑眯眯的问道,“裴千户怎么得空入宫了,莫非又有什么妖孽邪祟不安分了?”
裴元连忙道,“弥勒教叛贼皆已伏法,另外事涉‘三河驿案’,乃是陛下亲口让卑职经办,这次特来复旨。”
张锐闻言笑道,“那你来的不巧了,陛下现在去太平仓裴德府上了。若无传唤,我却不好直接带你过去。”
太平仓?!
裴元闻言一愣,那不是我家吗?
朱厚照去我家做什么?
好在裴元很快反应过来,这会儿太平仓还没落到自己手中呢。
怀着对新家的美好期待,裴元连忙道,“无妨,太平仓我也是知道地方的,自会上门求见。”
张锐平平淡淡道,“既然裴千户得了机会入宫,自该恪尽职守才是,不妨在这宫中看一看,免得有什么不干净的地方。”
裴元心中警惕,莫非这张锐还对夏皇后没死心呢?
若是自己勾结一个内官诬陷夏皇后,就算得到了张锐背后张太后的好意,也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裴元回道,“卑职还要去复皇命,并无太多时间耽搁。”
张锐闻言也不着恼,将手揣在袖中,仍旧笑眯眯,意味深长道,“事情找上了你,哪是那么容易两不得罪的?你不太走运,太后、皇后选一边吧。”
裴元:“……”
他可太懂这句话了。
如果裴元只是个寻常的正五品锦衣卫千户,在张锐让自己做出选择的时候,基本就被宣判死刑了。
就像是后世勤勤恳恳的官场小人物,莫名其妙的就介入了神仙打架,然后努力平静的一生,就随便的毁于别人的任性和恶劣。
可以说,张锐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几乎毁掉了普通千户裴元的所有努力。
他将不得不去帮着诬陷皇后,然后随随便便的死于皇帝的震怒,或者皇后的报复。
或者他拒绝诬陷皇后,然后立刻得罪凶名赫赫的东厂提督,以及他背后更加不可抗衡的当今太后。
裴元想到这里,越发坚定了心中的念头。
本千户,真的不能普通的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