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作为一个立场灵活的人,对丁鸿这会儿的想法不难理解。
他也不着急做什么,拿碗吃着,争取尽快恢复体力。
这时,出去寻找萧通的那几个徐州兵,带着战马一起赶回来了。
萧通看到满营的惨状,惊得脸色数变。
裴元担心营地里还有没清理干净的残敌,让这家伙出什么意外,又将他叫到身边坐了。
萧通战战兢兢,坐立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才克服恐惧,硬着头皮对裴元道,“今日才知裴千户神威,之前是小子冒犯了。”
“哦?”裴元对萧通这么识趣有些意外。
接着反应了过来,笑道,“莫非是那些人路上对你说了什么?”
裴元倒是不介意短暂和萧家父子和解。
实力不够的时候,一些无所谓的强硬,就显得很可笑。
等到自己掀翻萧敬的那天,自然会有懂事的下属,去帮自己料理清楚。
裴元心念既定,便轻描淡写道,“无妨,些许矛盾罢了。”
萧通见裴元说的洒脱,情不自禁的也跟着松了口气。
却不知,裴元看着他那姿态,心中的厌恨,越发的难平了。
——他们,果然没把底下人的性命,当一回事儿。
可惜的是,不被当回事儿的裴元,不那么想……
这些徐州卫的人跑了大半天,又奋力搏杀了一回,早就饥饿难忍。
只把营地草草的收拾了一下,就各自去了罩甲,胡乱的取饭吃了。
每人都是好不容易才死中求活的,裴元也不苛责什么。
裴元吃的快,吃完之后,主动提了霸州刀,在营地里简单检查了一下。
丁鸿见状,很狗腿的直接扔了饭碗,提着两柄短刺枪跟着裴元巡查。
裴元对此也没多说什么。
如果自己处在丁鸿的环境,演的比他还好。
看这营地的布设,倒是可以让护卫队今晚住在这里,这样也能节省不少的扎营时间。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莫要有什么隐患。
裴元一个个的挑开那破烂的帐篷看了,并没有发现什么躲藏的敌人。
偶然打开一处帐篷时,裴元意外看到了几個摆放整齐的箱子。
他心中有些猜测,略微沉吟了一下,闪身让身后的丁鸿看了一眼。
丁鸿也瞧见了几个箱子。
真要细分的话,徐州卫属于纯纯的技术兵种,没干过多少清剿贼匪的活儿。
丁鸿乍一下,都没细想。
等见到裴元一直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这才回过味来。
他见裴元抬了抬下巴,向自己示意,当即钻进帐篷,将那些箱子打开。
入目便是一箱箱的铜钱,里面偶尔也有些夹杂的散碎银子。
这次的霸州流贼属于后部溃军的一部分,根本没敢攻打坚城,他们的收获,大多是来自那些乡间豪绅。
山东这几府,之前就被霸州军劫掠过几次了,乡间豪绅们藏起钱财来很有经验。
“小武松”这波人在巨野肆虐了一遍,抢到的以铜钱居多,银两就有限了。
裴元对此有点兴趣,但是不大。
丁鸿看着那些钱财,愣了一下,旋即才巴结道,“若非千户奋勇,咱们也根本拿不下这营地,这些钱财理当千户所有。”
裴元摇了摇头,对丁鸿道,“咱俩拿一份,然后把剩下的,给这次来的徐州卫的弟兄们分了。”
丁鸿听裴元打算分钱,不由大喜。
接着他又很上道的说道,“千户自然得拿大头,卑职晓得该怎么分。”
裴元失笑道,“不用,我还看不上这些东西。”
说着,又对丁鸿解释道,“这些钱财看着不少,分一分也就不多了。若是徐州卫五百兵丁,五百辅兵,再加上谷公公、萧千户他们也分点,那更剩不下什么东西。”
“所以这次来的人,你们自己分分便是了。等其他人来了,也不必再提了。”
“我拿一份,无非是给你们安心罢了。”
“真要事情捅出来,不还得靠我在前面顶着?”
丁鸿这下明白裴元的意思了。
裴元这是打算让他们这一小撮人吃独食啊。
利益当前,丁鸿的心一下子就野了起来。
这营地里的流贼逃的利索,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
这个帐篷里能有收获,其他帐篷里未必没有。
而且不少流贼在洗劫后,很喜欢把私藏的东西随身带着,刚才杀掉的那些流贼还没来得及搜身,说不定打扫战场后还有一些缴获。
真要是能让他们这些人吃这口独食,那可是美得很。
旋即,丁鸿想起一事,支支吾吾道,“那萧通也在这里,怕是不好瞒。”
裴元听了,很善解人意的帮着安排,“我设法把他支开,剩下的事情,你和弟兄们说吧。”
丁鸿立刻积极道,“行,卑职明白!”
两人出了帐篷,继续向后搜索。
和他们预料的差不多,在后面的一个帐篷中果然又发现了不少好东西。
这里存放的是一些金银的器物,有金钗,有银镯,有金壶,有银杯……
杂七杂八的,数量也还可观。
裴元随手拿起一只金壶打量了下,见成色只是一般,又丢了回去。
那些豪绅们金银藏的严实,但是许多穿戴用度却也同样值钱。
裴元出来后,见剩下的帐篷比较破旧,估计纵然有些收获应该也不多了,便直接回了火堆那边。
等一坐下,萧通就讨好的招呼道,“千户可有收获?”
裴元知道萧通这只是无心的搭讪,但是跟在后面的丁鸿却情不自禁的紧张了起来。
裴元随口道,“没发现暗藏的贼人,看着还算安全,今夜倒是可以在这里住一晚了,还省了搭建营帐的功夫。”
萧通听了,顺着话说道,“咱们的前队有马,速度比后面的车队快很多,入夜之前,后面的人未必能赶过来。”
裴元闻言皱眉,口中自言自语道,“这么慢怎么行?万一那些贼人再杀回来呢?光靠这点人怎么顶得住?”
裴元说完,像是陷入了深思。
好一会儿,才抬头对萧通果断道,“这样吧,等会儿你骑快马往来路迎一迎,让他们尽快过来。”
萧通还未答话,裴元又诓骗道,“贼军随时可能会再回来,萧千户把你托付给我,我若把你留在这险地,以后不好和他相见。等会儿,你便先走吧。”
萧通听裴元这么一说,立刻觉得自己明白了。
他感激的说道,“千户的恩情,萧通都记在心里,等见了父亲,一定据实说起此事。”
萧通说完,也觉得自己像个逃兵一样。
他也不好看众人的神色,直接起身,就纵马离开。
那些正围坐着吃饭的徐州卫士兵,都面色不屑的互相看看。
只不过,做这个决定的是裴千户这个凶人,没人敢跳出来说什么。
裴元看着萧通骑马渐远,目光扫视一圈,平淡的对那些徐州卫士兵道,“伱们丁副千户,有话对你们说。”
说完,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离开了现场。
裴元刻意的稍微避开,到了林边闲坐,给了丁鸿发挥的空间。
接着便听到营地里发出一阵欢呼声。
裴元扭头望去,就见丁鸿正领着那些人,去那两个帐篷查看。
接着又是一阵阵的欢呼。
依靠着战利品的缴获,裴元已经人为的制造出了一个团体。
如今有了共同的秘密和共同的利益,那么为了维护这利益和秘密,裴元就会慢慢从一个外人成为他们的依仗。
裴元明显的感觉到,营地里的士兵变得兴奋起来。
他们大声的议论了一会儿,随后忘记了疲惫一样,开始四下分散,粗暴的检查着各个营帐。
那些死掉的流贼,也被他们翻找着,试图寻找战利品。
营内的喧闹坚持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
那些人又重新聚集在了一起,似乎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裴元慢慢的等着结果。
过了一会儿,丁鸿跑了出来,寻到裴元,便满脸是笑的恭敬道,“千户,东西已经分好了,还请千户来看看。”
裴元也不扭捏,跟着丁鸿就进了营地。
裴元一出现,就吸引了那些徐州卫士兵的目光。
不少人看着裴元,神色极为复杂。
丁鸿引着裴元到了人群中,表功一样指了指地上堆积的财物,对裴元说道,“千户,这一份是您的。”
裴元看了一眼,便见有三个箱子摆在地上,上面的盖子虚掩着。
裴元对这掩耳盗铃的做法并不领情。
东西是众人一起分的,这样并没什么意义。
裴元直接把那盖子在众人面前掀开,便见第一个箱子里,有大半箱子铜钱,上面铺着厚厚的一层散碎银子。
第二个箱子里,是各式各样的金器,第三个箱子里是各式各样的银器。
裴元笑了笑,立刻识破了丁鸿的小聪明。
那些金银器看着漂亮,体积也不小,塞的箱子里满满当当,但是许多器物不压重,说不定加起来的价值,还没第一个箱子中,铺的那些碎银子值钱。
只不过,这些都不是裴元想要的。
如果裴元拿的多了,等其他人遇到麻烦,裴元顶上的时候,他们就会觉得理所当然。
一旦事情不如预期,反倒还会平白生怨。
那裴元何必贪图这点钱财?
于是裴元便看了丁鸿一眼,在丁鸿忐忑的目光中,直接呵斥道,“老子说了只要一份,你给我的这是几份?”
丁鸿怔了怔,想要解释什么。
裴元已经直接一脚将那箱碎银、铜钱踢翻,然后直截了当的说道。
“重新分。”
“每人一份,不能多也不能少!”
裴元这话,顿时让徐州卫的那些士兵们神色古怪起来,不少人互相打着眼色,也有小声商量的。
裴千户拿的这一份,可是占了所有收获中的快一小半了。
若是他肯重新分,那每人都能多拿不少。
众人之前摄于裴元的勇武,虽然对他多拿不敢多置一辞,但是裴元这么大气的把这大笔钱拿来重新分配,立刻就得到了不少人的好感。
场中最尴尬的莫过于丁鸿了。
因为整个分配方案,都是在他的干预下完成的。
也是他出于讨好裴元的目的,拿出了这个又有里子又有面子的方案。
裴元的这番拒绝,原本还没那么大杀伤力,无非就是大家重分一次罢了。
关键是……,他丁鸿也多拿了啊!
原本,若是按照裴元多拿的方案,那身为副千户的丁鸿也多拿一些,也属于某种不言自明的默契。
可现在,作为外人的裴元忽然来了这么一手,那原本和兄弟们心连心的丁鸿,就有点里外不是人了。
他只能尴尬的尽快将财物重新分配好,才硬着头皮再请裴元来取他的那一份。
这次丁鸿就分的比较实在了,裴元那一份大约有个二三十两,而且都是给的碎银子。
裴元毫不客气的用布包了,算是和这些人成了同路人。
那些徐州卫的士兵,见裴元拿了钱,想起之前丁鸿劝说他们时,那些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的话,面对裴元的立场,越发有了些变化。
不少人已经开始把裴元,视作他们的同伙了。
裴元见众人都拿了银子,目光扫视一圈,语带警告的说道,“有句话,叫做财不露白。你们最好是聪明点,不要让人发现了。”
裴元稍微暗示了下。
“没沾到便宜的,还有将近千人呢。别做蠢事。”
那些徐州卫士兵听了,都会意的笑了笑。
裴元又说道,“若是真有哪个蠢蛋,惹出了麻烦,也不要牵连出别人。大家都是兄弟,谁敢不顾情面的出卖其他弟兄,我与诸位共诛之!”
那些徐州卫士兵刚分到钱,正是心情亢奋的时候。
作为卫所兵,哪怕是他们这些精锐骑兵,不少人平日里也就能全家吃顿饱饭,几乎没什么拿饷银的机会。
这会儿,几十两的钱财揣在怀里,心中热乎的很。
于是,听到裴元那鼓动性很强的话,忍不住跟着大叫道,“共诛之!共诛之!”
裴元看着那些有些亢奋的徐州兵,心中大慰。
他又趁热打铁,对众人说道。
“当然,这世上谁也没有前后眼,难免有弟兄会无意露了富。真要是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就说这钱是我赏给你们的。”
“哪个不服,可以让他们来找我对质。”
裴元看着这些突发横财的底层士兵,充满煽动性给了这些人一颗定心丸,“我保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