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榆神色愈发凝重，顺着那缕烟尘就走到了井边。
许仙自然也跟着走了过去。
俩人望向井内，此时的夜色早已不像梦中那样昏沉，皓月当空，远处的灯火也提供了一些可见度，所以二人都看到了，就在那井里有什么东西快速的翻腾了一下，‘咕咚’遁入到了井水之中！
“妖物！”秦榆喝道，下意识的想要将许仙拦在身后。
不过冷不丁想到了之前那个血红月色下的身影，微微一怔，有些尴尬的收回了已经抬起来的手。
至于井里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妖精，总之灵力太微弱，秦榆直到这会儿才勉强察觉到。
但灵力再怎么弱小，终究是妖，她侧过身就想去拿腰间的符纸......
“它好像没有什么恶意。”许仙轻声道。
“啊？”秦榆一愣。
“它见到咱们明显很怕，都缩进水里了。”
许仙的神色似是有些担忧，然后竟将井边的水桶拾起来，拴上绳子上，丢了下去。
“你干什么？”秦榆惊讶的看着许仙。
“拉它上来啊，也不知道在水里呆了多久，肯定冻坏了。”他说着，便握着井梁上的绳子晃了晃：“小家伙，爬到水桶里，我拉你上来。”
秦榆都懵了，她条件反射的想要制止眼前这个家伙。
井里的是一只妖精啊！
刚才自己没说清楚么？
可是，也不知是因为许仙的神情真的很忧心，还是因为秦榆觉得，把那妖精拉上来更容易将其诛杀掉。
反正她就这么怔怔的望着眼前的书生，一只手已经搭在他的肩上了，却一直没有将其拽开。
而井里的那只小妖精也真的是太冷了，虽然很怕，但是犹豫片刻，求生的欲望还是促使着它赶紧爬进了桶里。
就这样，许仙转着井梁上的把手，将那水桶给摇了上来。
“吱————”
水桶还没到井沿的时候，那妖物就发出一声细弱的嘶吼，猛地窜了出来，然后嗖的一下躲到了不远处的一颗矮树后面。
“想跑？！”秦榆指尖快速掐起一个印诀。
“别太大声，吓着它了。”
许仙伸手拦住，然后缓缓的走向了那棵矮树，俯下了身子。
“别怕，你现在很安全。”他对着面前的阴影小声说着。
没有回应，不过从树后缓缓的探出一颗小脑袋，白亮的毛发被水浸透，夜风吹过，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瘦小的躯体在不断的颤抖。
“狐妖......”秦榆走了过来，手里已经捏着一张符纸，神色也依旧严厉。
许仙缓缓的朝前伸出手：“出来吧，太冷了。”
“嗷——”那小狐狸吼了一嗓子，声音抖得厉害，但是还是极力的试图展现出自己的凶狠，挥舞着爪子就朝着许仙抓来。
许仙没躲......
所以刺啦一声，那尖锐的爪尖直接划破了他的手心，血开始顺着伤口往下淌。
秦榆见状，下意识的想要将符纸掷过去，但是却发现许仙并没有因伤痛将手缩回来，甚至神色都没怎么变，依旧望着那瑟瑟抖着的小狐狸：
“这位姑娘只是看起来凶了些，她不会伤害你的......”
“啊！！你......你说什么？！”秦榆整个人都懵了，一时之间显得有些慌乱。
自己可是一位修行者啊，许仙这家伙怎么能乱说话！
不过好像是因为许仙的态度真的很诚恳，那小狐狸将爪子稍微往回缩了缩，看着面前那往出流着血的手，呜呜的低吟着，内心又不知挣扎了几番，最后，终于忐忑的走出了树后。
许仙笑了笑，将其抱了过来，然后用长衫裹住，擦拭着它身上冰冷的井水。
一开始，那小狐狸还挣扎了几下，但是被突如其来的温暖包裹着，渐渐的也平静了下来。
许仙赶紧就这么抱着，小跑着回了屋......
......
小院的偏房里，秦榆望着眼前的炉火，眼神呆滞，就好像还没从刚刚的噩梦里醒来一样。
自己旁边坐着的......是那个书生；
再旁边的床榻上......是一只狐妖。
现在它缩在被子里，也不知道掉进井里多久了，寒冷，饥饿，怕被淹死而一直不敢睡觉，总之它的身体早已精疲力尽，刚才许仙喂了它一些干粮，转瞬间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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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说是昏了过去比较合适。
可......可自己是个修行者啊！
现在旁边就是一只妖精，自己却没有直接将其诛杀，反而就坐在它旁边烤火。
这火还是自己用符纸点的。
反正不管怎么想，秦榆都觉得很不自在，那好看的双眉一直蹙着，时不时不悦的瞥向许仙。
许仙似乎是感受到了目光之中的不满，笑了笑：“还想着除妖？”
“吾辈修士应以除妖诛鬼为己任，守国之根本，护百姓安危。”秦榆十分严肃的说着：“这是老皇帝在天枢处匾额上写的，我自然谨记！”
许仙往火里添了根树枝：“你看，你也说了，除妖诛鬼是为了守护家国百姓，这小狐狸又没有害人，杀它干嘛。”
“这房子的租客一个个的都被噩梦惊扰，都是因它所为！”
“它掉井里了啊。”许仙无奈笑道：“肯定害怕极了，那还能控制住体内的那点灵气，或者是怕被你这样的人发现，总之，它只是想活命，它有什么错。”
“可它是妖！”秦榆明显还没有放弃自己斩妖除魔的想法：“万一它以后吃人作乱，怎么办？！”
这句话其实听着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许仙似是一下子沉默了。
夜里的火光照在他脸上，似是映出了一些秦榆无法理解的无奈，极为遥远，远到没人能懂，更无处申诉。
“是啊，万一它以后吃人作乱怎么办？”许仙平静的道：“可那是以后的事情啊......咱们难道就因为它未来可能会作恶，就要防范于未然，就要剥夺它活下去的权利么。
那么若是一个妖精有了灭世的威能，不管它是善是恶，就必须被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所怨恨么？
那么一个孩童出生的瞬间，便会面临着未来无数的善恶抉择，难道就因为他们可能不是好人，就将其杀死在襁褓里？”
秦榆的双眉越皱越紧，她能听出对方话里似是包含着一些极其复杂的东西，但是她暂时无法理解，只是觉得这些话有些过于坚硬，没想出来应该如何反驳，所以冷哼道：
“强词夺理......”
许仙的眼中倒映着柴火的光。
“嗯，逆着天下人的想法，自然就是强词夺理。”他淡淡的笑道，竟然不再纠结谁对谁错：“但是这小狐狸就放了它吧，就算是它能修炼得道，能够作恶吃人，那也是几十上百年之后的事情了，到那时自然会有人收拾它。
可若是它只是安安稳稳的做一只小狐狸，那你就相当于救了它。
救......总是比杀更珍贵些。”
许仙的语气很诚恳，秦榆在他眼中倒映的火光里，品啧出了一丝温暖。
这让她有些诧异......因为就在不久前，他还因为杀了人而被关进了大牢，就在几天前的那个夜里，他还拼劲一身重伤，斩杀了一只妖精。
杀人救人是他，杀妖救妖也是他。
秦榆发现，自己越发的不理解眼前的人了。
他有着什么样的过往，为什么有着如此古怪矛盾的性格。
不过她没有去询问，就像是之前说的，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也许这只小狐狸就是他们最后的交集了。
所以秦榆沉默着，点了点头。
许仙也沉默着，木柴噼啪作响，暖和的被褥间，那个小狐狸沉沉睡着，待太阳升起，一切便会成为回忆，这一生估计都不会再记起。
没有人知道，就在上京城外的一座高山之上，那月光和云雾之间，有数以千计的狐狸盘踞在峭壁上，山岩中；或坐或站，有的一身毛发炸散，怒目如巨兽；有的轻盈盘坐于纤细的枝头，如在风中荡漾的烟云；有的已经能够化身人的躯体，负手而立；有的双瞳骤亮，身周真气流转，引得雾气缭绕，无疑都是上百年道行的大妖了。
没有人知道这些狐狸是哪里跑过来了，更不知道它们为何而来，色彩各异的毛发如秋后的落叶散于山巅，如果有那么一双眼睛能从高空俯视，一定会被这千狐临山的奇景所震慑到，误以为是天上的霞光掉落了凡尘。
而这些狐狸此时此刻，全都忧心忡忡的望着极远处的那座雄城。
似是在那城中，有着它们视为族群生命的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