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满意的看着丁鸿的态度,随后对谷大用道,“不必担心,这是我的人。”
谷大用对此有些怀疑。
尤记得今天早上,你们两个还针锋相对的,这会儿怎么就成了你的人?
只是谷大用这会儿也不好太坚持。
裴元便又多解释了一句,“这次我带他过来,就是为了帮他弄个官儿的。”
裴元把丁鸿扶起来,看着他略微沉吟。
丁鸿心中忐忑,不知道眼前这人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就听裴元说道,“给你个指挥使吧,从正五品到正三品,也不算太碍眼。”
丁鸿听了,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一个小小千户,就这么被许了一個指挥使?
要知道大明武官的晋升是看血统的,对于丁鸿这种人来说,升到千户就到天花板了。
甚至,就连这个千户也是在几代百户的积累下,才抽冷子捡来的机会。
他家不是开国武勋,又没有靖难血脉,拿什么去当指挥使?
你说战功?
战功难道不是写战功的那个人说了算的吗?
这和战场有什么关系?
可现在,就这么一个连跳四级的机会出现了!
丁鸿的心有些乱。
——这种事情,它合法吗?
裴元见丁鸿有些不知所措,向谷大用确定道,“帮我弄出个正三品指挥使的空缺,问题不大吧?”
谷大用刚才经过了裴元的梳理,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几分自信。
“区区正三品指挥使,咱家随手就能把他拉下马!”
以谷大用这一年多吃的败仗,随便洒洒水,就能让一个指挥使抄家灭门。
“只不过……”谷大用转折了一下,“我能把人拉下来,但是可没办法把他送上去。”
裴元的脑海中浮现了陆訚的身影,不由笑道,“没事,这个我另有办法。”
谷大用琢磨了下裴元这句话的意思,心中的复杂,有些难言。
就在去年,这还是为了补一个百户缺,巴巴的求到自己的人。
结果现在谈笑间,就能安排一个指挥使的上位。
谷大用想想裴元体现出的手段,一时又觉得,裴元能走到这一步,似乎也没什么意外的。
裴元和谷大用沟通完毕,程序上最后再征求了丁鸿的意见。
“怎么样?你对这个安排满意吗?”
丁鸿这会儿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样。
这会儿他已经彻底看明白了,人家裴千户一点也不画饼啊,是真的实打实的在给自己安排。
如今连谷大用都开始着手准备拉人下水了,那还有什么迟疑的?
他现在的每一分犹豫,都是对后世子子孙孙的不负责任。
老子从今天起,也是血统人了!
裴元看丁鸿开心,他也跟着开心,顺便还附赠了一个小小的便利,“你有什么个人要求吗?”
“个人要求?”丁鸿一愣,小心翼翼的求证,“千户说的个人要求是指?”
“哦,就是问你想当哪个卫所的指挥使?你看中谁的位置,我们就帮伱把他弄下来。”
丁鸿又接受到了一点小小的震撼。
还能这样的吗?
这岂不是说,诸多卫所主官的命运,已经任由自己宰割,堪称一言而决?
丁鸿瞧瞧因为“师辱兵疲,劳民无功”要回朝廷被调查的谷大用,瞬间觉得这个说法,是很有力度的。
一时间丁鸿心潮澎湃,激荡不已。
他看着面前那个从容安排自己命运的男人,心中不由滋生出一个想法。
大丈夫当如是!
彼可、彼可……
丁鸿忽然有些害怕,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裴元见丁鸿不说话,还以为他欢喜的昏头了,主动询问道,“就你们徐州卫怎样?你在徐州卫人面也熟,你们徐州卫现在的指挥使姓郭吧?”
丁鸿听了,脸上有些犹豫之色。
裴元瞧出来,问道,“怎么?有什么为难的?”
丁鸿小心翼翼的说道,“徐州卫的郭指挥使对卑职还算不错,卑职有些于心不忍。”
“哦,这样啊。”裴元也无所谓,想了想问道,“那徐州左卫呢?”
裴元这两个选项不是无的放矢。
徐州卫和徐州左卫擅长造船,不但能造运河里用的“浅船”,还能造进行海运的“遮洋船。”
明朝的时候,山东有一块飞地,就是现在的辽宁省。
山东和辽宁之间的物资补给和往来贸易所用的“遮洋船”,就有一部分出自徐州卫和徐州左卫。
所以,裴元对徐州卫和徐州左卫这两部擅长造船的技术兵种,十分的看重。
裴元要是没记错的话,霸州叛乱平定后,为了尽快补充运力,朝廷就临时让徐州卫和徐州左卫移防,协助清江提举司造船。
先得到徐州卫或者徐州左卫,然后依托和淮安卫的表面友好关系,顺势谋取清江提举司。
裴元的大运河战略,如果能得到源源不断的各类船只,绝对如虎添翼。
如此一来,等王敞加右都御史,然后转任河道总督之后,就有了切切实实的着力点。
再就是地方上的行政安排。
正四品的兖州知府不好安排,但是从五品济宁知州,还是可以操作一下的。
可惜缺少合适的人才。
就在裴元放飞思绪,打理国事的时候,就听丁鸿嗫嚅道,“千户,徐州左卫也不合适吧?”
“徐州左卫乃是当年济州卫世袭指挥使之子时玉奉命组建,现在已经连续三代掌军,在徐州左卫根深蒂固。”
“现在的徐州左卫指挥使叫做时用,也有很多人支持,若是将他借故拿了,只怕……”
见裴元看来,丁鸿硬着头皮说道,“只怕卑职不好掌握这徐州左卫。要不再给卑职换一个吧……”
时玉可是超级血脉人啊!丁鸿何敢觊觎?
裴元一句“那寡人要你何用”险些脱口而出。
不过丁鸿既然有这个顾虑,裴元也不能不正视这个麻烦。
裴元想要的是一个唯命是从的徐州左卫,不是一个貌合神离的松散徐州左卫。
裴元想了想,向谷大用问道,“山东备倭都司有空缺吗?”
就听扑通一声,身后的丁鸿慌忙跪倒,脸色煞白的说道,“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正二品都指挥使那是血脉人中的血脉人,丁鸿做梦都不敢想。
巧了,裴元也没这么想。
裴元神色淡淡,“你想多了。”
在丁鸿的讪讪中,谷大用也叹气道,“你也想多了。备倭都司的兵根本没受我调遣,我怎么给他们扣作战不利的帽子?”
裴元毫不退缩的据理力争道,“抛开事实不谈,这次霸州叛乱,难道没有倭寇里应外合吗?”
谷大用都听呆了。
裴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裴元已经开始逻辑铺设。
“去年秋冬,杨虎所部曾经攻击过登州、莱州。备倭都指挥使衙门就在登州,为何对此置若罔闻?”
山东境内的兵马划分为两个都司管理。
靠近内陆的卫所归山东都指挥使司,沿海的三营二十四卫则归山东备倭都司。
两者不相隶属,都归五府和兵部管理。
区别在于,山东都司掌管山东的军政,具有一定的地方属性。
备倭都司名义上的级别是“行都司”,属于中央的派出机构,专门负责干倭寇。
所以霸州贼攻入山东后,山东都司跟着忙活,备倭都司却没受影响。
谷大用对其中内情多有了解,小心提示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登、莱兵马以水师为主,不适合陆战?而且杨虎对登州水城望而却步,并未多做袭扰。”
裴元摇头,严肃道,“你不能因为倭寇没有出兵,就武断的认为他们没有参与。退一步讲,就算倭寇没有犯境,备倭都司难道没有维护边疆的责任吗?”
听完裴元的胡言乱语,再看看他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谷大用实在有些糊涂了。
难道这场大叛乱不止是国男的错,还有倭寇的一份?
谷大用想了想,无奈的说道,“坦诚点,这里没有外人。”
裴元这才微微透露,“锦衣卫有些门路,我能拿到霸州军所有贼帅的联名信函,证明他们和倭寇的确往来密切,至少能不大不小的治备倭都司一个失察之罪。”
又道,“霸州军副帅赵燧,曾经向天子上书过,笔迹真实可验。”
谷大用直接就惊了。
我靠!
锦衣卫这么牛逼,他还带兵忙活个什么劲儿?
裴元也觉得,有些事情不太好解释。
毕竟霸州军、陆訚、南京兵部这伙人合伙做掉的就是谷大用。
他只能委婉的表达,“有些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那些叛军,咳,有些细节……”
裴元只能干巴巴道,“卑职以后再和公公汇报此事吧。”
含糊了两句,裴元迅速的转移了谷大用的注意力,“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公公免于朝廷的问责,然后让公公重建西厂。”
牵扯到谷大用自己的事情,谷大用立刻清醒过来。
不管别的什么,裴元说的这两条却是迫在眉睫的,而且这些还牵扯到他的个人利益。
从裴元之前的谋划来看,只要切实的去做,在朝廷那里脱罪应该不是问题了。
然而谷大用追求的不是脱罪,而是要重新拿回自己的权力。
他一个戴罪之人,当然没资格去抢张永的司礼监掌印和丘聚的东厂,最好的结果,还是拿回自己的西厂。
想要拿回西厂,就意味着要让天子推翻整个朝廷的意志。
这件事虽然不大,但是自己值不值得天子这样做呢?
谷大用电光火石间就有了答案。
还是得靠裴元!
一个正二品都指挥使,一个失察之罪,问题不大。
有谷大用这个前提督军务太监检举,有霸州叛军高层作证,这案子谁审谁不迷糊?
山东备倭都指挥使肯定干不下去了。
谷大用又对裴元重复道,“我能帮你把他拉下来,但是能不能把人送上去,还得靠你自己。”
裴元不动声色道,“行。”
谷大用听了默然,对裴元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别看正三品和正二品只有区区两级的差距,但是大明有几百个卫指挥使,掌管都司的才几个?
这里面的含金量截然不同。
裴元并没有注意到谷大用的情绪变化,对经历了高端政斗狂风暴雨的丁鸿道,“我把徐州左卫指挥使保举去山东备倭都司,帮你挪开他。这下够意思了吧?”
“你可以给时用透透风,卖给他这个天大的人情,让他上任的时候把心腹都带着,给你留个干净卫所。”
把时用保举去备倭都司未必是坏事,别的不好说,至少时用懂战船。
备倭都司严重依赖水军,水军又严重依赖战船!
让时用这个造船专家去备倭都司,说不定才真正如鱼得水。
裴元如果没记错的话,嘉靖年间,倭寇就开始大规模泛滥了。
希望时用这家伙,到时候能派上用场吧。
而对于时用本人来讲,正三品的指挥使直接跳正二品都指挥使,手中从管辖一个造船的工程卫所,直接掌握了沿海的三营二十四卫,可以说,一脸懵逼的完成了仕途大飞跃。
于公于私,裴元都做的不亏心。
嗯,大概就是原本的备倭都指挥使,可能会有点生气。
小小因果,不足为虑。
谷大用见过了裴元这翻云覆雨的手腕,越发对他前前后后的行为有些不解。
“裴元,你翻覆之间,就能把一个正二品都指挥使换人,让三营二十四卫易主。为何却屈居于一个小小千户?”
“我谷大用如今虽然失势,把你保举给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接着谷大用更进一步的问道,“裴元,你是怎么想的?”
裴元闻言,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我要怎么说?
嫌当今天子死的早,而且还没个儿子留下。
说自己担心势力未成,就会惨遭改朝换代的清洗,所以刻意藏拙?
天子一次死不成,还能再死一次。
太子生出来了,也可以无疾而终。
大势就这么碾压过来,不去触碰他的根基,光是影响皮毛又有什么意义?
裴元无从解释。
只是这样不明不白,就难免在这个老宦官面前,落下个居心叵测的看法。
裴元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在下喜爱美色,甚爱镇邪千户所的韩千户,是以不愿高升。谷公公……,应该理解吧?”
谷大用咬牙切齿的看着裴元,愤怒的目光几乎要把裴元千刀万剐!
他努力平静道,“滚!”
裴元也发觉,刚才的话似乎、好像,有些伤害这位老公公。
裴元也是有道德边际的人,当下招招手,示意丁鸿跟着他离开。
临出帐篷,裴元心中一念起,向谷大用询问道,“谷公公娴熟军务,可知道山东备倭都指挥使现在是何人?”
了解下受害者的信息吧,以后或可弥补。
谷大用冷冷的看了裴元一眼,没有搭理。
裴元讪讪的出了帐篷。
未等裴元走远,谷大用似乎改变了想法,一个声音淡淡传来,“戚景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