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裴元为自己的计划满意的时候,陈心坚摆摆手,让周围戒备的锦衣卫散开,凑过来边走边低声询问道,“千户,咱们筹备科举的事情筹备了那么久,怎么让宁王捞去好处了?”
陈心坚刚才就守在门外,他还要随时留心裴元的动静,两人的对话自然听去了不少。
裴元喜欢陈心坚脑子活泛,人又年轻,将来外放也是独当一面的人才,于是便对他解释道,“不让宁王来做,让谁来做?”
“当今天子没有儿子,宁王是最有贤名,又最草包的藩王。大明到现在总共没多少年,就已经有两位天子是藩王上位了。宁王的身份,天然就带着巨大的想象空间。”
“这件事让宁王来推动,比我们来做要省事不少。”
“功成不必在我嘛。”
陈心坚犹豫了下,委屈的说道,“千户,我不是外人啊。”
裴元见陈心坚没想透这里面的事情,就继续提点道,“宁王是把好刀,能帮我们从朝廷切下来我们想要的那一块。”
“等把东西切下来之后,就看谁的手快了。”
陈心坚恍然,这才是我认识的千户嘛。
陈心坚又举一反三,“如此说来,只要把宁王这把刀攥在手里,我们岂不是想从朝廷切什么,就能切什么?”
裴元拍了下陈心坚的脑袋,“做梦呢?”
裴元没就这个话题继续延伸,又说起了科举,“宁王所图是天下,而我现在只需要稳住山东和辽东。”
“若是以后宁王真要造反,引来朝廷猜疑,那就更好了。”
“最好是让这一代的人既不能为宁王所用,也不能为朝廷所用。”
“这样,等到时机成熟,他们才会心甘情愿的跟着我走。”
陈心坚听了,询问道,“那李士实呢?等那李士实当了礼部尚书,只怕也是个麻烦。”
“他?”裴元笑了,话语间带着无尽的嘲讽,“李士实怎么有资格担任礼部尚书?”
“这个家伙外官当惯了,早就忘记了官场的潜规则。”
“当我知道朝廷让李士实给陆完腾出位置,然后安排李士实去补礼部尚书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家伙被人耍了。”
裴元笑着露出白牙,“等我亲手敲碎他的尚书梦,我就不相信,被激怒李士实还能愿意任由那些人摆布。”
“他现在的期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
“到时候他一定会出于戒备,死守着他的左都御史不放,并且彻底的看清有些人的嘴脸。”
“只要陆完当不成左都御史,那就很难向清流交出足够可信的投名状。”
陈心坚听得目瞪口呆。
刚才这狗千户还在里面和人信誓旦旦,称兄道弟,描绘着万物竞发、勃勃生机的场景。
没想到刚刚出门,竟被自己问出了这样的秘密。
那原本正要高歌猛进的李士实,竟然是身处深渊而不自知……
陈心坚在遍体生寒之余,不由庆幸,还好自己是站在千户身边的人。
他有些不解的问道,“千户不是说,朝中的不少人已经被宁王收买了吗?他们怎么会来合伙坑李士实?”
裴元冷笑道,“这有什么,就算是李善长、胡惟庸这种不能善终的角色,也有的是人争着当啊。”
“那些朝中官员越看好宁王,也就越讨厌李士实。”
“因为这个老头,挡着他们的路了。”
陈心坚小心的追问道,“那恩科的事情不会有影响吧?”
裴元理所当然道,“怎么会呢?我当然要等到万事俱备的时候,再去敲碎大都宪的好梦。到时候木已成舟,无论继任者是谁,都不傻到放弃这白捡的名利。”
裴元咧开嘴,露出白色的牙齿,“功成不必在我,也……,不必在他嘛。”
陈心坚一边点头,一边默默的在心中临摹了几百遍忠诚。
裴元说完,脑海中快速地想着,已经有了一个十分合适的人选。
这个人选担任礼部尚书的话,将会十分有利于他平衡朝局。
接下来的话……
陆完功高,不得不赏。
再给陆完谋一个大七卿的位置,然后游说一番,他就未必再甘愿给人做狗了。
杨一清不能太早倒下,不然谁来制衡杨廷和?
孙交的话,可以削弱一波,但是不能一口气打废,如果王琼冒头太早,也不是裴元的本意。
就算王琼现在已经向朝野展露能力,可一个侍郎已经足够,绝对不能让他现在就进入“大七卿”的行列。
再就是兵部尚书何鉴了。
想到上次杭州前卫指挥使徐丰的事情,何鉴没给自己面子……
裴元心中给他画了个叉。
你完了。
裴元走着,发现这是去智化寺的方向,脚步慢慢顿下。
陈心坚连忙紧走几步,追上来问道,“千户,怎么了?”
裴元说道,“不去智化寺了。”
陈心坚立刻询问,“是去张按察使家吗?”
裴元莫名其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张琏现在已经去山西担任按察使了。
他给了陈心坚脑袋上一巴掌。
随后长出了口气,“太累了,回家。”
陈心坚想起之前安排魏讷相见的事情,说道,“那通政司左参议魏讷还见不见?”
裴元道,“见。”
陈心坚立刻提议道,“那我让人去看看左参议到没到智化寺,若是在的话,就让他去灯市口宅子那边?”
裴元没说什么,陈心坚立刻把事情安排了下去。
等裴元回了灯市口自家宅子这边,前头带路的锦衣卫已经叫开了门。
两个门子恭敬的迎在那里。
裴元一边进院一边询问,“小夫人呢?”
守门的老仆连忙道,“自从后面的大宅打通修整好之后,小夫人就和侍女们住在那边,老朽这就让人去通知。”
裴元道,“不忙,还有些正事要处理。”
本着先小家后大家的原则,裴元向那老仆询问了下工程进度。
得知那户人家本就是正常居住,打理的很是整洁,因被勋贵强买,这才不得不离开。
所以没有太多需要收拾的地方。
在将院墙打通,平整道路后,无非是稍微调了下布局,又更换了些新的家具。
云不闲整理完毕后,又移栽了很多花木过去。
焦妍儿考虑到老宅人多拥挤,多有不便之处,就将那处当做后宅,带侍女住去了那边。
老仆还多说了一句,“自从千户离开后,那宋总旗又住了回来。”
裴元“嗯”了一声。
宋春娘虽然对焦妍儿颇为觊觎,但是之前逃亡的时候,还是经受住了考验的。
何况人家现在也有成家立业的想法了,再加上焦妍儿一直不假辞色,她倒没有之前那么不知死活。
裴元大步入了前堂,随后吩咐那些亲卫们,“你们也都累了一天,好好吃些东西,去厢房休息吧。”
又让赶来的管家,赶紧准备酒食。
裴元在前堂中独坐思索了许久,就见守门的门子过来说话。
陈心坚听了几句,敲了敲房门,迈步进来,“千户,那魏讷来了。不过,他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了、带了那焦翰林。”
小夫人的父亲,陈心坚可不敢直呼其名。
裴元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
现在朝中正要清算刘瑾余党,没想到焦黄中仍旧不安生,还在上蹿下跳。
这样一来,就算之前对这些党争没什么立场的官员,恐怕也会因此平添恶感。
正好管家带着仆人过来布菜。
裴元向他询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焦黄中来过吗?”
那管家连忙道,“来过几次,都是小夫人出面招待的。”
裴元没什么表情,想了想,又一转念。
来过几次,但焦妍儿的书信中,并无半句请托,说明妍儿也是有分寸的。
裴元挑起下巴,对陈心坚示意了下,“坐吧,咱们先吃。”
陈心坚犹豫了下,坐在桌旁,询问道,“那魏讷他们呢?”
裴元平静道,“先不理他们。”
如果说焦芳还有些残余的利用价值,那么焦黄中就是焦芳最大的不良资产。
要不是焦芳起势的快,倒台的也快,没给焦黄中多少作恶的空间,不然又将是一个梁次摅。
这家伙和魏讷联手,居然敢强买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张鼐的宅子。
这是什么概念?这得嚣张到什么程度?!
南京都察院的官员可是随时能够卷土重来,回北京都察院的。
都察院右都御史,全国政法部门二把手。
这特么,得多么作死,才能干出这种事情?
想到这里,裴元心生警惕,连忙又让那老仆回来,向他询问道,“有没有打听过,咱们那后宅之前住的是什么人家?萧韺强买的时候,给足银子了吗?”
“这……”那老仆讷讷,不明所以。
裴元叹了口气,让那老仆下去。
一个个的,都不省心啊。
陈心坚也看到了自家老大的烦恼,老老实实的在那夹菜吃饭。
两人默默的吃到一半,那门子又来门前张望。
陈心坚起身去问了,回来答道,“小夫人的父亲回去了,只有魏讷等在外面。”
裴元这才道,“让他进来吧。”
又对门外的仆役道,“再取一份碗筷来。”
不一会儿,魏讷愁眉苦脸的进来。
见仆人拿来新碗筷,也很自觉地坐下拿起筷子。
只是很快,他又愁眉苦脸的放下筷子,“这我怎么吃的下。”
裴元见到魏讷这副如丧考妣的样子,自己反倒心情舒坦了。
他对魏讷道,“你倒是个心里明白的,不像那位一样。”
魏讷替焦黄中解释了一句,“那位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我早就告诉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离开京城。”
“当今天子,和宫里那几位,说不定顾念当初的情分,留他们父子一条活路。”
“偏不听。”
裴元见提到了正事,索性也放下筷子,对魏讷说道,“你那边情况如何?”
魏讷叹了口气,“糟的很。”
说完,很要强的来了一句,“是我自己的事情,牵连不到千户。”
裴元嗤笑,“不就是朝廷要追杀刘瑾余党了吗?多大的事情?”
魏讷脸上的神情顿了顿,然后眼睛里透着不可思议,“千户,你要保我?”
经历了之前的一些接触,魏讷早就知道眼前这人,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也正是因此,魏讷才存了留条后路的心思,频频向裴元示好。
只是这次清流们来势汹汹,一定要除恶务尽。
传言中,兵部侍郎陆完更是要挟战胜之功,进驻都察院,亲自把屠刀对准往日的同党。
这般大的声势,魏讷心中那点侥幸,早就烟消云散了。
没想到这最后一点指望,居然真成了救命的稻草。
裴元倒是想卖给魏讷一个顺手人情,后来一想……
这种人品低劣,没什么节操的家伙,人情算个屁,他懂“感恩”两个字怎么写吗?
裴元索性诚实道,“不是为了保你,是为了保王敞。”
魏讷想了下,顿时恍然。
当初裴元的纳妾宴上,王敞就曾经出现过。
魏讷作为活的惶惶不可终日的刘瑾阉党,对往日那些身份相似的人,都有几分格外留意。
之前的时候,他见王敞这等地位的人,都能交出权力,和平过渡,还以为这件事有慢慢消化的空间。
没想到霸州叛乱一平定,就这么气势汹汹的来了。
所以裴元一说要保王敞,魏讷立刻信了七八分。
他甚至丝毫不怀疑裴元这话,到底能不能做到。
光是纳妾宴时,裴千户摆出的那牌面,想要保住一个只打算平安着陆的王敞,不算什么难事。
他苦笑道,“那倒是让魏某有些艳羡了。”
裴元笑道,“你也不用艳羡,本千户捎带手的,也能把你保下来。”
魏讷立刻坐不住了,他瞪大了眼睛,“这、这,当真。”
裴元翻了个白眼,“我骗你干嘛。”
事关自己的小命,魏讷连忙忐忑追问道,“千户,不知道你打算怎么保住下官?”
裴元以很简单的逻辑,阐述了自己的思路。
他将手在身前抓成拳头。
“喏,我把那些想要清剿刘瑾余孽的都打个半死,他们自然就没精力再折腾这件事咯。”
“到时候王敞没事了,你自然也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