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的年龄其实很不好计算。
他的意识虽然存在了500多年,但是其中大部分时间,都处在一种等待轮回的状态,那种状态下的他没有身体,不能呼吸,看不到任何的事物,甚至他都不确定自己算不算是一缕魂魄......
所以他真正的能够被称之为人,能与这个世界产生交互的时间,两辈子加起来也只有那么几十年。
如果从重生后呱呱坠地开始算的话,那么他今年应该23岁了。
从7岁的那年开始,他就养成了写信的习惯。
事实上那也算不上是信......因为【信】起码要寄出去,而许仙总不能把信寄到佛国最中心的那座塔里,收信人自然也不可能是那只被封印着的灭世妖仙。
所以他只不过是在记录这些年自己经历的点点滴滴,等到救出娘子时,再将信亲手送到她的手上。
在那一封封的信里,他曾经仔细的跟自己媳妇‘讨论’过,除了修行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将她救出来。
就比如入朝为官,发动政变,或者隐匿山林,招兵买马,横推了西边的那座佛国。
但经过不断的思考后,这些想法全被一一排除,最后似乎也只剩下了修行这一条路可走......毕竟只要修为比那个臭和尚高,漫天的佛光就拦不住他。
《八月初三,夜雨》
李氏人很不错,心情好的时候就格外豪爽,她总是强调男人不做家务,不哄孩子是不对的,今天我同意了她的观点,她很开心,免了我一个月的租钱。
《八月初四,回潮》
今天李氏来,想让我治治老李的腰,说几年前受伤之后,就不敢使劲了。
其实老李的腰根本没有伤,他就是懒着动弹。
我没敢告诉李大姐,怕她朝我要房租。
刚才老李来了,带了些臭豆腐,说是渝州的特产,很是正宗,我闻了闻,然后都就给小黑了。
小黑吐了。
《八月初六,艳阳》
二妞是他们的闺女,很乖巧,也很聪明,月初那会儿,把她娘的水粉给打翻了,就用白面混着口水塞进了水粉盒子里,还跟我炫耀,说看起来一模一样。
今天李氏跟我说,她的脸感觉有些痒。
我其实有点慌,因为二妞为了保持‘水粉’的湿润,时不时的就得再吐点口水进去。
而具老李所说,她挺爱吃那臭豆腐的。
《八月初九,天晴》
老李算是个比较顾家的男人,今天他跟我说起上个月县老爷请他们去红翠坊的事情,还说他愣是一个人在大堂坐了一宿,都没上二楼。
不过那些新来的衙役都太年轻了,不了解赵知县的为人。
人家说的是请客,可没说掏钱......
老李身为捕头,也没提醒一下,说当差役的第一课,就是要体验世事险恶。
真是用心良苦啊。
不过他在大堂坐了一宿,喝了好几壶酒,第二天迷迷糊糊的,把妖案的卷宗都给丢了。
《八月十一,雨未至》
小黑喜欢上了一匹母马,通体白色,确实很漂亮。
我倒是不反对驴子和马在一起,但是小黑太矮了,够不着。
它最近心情似乎很不好。
《八月十二,骤雨》
我其实也一直在寻找小青的踪迹,但一直没有线索。
前些天听说书先生讲起,曾经好像是有一只惊世妖仙在金山佛国周围作乱,和无数高僧大德不停不休的打了近百年的时间,终究是被佛光耗空了修为,烟消云散了。
你我都知道小青的脾气,这是她能做出的事情。
我不太确定应不应该说起这些,但是想到这一切你终归会知晓,那么从我口中说出来,应该比你一点点的自己去寻觅要好上一些。
try{ggauto();} catch(ex){}
《八月十四,朝露寒》
二妞被揍了,因为她忘了自己曾经都干了啥,嘲笑她娘把面粉抹在脸上。
李氏把水粉倒进锅里烙了一下,出来了一张饼......听说当时二妞的哭声整条街都能听到。
《八月廿五,天晴》
我又进大牢了,这里的囚犯人都很好,伙食也不错。
那些放在行囊里的草药变得更有效果了,我依旧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小黑现在听力越来越好,看的越来越远,我甚至怀疑它要化妖了。
但是拿元石测过,它身上没有一丁点的元气波动......
真希望你能在我身边,这样我就不用独自摸索。
《八月廿六,夜雨》
今天我救了一位修行者......
......
许仙就这样安静的写着,细小的字体在那小册子上已经占满了整页的篇幅。
他又提到了西湖的那场雨,第一次被娘子化蛇吓得昏了过去的尴尬情形,烛光碎影,笔墨轻轻滑动,曾经的杨柳溪畔,发鬓白纱,指尖红线。
也不知过了多久,火盆里的木炭发出了一些轻微的响动,许仙抬起头,默然一怔,从回忆中脱身。
这才意识到,原来身旁空无一人。
又忽的,一阵风吹过,书页轻轻起伏。
是门帘被掀起。
许仙望了过去,看到一名镇妖军兵站在帐篷前,很是尊敬的欠身道:
“许公子,大人他醒了......”
......
走过废墟,掀开不远处一间帐篷的门帘。
帐内的老人安坐在床榻上,身上的血只是经过简单的擦拭,不过能看得出来,经过休息后的神色已经好了许多。
修行者就是这样,在真气的滋养之下,气血恢复的速度是正常人无法比拟的。
然而这会儿的许仙已经用热水清洗了身子,又换上了新的长衫,在针线和药物的帮助下,他的伤势看起来竟然比老人恢复的更快一些,丝毫看不出,就在刚刚他还因为重伤昏死了过去。
“在下许仙,见过老先生。”他行了一个书生常用的礼节。
其实这句话,不久前许仙已经说过了,不过此时此刻再听来,却给人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陆玄宾老人笑着,视线落到了对方身上,就如同那些年迈的长者欣慰的望着一位才华横溢的晚辈,而且不仅仅是欣赏,目光还有着一抹毫不掩饰的感激。
“你救了老朽的命。”老人开口道。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许仙为自己重构血流和呼吸,但是老人清楚的知道,在那样的重伤之下,是需要多么精湛的手段才能让自己活下来。
而雨幕之中,这年轻人利用一副平凡的身体将那妖精细细斩杀的画面,稍一回忆就能浮现于眼前。
“两次。”陆玄宾很郑重的补充道。
许仙并没有像是想象中那样,谦虚的说什么‘这是晚辈应做之事’一类的话,反倒十分直白的点了点头。
老人眼中的欣赏又浓郁了几分,笑容也更盛了几分,依稀能够看到年轻时候的豪迈和洒脱。
“我这一辈子虽没什么大成就,但终归是名修行者,许公子若有什么心愿,不妨说来听听。”
许仙沉默了起来......
没人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看起来似乎只是在十分专注的去思考,又像是忽然间的愣神,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
然后,用最清晰、而且认真到显得有些缓慢的语调说道:
“我想要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