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正色,将请柬拿到手中观看,便见上面署名是凌妃。
凌妃与杜雪霏是本家,未出阁前两人关系交好,出嫁之后依然联系密切,凌妃常常邀请杜氏前往宫中会面。然而自打杜氏过世后,便很少与将军府来往,前不久听闻凌妃诞下一小公主,未料想没等将军府有所表示,宫里已经遣人送来请柬。
请柬便请柬吧,为何偏偏是送来薛纷纷这里?这凌妃打的什么心思,让傅容眉头禁不住紧蹙。
“你打算去?”他拿着那张请柬问道。
薛纷纷不习惯两人挨得近,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能不去吗?请柬都送到跟前来了,对方是正三品的凌妃,再不去恐怕太不给人面子了吧。”
她考虑的比傅容周到,让人自叹弗如。
“正好我后日也要去宫里一趟,若是觉得乏味了就先请辞离开,我在外面等你。”傅容揉了揉她额前碎,不放心叮嘱道。
薛纷纷随口嗯了一声,想必还在因那日一事赌气。
傅容只得同她解释,“那把十字弩留有弊端,你拿在手上若是误伤了旁人该如何?若你当真喜欢,下回我拿一把概改良精准的教你便是。”
薛纷纷侧头佯装浑不在意,“你怕我误伤别人,结果还不是把我的手弄伤了。我才不喜欢呢,日后你的东西我都不会碰了。”
说着就要从他身边下床,被傅容一伸手捞住了手腕,她踉跄了两下堪堪站稳,“你又做什么?”
“同我到个地方。”傅容带着她往外屋走,不多解释。
折屏外是莺时和季夏担心的面容,方才将军那般气势,不明情况的还以为他要吃了小姐,现下见两人平安无恙地出来,均长长松了口气。又见傅容不容置喙地拉着小姐往外走,小姐在后吃力地踱步才能跟上,这样亲昵的光景并不常见,两人互换了个暧昧眼神,心照不宣。
傅容要领薛纷纷去的地方是他的书房,推开直棂门先闻见的不是书香味,而是被一排排刀剑闪花了眼。
薛纷纷转身欲走,奈何门已经被他先一步阖上,“将军这是何意?”
墙面正中央悬空紫檀架上摆放着一支身佩雕羽制成的箭羽,燕尾蝥孤,是不可多得的好箭。傅容拿下来问她:“夫人觉得这支箭如何?”
薛纷纷听闻他的书房从不让外人进过,陡然被带入其中,竟有些缓不过神来,被墙面上悬挂的各式兵器晃住了眼。“我对这些并不了解,将军又何必问我。”
傅容看着她,忽而一笑,“箭是死物,人是活物,夫人如此聪慧,怎能不理解这点道理?若非要我从二者之间做一抉择,自然是夫人排在前头。”
说着就要将那把金仆姑好箭折在手中,薛纷纷虽然对此不懂,也能看出它极其珍贵,当即上前阻拦,“你说就说,干嘛还要毁了它?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就是想让我原谅你吗,我又不是那样不通情达理的人,你当初要是这样跟我解释不就好了,非要憋上一个月才说的出来吗?”
倒是个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若是当真通情达理,便不会因为置气不告而别了。
傅容并不拆穿她,“夫人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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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那日薛纷纷特意让莺时好好打扮了一通,髻上戴金绞丝灯笼簪,耳戴珠嵌金玉丁香,穿白绫对襟衫儿,缀遍地金掏袖,蜜合百蝶绣罗裙子下是高底儿鞋,略施粉黛的小脸更加俏丽明艳。
傅容已经在外等候多时,原本正在于一旁车夫交代事宜,见得她出来话语一顿,眼神落在她身上,直到车夫唤了两声才回神。
傅容道:“你在外面候着便是。”
车夫只得应下,待薛纷纷走到跟前正要给她摆放脚凳,却被傅容先一步扶上马车。车夫讪讪收回手,坐在前头挥起长鞭,“驾!”
车厢内薛纷纷尚未站稳,猛地再次跌入傅容怀中,结实胸膛直撞得她鼻尖生疼。
腰上手掌灼热,薛纷纷红了耳根,她连忙坐起身,退到一旁距离他稍远的地方。“多谢将军。”
傅容毫不避讳地看向她,低沉声音缓慢响起:“夫人这身衣裳我从未见过。”
薛纷纷莫名,“那是因为我从没穿过。”
傅容不再接话,一直到了紫禁城午门分别,两人各从东西两侧门进入。末了傅容仍旧不放心薛纷纷惹是生非的性子,念叨了好一阵儿才放她进去。
西侧门内早已有宫女等候,薛纷纷只带了莺时季夏两人,打了招呼便领着她们往凌霄宫走去。皇上即位三年,尚未立后,后宫唯有两位被册封了妃子品阶,一位是正二品的贤妃,另一位便是这位凌妃娘娘了。
此次设宴除她之外,凌妃另邀请了其他朝臣命妇,更有年纪与薛纷纷差不多大的官宦小姐。待她到了凌霄宫外,便听里面一片嬉戏笑声,听着好不热闹。
正堂已经坐了不少人,见着薛纷纷来忍不住侧目,唯有前头坐着的一位不露声色,气势最为凌人。然而她又不是锋芒毕露的角儿,只是清冷恬静的气质,平静无澜双眸落在人身上,不消一句话便能让人失神,果真是个美人儿,难怪旁人都说皇上整日被她迷得失了心窍。
薛纷纷走上前去一拜,“民女薛纷纷,见过凌妃娘娘。”
凌妃抚了抚织金缠枝菊花袖襕,淡笑了笑对一侧宫女道:“给薛夫人赐座。”
原来这便是嫁给傅将军做续弦的那位,众人得知她身份后低声交头接耳,又忍不住好奇时不时往她这边来看。唯有一个穿殷红折枝花卉纹短衫的姑娘肯同她说话,笑容亲切和善:“原来你就是娘亲口中的薛夫人,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薛纷纷确定对此人毫无印象,想了又想仍是忍不住问:“你是?”
对方扑哧一笑,“我只顾着见到你高兴,竟忘了介绍自个儿。我爷爷是武英殿李大学士,我叫李云龄,你唤我小名龄龄便是。”
真是自来熟,惹得薛纷纷都不好意思拒绝,“你叫我纷纷便是。”
由此便一不可收拾,这姑娘黏着她纷纷前纷纷后,听她字里行间还是个刚生过孩子的人,怎么还是这般活泼?
薛纷纷一时有些招架不住,好在不多时凌妃刚足月的小公主睡醒了,众人纷纷上前逗弄。小孩子咬着拳头咿呀学语,好不可爱,薛纷纷也想上前抱在怀里,奈何周围人太多,大都是为了讨好凌妃,根本没她挤进去的机会。
好不容易轮了一圈能让薛纷纷抱一会儿,只见一个粉团子落在自己怀中,睁着乌溜溜的大眼觑着她,咿咿呀呀叫个不停。薛纷纷心中喜爱的不得了,腾出一个手指头挠了挠她粉嫩嫩的脸颊,竟惹得她咯咯笑出声来。
“看来圆圆对薛夫人颇有好感。”凌妃在上头感慨,小公主尚未得皇上赐名,目前只有个小名圆圆,“若是雪霏姐姐还在,生的孩子想必也十分讨喜。”
一番话让薛纷纷停住动作,周围声音渐低,不敢有人接话。她顿了顿,继续若无其事地在小团子脸上碰了碰,嘴角抿起轻笑,“凌妃娘娘说的是,将军三十好几了还没个孩子,委实让人着急。”
使凌妃的话就像打在了棉花上似的,不痛不痒,薛纷纷将孩子抱还给一旁奶娘,“家姐前不久也生了孩子,这么小的一团,看着真叫人欢喜,大抵全天下的小孩儿都这般可爱。”
凌妃看着她不语,旋即轻笑,“薛夫人生了一张伶俐巧嘴。”
偏偏身旁李云龄是个缺心眼儿的,插话道:“这话不尽然,我家那个就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今日多亏娘娘邀请,才有摆脱他出来透透气的机会。”
约莫近午十分,凌妃有意请人留下用饭,说是从皇上那儿学来的,要在庭院里露天做饭,吃起来别有生趣。炊具锅碗一应俱全,在院里置备齐整,另有三名厨子掌勺,八仙桌倚已经备好,香气袅袅,飘入屋中。
合着薛纷纷也跟那些人谈不进去,反而对吃食更有兴趣,遂寻了借口先走出来。院里有厨子支架准备烤小猪,毛已夹除,内脏清洗干净,正要放在炭火上烧烤。这是薛纷纷家乡的一道名菜,对此她最有考究,忍不住立在一旁观望。
然而一壁看着一壁又手痒,恨不得烤的人是自己。后来见那厨子实在技艺不精,索性夺了他手里活计,自个儿翻烤起来。“有奶酥油吗?或者蜂蜜也行。”
厨子忙递了奶酥油过来,薛纷纷拿酱刷细细涂抹,一直到将整只小猪烤的酥化光滑,皮脆肉酥,香溢不绝。
“夫人好手艺。”厨子夸口称赞。
薛纷纷鼻子要翘到天上去,见着四下无凌妃的人,正欲切一块偷偷尝试,便听身扑通通跪倒一片,接着一道低缓清润声音含笑响起: “凌妃这儿厨子的手艺愈精湛了,老远便能闻到香味,让朕食指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