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暗叫可惜。
可惜打的是实心弹丸,而不是开花弹。
造成的威慑不小,但是战果却有限。
这么声势浩大的一炮,最多也就打死三四个人。
就算换成火铳的弹丸,打霰弹效果,因为射程和覆盖面的原因,起到的作用也很有限。
就在这时,季信又是一炮打出。
炮弹又从刀盾兵中破开一条血路。
这下更多的刀盾兵受到了影响,处在边缘的一些士兵,已经开始左顾右盼,寻找逃跑的机会了。
里面有个头领样的人物,察觉到军心不稳,立刻大骂道,“都他娘的慌什么慌?!”
“也不看一炮才打死几个人?!”
“命硬的就跟着老子冲,早冲过去早安稳!”
又恶声恶气道,“谁敢后退,老子杀你们全家!”
那些刀盾兵短暂混乱了一下,都慌不择路的继续跟着往前冲。
看上去势头比刚才更猛了。
不过裴元却清楚,这只不过是刀盾兵心中的恐慌,被放大的结果。
他们下意识的开始认为,尽快冲过来,比逃走更容易活。
想要打垮他们的斗志,单纯靠火炮已经没用了。
裴元对着季信大喝了一声,“不管别人了,剩下的炮弹就盯着刚才那个头领打!”
说着,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金瓜锤,对澹台芳土喊道,“澹台,带兵跟我冲一阵。”
澹台芳土中气十足的应了一声,“好!”
澹台芳土又转头喊道,“兄弟们等会儿跟我一起上,想好好活着,就别做孬种。”
裴元见澹台芳土那股精神气,心道这老家伙恢复的倒是挺快。
裴元又看了看那些锦衣卫士兵。
或许是镇邪千户所的人和江湖人厮杀惯了,别的不说,这份镇定就让裴元高看了一眼。
裴元大吼道,“等会儿炮声一响,你们就跟着我冲!”
话音刚落,炮声就响了。
这一炮季信就是直接瞄着那首领去的。
因为距离太近,又几乎是平射,这一炮打的贼准,直接将那头领打飞了半边身子。
刀盾兵中立刻大声喧哗起来。
裴元也不废话了,直接趁势猛冲过去。
那些披着棉甲罩甲的锦衣卫士兵,都嗷嗷叫着跟着一起上。
澹台芳土这次倒是没急着上去肉搏了,抬手就是斗大的硬土泥块,不停地往刀盾兵军阵中砸。
看到裴元往前猛冲,刀盾兵中的骚乱越发严重了。
就在这时,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出现了。
提前埋伏的萧福,敏锐的判断出了这就是今日胜负的关键。
于是随着尖锐的短号声响起,数十匹烈马凶猛的向刀盾兵背后直插过来!
巧合的是,裴元队伍的后方,也出现了十数骑的骑兵。
他们似乎对眼前的局面有些错愕,但也毫不犹豫的冲了过来。
裴元这会儿对战局的判断,已经无比的清晰了。
两边的后手,同时发力,现在就看是谁的前锋先崩溃了!
要么是大获全胜,要么是被践踏入泥土。
裴元情急之下,连左手的小圆盾都丢开了,直接一手持刀一手持锤,杀入人群。
他这种没技能的平A型战士,最喜欢的就是割草局。
普通士兵的攻击,完全打不破他的护甲,而他的随手一锤,就算打到对方的盾牌上,重武器的杀伤力也会毫无保留的传递过去。
裴元左手刀威慑的效果,大于实际意义。但是每次灵机一动的挥砍,都能将一名士兵割喉。
裴元都有些怀疑这刀,是不是自己在主动杀戮。
然而当他刻意关注的时候,这刀又平平无奇,反倒因为分心影响了自己的战斗。
于是裴元索性以锤为主,左手的霸州刀完全像菜鸟一样,只是格挡或者干脆提着什么都不做。
然后离奇的事情又发生了。
在几次成功的格挡后,裴元的左手,下意识的轻松用刀完成了数次反杀。
裴元甚至有了一丝疑惑。
莫非菜的是我?
裴元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锤砸刀砍,如同虎狼一般在阵中冲突。
他手中的刀、锤都已经被黏糊糊的鲜血挂满,好在手柄处的麻绳被血浸透之后,反倒越来越结实,让他没有武器脱手的顾虑。
整个刀盾兵的左翼,时不时的就发出大呼小叫!
“他又来了!”
“拦住他!”
就在裴元觉得打出了优势,马上能奠定胜局的时候,阵后忽然传来惊呼声。
裴元连忙去看。
就见那些从宜兴被征召来衙役和壮丁再也承受不住压力,直接开始溃逃了。
之前双方的差距太大,那些刺客恐怖的压力,吓得那些辅兵完全不敢乱动。
现在局势均衡,双方谁都顾不上他们了,反倒立刻就有人打了退堂鼓。
只要跑开点,躲到林子里,花不了多少时间,他们就能逃回宜兴去。
岂不是比留在这里,看他们决出胜负要保险?
一个生怯,立刻就像传染一样,引起了阵线大溃。
这些辅兵一跑,最先影响到的是火铳兵。
火铳兵人数不多,全靠辅兵帮着装填弹药。
辅兵一跑,那时不时响起火铳,立刻就开始哑火。
紧接着,让裴元没想到的是,影响到的竟然是三总旗!
陈头铁、程雷响和宋春娘一见形势不妙,战局有全面崩溃的风险,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赶紧保着裴元跑路。
宋春娘倒也罢了,一直担任着在裴元身后补刀的职责。
可陈头铁和程雷响都有自己的兵在带,他们这一脱队往裴元这边撤,立刻引起了手下的恐慌。
裴元真是连砍死这三个狗东西的心都有了。
只不过他也明白这三个货没有坏心,完全是能力不足,看不出此时的要紧。
可裴元好不容易打到这份上了,哪能功亏一篑!
他心中一横,直接选择大出血,当即大喊道,“我,千户裴元,自领亲卫冲锋!打赢此仗,人人赏银百两!”
程雷响和陈头铁见到裴元这坚决的态度,也知道之前做了蠢事。
他们一言不发,紧跟着裴元冲杀了上去。
持续的战斗,很快就连续触发了裴元“穷且益坚”被动状态,一层层的叠加让他身体的力量、速度,都达到了恐怖的程度。
凡是他当面之敌,被一锤砸中的,必然直接爆血而亡。
左翼的刀盾兵再也承受不住那恐怖的压力,直接呐喊一声,四下溃散。
锦衣卫们则大受鼓舞,一扫刚才辅兵溃逃时的颓势,加紧对伏兵的攻击。
裴元旋即又向中间的那群刀盾兵冲去,那些刀盾兵看看裴元,再看看马上冲杀过来的萧福的骑兵,那紧绷的神经,再也承受不住,不顾阵中头领的呼喝,直接四散而去。
裴元趁机大喊,“万胜!万胜!”
众多锦衣卫士兵见到了生机,都情绪激动的跟着呼喊,“万胜!万胜!”
最后一块坚持不退的刀盾兵终于也承受不住了。
除了一个头领模样的大呼不退,那些刀盾兵纷纷丢盔弃甲,直接逃散。
澹台芳土见那头领死战不退,一连杀了几个锦衣卫,当即披挂着泥石铠甲,如同硕大的狗熊一样向他扑去。
那武艺高强的刀盾兵头领,猝不及防下,直接被澹台芳土扑倒在地。
还不等他挣扎开,无数的泥土翻涌上来,裹在澹台芳土身上,越来越厚重,越来越厚重。
最后像是一个坟包一样,将两人埋住。
那些土石如同波浪般翻涌挣扎,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去。
裴元杀得上了头,叠加了数层的战斗状态,让他双眼通红,几乎失去了神志。
他的两手不停地挥着金瓜锤和霸州刀。
就连他面前跑的空无一人了,他还在一边呐喊一边和看不见的敌人在疯狂战斗。
那癫狂如疯魔的样子,让同一阵营的锦衣卫们都开始恐惧起来。
司空碎见状,连忙悄悄用藤蔓将裴元绊倒在地。
裴元踉跄摔倒,又立刻爬了起来。
远处的张可献看的莫名其妙,他见萧福的骑兵已经开始和那些溃退的刀盾兵缠斗起来,原本该乘胜追击的锦衣卫却因为首领不知道在搞什么,竟然裹足不前。
他和萧福才是一路人,当即策马赶来想要喝问。
等到近了。
就见裴元像个刚上战场被吓傻了的新兵那样,正在对着空气乱砍乱杀。
张可献大皱眉头,厉声喝问道,“你在发什么疯?!”
说完,从马上取了条绳索,想将裴元捆了,回头问罪。
赶过来的宋春娘见了这熟悉的一幕,惊的连忙大喊,“不要!”
然而张可献的话,立刻像是有了目标一样,将裴元吸引住。
叠了几层的战斗直觉和反应速度,让他直接丢掉武器,迅速的将那张可献扔来绑绳抓住,接着用力一拽。
张可献甚至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做,就被一股恐怖的大力拉飞下马。
张可献人还在怀疑现状,就已经被裴元拿在手中。
裴元刚扔了武器,索性很直接的用右手抓着张可献的脑壳提起,想要将他的脑袋抓爆。
宋春娘却知道吕达华那些人对裴元还有用处,慌忙大喊提醒道,“不要杀他!”
喊完了又生出恐惧和后悔之意。
裴元的目光果然被宋春娘吸引过去。
他那充血的眼睛里,错乱的出现着宋春娘的身影。
错乱的出现她的脸。
错乱的出现她的恳求。
然后裴元那昏头涨脑的潜意识,开始不停的告诉自己。
我记得她!
我记得她!
——系统提示:伱已经脱战。
裴元重重的喘息着,眼中的血丝一点点退去,浑身的疲惫感爆炸一般的袭来。
他的右手拿捏不住。
已经被吓得浑身瘫软的张可献,如同烂泥一样掉在地上。
裴元也一屁股坐倒。
这时那断片般的记忆,才一点点帮他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想起刚才对金乡卫指挥使司的副千户不太礼貌,裴元咧开嘴向张可献笑了笑,“对不住了,兄弟刚才杀得有点上头。”
张可献浑身发软的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裴元。
纵是他这种无法无天的狂徒游寇,在经历刚才生死间的大恐怖之后,都有些目眩神迷。
他脑袋彷佛还在隐隐作痛。
他的目光无意识的看了看裴元的右手,身体下意识的瑟缩了下。
裴元看了已经被吓破胆的张可献两眼,努力的强撑着站了起来。
抬头四下看看,已经明白了眼前的局势。
锦衣卫士兵刚刚取得一场惨胜,厌战情绪较强。
在没有裴元的明确指示后,直接停了下来,开始收缩。
萧福所部的骑兵和那些溃退刀盾兵杀了一阵,因为没有锦衣卫的支援,颇有两败俱伤的架势,正气急败坏的设法抽身。
那些逃散的衙役和丁壮,正好遇上后面来夹击的陆訚骑兵,出现了大量的死伤。
陆訚偷袭后路的这小股骑兵,见前方大局已定,杀光了那百十个衙役丁壮后,就直接从侧翼撤离了。
整个战场的形式已经趋于明朗。
裴元也不纠结太多,提起刀锤,回到阵中。
司空碎和澹台芳土怕出现困兽之斗,刚才有意放水,没让士兵乘胜最后一搏。
见裴元过来,都有些忐忑。
裴元却没多说什么,让众人检查了弓弩、火铳,随后向人要了一匹马。
等到裴元上了马,开始往外走,司空碎和澹台芳土才觉出不对劲,连忙问道,“千户,你这是去哪里?”
“外面的刺客还没有退!”
裴元的脸上却有一丝古怪的笑意,他对司空碎道,“差不多了,就到这里吧。”
司空碎和澹台芳土都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怀疑裴元刚才伤了神智,到现在还没好。
裴元却笑得越发古怪了,他甚至想要在马上哈哈捧腹。
这件事,司空碎本来就不懂啊。
他们懂什么?
他们又怎么能看明白,自己布下的局中之局?
裴元脸上很快浮现平静之色,“让兄弟们都原地修整吧。对了,找几个人,把那些逃兵的头颅都割了,无头尸体放在一块。”
司空碎应了下来。
裴元努力克服着身上的疲惫,缓缓策马而出。
他看着小地图上的红点,向陆訚藏身的那个山坡行去。
那山坡上的陆訚看着底下惨败的战场,正脸色难看的吓人,忽听有人说道,“公公,那裴元过来了。”
“嗯?”
陆訚的目光挪动,看到了那披着大甲,跨刀提锤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