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余墉城的阴暗角落里,许多魔神鬼鬼祟祟,在阴暗和污秽中仰头上望,上方的余墉城光彩夺目,然而城下却黑压压的,像是一片高不可攀的悬崖。
魔神的地位在仙界就是如此不堪。
如麒麟白泽这样的神兽还可以做仙人的坐骑看门兽,但如相柳这样的魔神,便没有仙人收留了。
运气好的魔神可以躲在穷山恶水里,运气不好的,便只能在仙城的排污渠里讨生活。
倘若运气再不好,便会被仙人捉住,拿来炼宝。
城下排污渠,几个童子来丢泔水,把炼丹房里炼废的灵丹和生活废物混着污水倾倒下来。
这里是仙宫的阴暗处,腐臭熏人,不少魔神都是栖息在这里,从仙宫中的厨余里寻找点吃的。仙人们吃的东西都是好东西,龙肝凤胆吃不完便都会丢掉,这些可都是充满了灵性的宝贝儿!
生活在排污渠下的魔神并非天生就是魔神,只因废丹中往往有魔气和毒性,这些生活在阴暗处的仙界生物在是食用这些东西之后,形态扭曲,性情也因此大变,侥幸活下来的往往向魔神形态展。
当然,没活下来的自然是沦为其他魔神的食物。
排污渠中,相柳欢呼一声,急忙扑过来,对其他抢食的魔神拳脚相加,将那些敢于和他争抢的魔神打得抱头鼠窜,独占这里。
那些魔神惊惧,纷纷跳出排污渠,萎缩在角落里瑟瑟抖,不敢与他争抢。
相柳一个猛子,扎到绿油油泛着腥臭的沟渠里,九个上身在水里乱捞,终于从污秽中捞到一颗废丹,欣喜万分,顾不得恶心便要往嘴里塞去。
就在这时,他突然停住,没有把这颗废丹吃下去。
因为他看到排污渠的上方,白泽、女丑等奇奇怪怪的人站在那里,盯着他手中的废丹。
“下界?”
相柳听完白泽的话,不由暴怒起来,厉声道:“我犯贱才会下界!老子好不容易才来到仙界,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我早上吃着龙肝羹凤卵粥,中午享用仙人为我炼制的仙丹,晚上还听得到仙人弹奏的小曲儿,日子过得不知有多好!老子会犯傻陪你们下界?做你他娘春秋大梦……这灵丹好得很,仙人炼的!脏?一点都不脏!”
他把那颗绿油油冒着毒气和魔性的废丹塞入口中,大口嚼动,仰头吞下,被噎得眼泪直流:
“干净着呢!老子就喜欢这口!老子是魔神,本来就该生活在这种地方……”
相柳说着说着,突然哇哇呕吐起来,把刚刚吃掉的废丹,吐得一干二净。
他跪在地上,只觉魔火灼心,愈难受起来。
“老、老大……”一个贼眉鼠眼的魔神从排污渠中探出头来,陪笑道,“你吐出来的,不吃了罢?”
相柳怔了怔,突然泪流满面,哽咽道:“这不是我想过的日子,这他娘的不是……”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一边抹泪,一边跟上白泽女丑他们。
“饕餮,你是饕餮吗?”
小白羊走在余墉城中,只见饕餮被人拴在一处仙府外的柳树上,那仙府外还被拴着许多神兽魔兽,府上正有仙人设宴,宴请宾客。
少年饕餮化作大头娃娃,脖子上拴着锁链,手脚踞地,面相凶恶,正向其他神魔龇牙咧嘴。
“去你娘的!”
饕餮听到白泽说明来意,抬起脚蹭蹭自己的大脑袋下巴,骂咧咧道:“老子会信你?老子现在过得不知道有多好!老子想吃什么便吃什么,老子……”
白泽被骂得灰头土脸,狼狈而去。
“我去劝他!”
相柳走上前去,只见被拴着脖子的大头娃娃把锁链扯得笔直,向不远处神兽抓去,只是死活抓不住对方。
那神兽闭目养神,睁开半只眼睛懒洋洋的瞥他一眼,随即又闭上眼睛。
“饕餮哥,我在余墉城排污渠从泔水里找吃的,你天天怎么吃?”相柳凑到跟前问道。
饕餮落泪,没有说话。
相柳道:“我不想过这种日子。我本来便不是仙界的,饕餮哥也不是仙界的对不对?咱们在下界是称王称霸的存在,想吃谁就吃吃谁,何必在这里受苦受气?那头羊有法子可以带着我们离开……”
饕餮闻言,转过身来,把那株仙柳连根拔起,塞到嘴里,把仙柳吃个干净。
他脖子上的锁链是仙人给他炼制的宝物,一是用来栓他的,一是给他防身用的,一时间他解不开,所以把栓自己的仙柳吃掉。
“走!”饕餮爽快道。
“崽种,我不是给人展览的,而是这里有紫金竹。老子这辈子便没有吃过这种可口的竹笋!”
貔貅魔神坐在笼子里,挠了挠肥硕的屁股,又抽出一根紫金竹笋,一边剥笋吃一边对笼外的白泽道:“他们喜欢我,这里每一个崽种仙人都喜欢我,老子才不会跟你们下界,过颠沛流离的苦日子。”
白泽道:“你是天府洞天的,跑到仙界里来作甚?仙界又不是你的故土!”
貔貅冷笑道:“正是因为仙界没有貔貅,这些崽种仙人才会这么喜欢我,你看他们给老子造的牢笼多结实?下界有这么结实的牢笼?有这么多紫金仙竹?”
白泽道:“倘若你把紫金竹的竹笋,种到天市垣,肯定能成活。天市垣里也有仙气,而且崽种阁主还会让你管通天阁的钱。你是知道的,崽种阁主自从成为阁主之后,花钱如流水,从前的阁主加在一起花的钱也没有他花的多……”
貔貅张着嘴巴,忘记了吃嘴边的竹笋,喃喃道:“没错,崽种阁主是有史以来最败家的阁主……”
白泽循循善诱,道:“他没有你不行。”
“没错,他没有我不行。”貔貅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推开牢门,——那牢门没锁,毕竟谁敢偷仙人的东西?
“崽种阁主需要我,我为了他舍弃了这狗日的仙界的香甜仙气,还有那恶心的劫灰味道儿。”貔貅一边偷盗紫金仙竹,一边骂咧咧道。
过了两个月,白泽又寻到了梧桐树上的九凤,给人当坐骑的天鹏,鞍前马后伺候人的睚眦,给人做小妾的腓腓,饿得皮包骨头的穷奇,最后又寻到太岁。
“白哥,我很好,我在这里真的很好。仙人喜欢吃我,但不是顿顿都吃,不吃我的时候便把我丢到瑶池里养着。那里的仙气别提有多浓郁了!我被吃习惯了,我在下界被饕餮和穷奇吃,在这里被仙人吃,我觉得日子和从前没区别……
“我不走,我真的不用你们搭救!我要叫了……我真心想留下来被仙人吃,我觉得挺好!我真的要叫了……什么?今天仙帝征讨伪帝尸妖,要杀十个太岁犒劳三军?走!我们立刻走!”
……
白泽把能找到的神魔基本上找齐,除了十多个神魔确实不愿意下界之外,还有几个神魔已经死在仙界,性灵与肉身俱灭。
众神魔心中一沉,除了仙箓山之战,这是他们最大的伤亡。
“神魔在仙界,身不由己,生死也不由己。”白泽感慨道。
“现在只剩下应龙了吧?”女丑问道,“咱们要不要去找他?”
“找他做什么?”
众人异口同声反对,“那头鸟龙是咱们中牌面最大的,唯一一个能够登堂入室的,地位比咱们高多了!”
“咱们只能在仙人府邸的门外守候,最多就是长得妖娆点儿给仙人做小妾,还要住偏房,连自己的宫殿都没有。但他却可以进入厅堂,盘在柱子上,不知羡慕死多少神魔!”
“他是仙帝的家臣,得宠着呢!他都不用给仙人做坐骑,只需要盘在柱子上便有饭吃。”
“就算去找他,他也未必会跟我们一起走,更何况谁能进入仙帝的居所?那里,也是咱们这些仙界底层能去的地方?”
女丑白泽等人只好打消去寻应龙的念头,众人结伴而行,向北冕长城进,对于仙界来说,只是少了几个可有可无的神魔罢了,但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尊严、自由与生命!
这一日,他们终于来到了北冕长城脚下,仰头上望,但见亿万星辰堆砌的长城浩瀚壮观,难以攀登。
还有诸多仙人正在搬运星辰,填补仙帝尸妖造成的坍塌。
“我们原路返回。”
白泽悄声道:“想要下界,便须得偷渡北冕长城。倘若惊动仙人的话,我怕我们谁都走不了。”
正说着,他突然看到前方长城脚下有一个头角峥嵘的黄衫少年,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站在路边。
“应龙!”
众神魔不由得惊讶不已,连忙奔上前去。
“从前,我好吃懒做惯了,觉得在仙帝麾下做事,只需要盘在柱子上便可以有吃有喝,不用动弹,这个铁饭碗便可以吃一辈子。我以为我想要这样的生活,所以我被召唤下界后,拼命想要回到仙界。”
黄衫少年向他们笑了笑,道:“来到这里之后,我还是盘在仙帝家的柱子上,但是我的心却始终不得安宁。我知道,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生活,不在仙界。”
他的道心在骚动,仰望长城:“我想要的生活在长城的另一边,在那里的我,拥有友情,有欢声笑语,而不是像雕塑一样盘在柱子上。那里有着许许多多同道中人,还有许许多多的秘密,还有铁与血,还有战场的狼烟。”
“行走在尸体堆积如山的战场上,脚踩着断剑残刀,这是我毕生的夙愿!”
他慷慨激昂,声音越来越大,少年白泽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有雄心壮志,不愿在仙界做个摆设,不要吹了。咱们走——”
他意气风,哈哈笑道:“人们都想偷渡到仙界来,但却没有想到,我们反而要偷渡到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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