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小县城捕头的性命。
所以就算老李的话再怎么铿锵有力,再如何能给予人信任之感,可面前女子依旧沉默不语。
秦榆身为修行者,她天然的站在一个常人无法触及的领域,同时也有着正常百姓不曾拥有的眼界,所以她下意识的不信任市井之间的医者,觉得这些人的医术不够精湛。
即使偶尔有那么几个人拥有一些医道上的天赋,可终究无法沟通天地元气,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无法理解什么是经脉运行,也无法明白那些源自于真气溃散而引发的病症,更加没办法利用真气或者灵泉仙草来修复病患体内的伤势。
这不是因为她为人傲慢,看不起平民百姓,而是如同人类无法理解妖族的情感一般,因为两者之间本就有着无法逾越的隔阂。
即使此时此刻,她已经不得不求助于这些平凡之人,也依旧无法改变这一观念;再加上那个叫许仙的医者竟然是个囚犯,这已经不仅仅是医术高低的问题了,而是涉及到了善恶秉性,让她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对这个人产生一丁点的好感,更别提信任了。
“天枢处还没有能赶过来的医者么?”她问道。
旁边的那名天朝军卒摇了摇头:“昨夜圣上病情加剧,天枢处紧急分派医者入宫,剩下的人还需要维持修行者归京等事务的正常运转,这一整天怕是都空不出人手来了。”
秦榆的唇间紧紧抿着,显得有些发白:
“回内城去请草堂的大夫过来,还来得及么?”
“已经派了快马入城,但是现在正是商旅进出的档口,再加上往返的路程,怎么着也得两个时辰。”
其实这所有的方法,在一开始就已经全都盘算过了,而且也已经得出了最终的结论,不然他们也不会来到淮安。
秦榆眉目间的焦急愈发深刻,她看着昏暗灯光下那扭动的躯体,又看了眼一旁还保持着拱手姿势的县城捕头,想着自己师傅那看起来令人心惊肉跳的恐怖伤势。
也不知思绪中反复挣扎了多少次,最后,似是也只能压下了内心的抗拒。
点了点头。
......
淮安县。
监牢。
八月的晨风从铁窗吹入,让牢狱之中也显得颇为清爽,正好太阳爬升到了一个很不错的位置,阳光线照射进来,铺散在那张垫着厚实草席的床上,暖洋洋的。
这张床铺的位置很不错,本来是那名山贼统领的。
可许仙刚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就下意识的找了个舒服的位子坐下,恰巧,这个牢房里的人都很客气,也没过来阻拦,他索性也就不乱挪地方了,免得给人家添麻烦。
至于他占了这张床之后,那山贼的头领睡哪......这不重要。
现在阳光正好,窗外隐约能听到潺潺的溪水和鸟鸣。
许仙坐在床榻上,手里提着一支笔,正在一本小册子上写着什么,他的神情十分的认真,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某种回忆里,嘴角时不时的泛起一丝美好的笑意。
看的角落里的狱友们一个个心里发毛。
他们实在是不理解,一个月底就要问斩的人,怎么能如此悠然自得的在牢里写东西。
看他那架势,肯定不是在写遗书,而是在写信,或者是游记。
而且让他们更加不理解的是,这些笔墨和手稿册子,竟然是一头驴送进来的。
额......虽然很难去描述,但是就是有一头驴,抬起了两只前蹄,扒在了牢房外面的墙上,使劲的把脑袋给凑到铁窗前,嘴里叼着这些玩意,一件件的给那个书生丢了进来......
根本无法想象当时那画面给这些山匪造成了多大的冲击力,这淮安的大牢虽然不比京城里的天牢,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靠近的啊,而且那铁窗的位置可不矮,一个正常的汉子都得举着手,蹦着高,才勉强能够摸到。
所以那驴子是怎么把脑袋凑上去的?
不过不论这些山匪有多么疑惑不解,终究是没有人敢过去问上一嘴,更加没有人敢凑前点,看看这书生到底写的是啥。
突然的,牢门的声音响起。
山匪们也没在意,估摸着又是哪个同伙要上刑场了,狱卒过来通知一声;反倒有点担心地上躺着的头领还能坚持多久,别还没轮到他问斩,就先死在牢里......没有经历菜市口砍头的山匪人生,是不完整的一生。
可出乎意料的是,进来的不是狱卒,而是一名神色极为复杂的衙门差役,看那差服好像还是个捕头。
老李站在离铁栏稍远的地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用力的拍了拍自己胡子拉碴的脸;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许仙,是朋友,是救命恩人,是房东和租客,还是官差和囚犯。
不过最终他只是抛开了这些无用的念头,示意身后的狱卒把牢门打开,然后就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对着床榻上的许仙直接开口道:
“许老弟,我来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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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话音刚落,他就愣住了。
因为不论是那些缩在角落里的山匪,还是地上躺着的壮汉,都让这间牢房显得十分的怪异,而且面前的书生手里竟然握着一支笔......
“你......你在干嘛?”老李指着许仙手中的纸笔问道
许仙这会儿已经抬起了头,微笑与老李对望着,丝毫没有惊讶于他的到来。
“哦,在把一些有趣的事情写下来。”
“啊?”老李一脸的问号。
“就是记下一些回忆或者见闻,等见到娘子后,与她一起看。”许仙解释着。
老李眨巴眨巴眼睛,一时之间也没去琢磨对方话里的深意,只是惊讶于这家伙从哪搞来的笔墨纸砚?
这是牢房,又不是书房,里面关的可都是穷凶极恶的山匪,万一被人抢了支笔过去,戳死个狱卒咋办!
竟完全忘记了,许仙才是那个最应该让人提防的人。
“李大哥刚才说,救我?”
还是许仙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老李这才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坚毅的光彩:
“长话短说,附近有位大人物受了重伤,正好你医术高明,只要你把那人给救了,我敢担保这淮安县没人敢砍你的脑袋!!”
说着,他对许仙比划了个手势:“还愣着干嘛,赶紧跟我走!”
他看起来很急切,但语气中却充满了希望,若是细细品味,甚至还带着一股子孤注一掷的豪迈。
所以许仙愣住了,他略显惊讶的看着面前的老李,一动没动。
这么多年了,走过了这么多的地方,有过这么多次的牢狱经历,他从来没有期待过谁会来救自己。
而事实上,也的确没有人试图拯救一个死囚。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过两天应该就会离开这监牢,不论是趁着送饭时顺走牢门的钥匙,还是点燃一朵白芷花,让这牢里的人好好睡上一觉,反正他有好多方法。
那之后,他就会离开淮安,就如同曾经的好多次不辞而别一样,毕竟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
所以,在老李那急切的话语之下,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了,随即发现自己的心中竟然泛起了一丝许久都没有体会过的暖意。
许仙无比真诚的笑了起来,但又摇了摇头:
“谢谢李大哥的好意了,不过就让我呆在这吧,以后,也请不要为我的事情费心了。”
老李一怔,像是看疯子一样的看着许仙,然后猛地加大了些音量。
“你在说啥胡话?!这里是大牢,月末你就要被拖出去砍脑袋了!”
许仙依旧笑着,没有回应。
“快跟我走啊,你还有家室呢!你刚才不是还提到家里娘子么,她还等着你回去呢,难道你就要死在这里?!”
可能是家庭这个词儿对于老李来说就是生命的最大意义,所以他的语气之中甚至带了些愤怒,直接走过来一把抓住许仙的胳膊:
“快跟我走!”
他使劲的往起一拽,不料因为用力过大,竟然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监牢地面的凉意顺着大腿根窜上来,让他哆嗦了一下。
直到这时,老李才猛地想起来,眼前的瘦弱书生,可是曾把半个淮安县差役都吓得不敢动弹的可怕之人。
同时也忽的发现。
自己其实......从来就不了解对方。
不知道许仙到底来自于何处,不知道他为何云游四方,不知道他曾经的经历,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有何困惑,遗憾,或诉求,甚至不知道他为何会在夜里收割那些污秽恶心的生命。
李捕头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自己与这书生,也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
他呆住了,看着那晨光之中,笑容温和的书生......
“真不走?”
许仙再次摇了摇头:“不走。”
老李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为了救对方,他废寝忘食,对方不想走,那他也不问缘由,这可能就是萍水相逢之人最好的相处与分离。
“好吧,正好那位贵人似乎不太喜欢你,这也许就是天意。”
他喃喃着,身子绷的很紧,想再看一眼书生,但终究没有抬起头。
许仙看着老李那黯然情绪,估计是想要为其缓解一下,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好奇心作祟,便岔开了话题般问道:
“李大哥口中的伤者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救了,就能免了死罪?”
老李这会儿已经转身走向牢房门口了。
“哦,是名天枢处的修行者,除妖时受了伤。”
他简短的回应着。
......
完全没有注意到,修行者三个字出口的瞬间,就在自己身后,那平时安静闲适的书生豁然的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