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下楼吧。”
陶笛再次拍拍白浪的肩膀,又回眸看看紧闭着的门,侧耳倾听确定屋子里没有动静,小声说,“别吵到她。”
白浪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平复自己的内心,然后沉沉得呼出一口浊气,转身朝还站在下方楼梯转角的安风说,“走吧。”
安风没有说什么,只是两手插兜,转身迈开步子却尽量压低踩踏到木质阶梯上发出的声音,身后的两个人也是一样的小心动作。
三人再次回到刚才的座位,还是一样的位置。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然而这一次打破沉默的是安风。
安风看向白浪,“你说的对,我确实没有经历过你们的那些惊心动魄,但我体会过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死在面前的冲击,而且,是我害死的。”
害死了一个人?
警察的职业警觉让白浪和陶笛的眼神一瞬汇聚到一起,但却都没有要打断他的意思。不如先听他说说。
于是安风继续说,“十多年前,我妈妈突然感染了一种未知的病毒,那个病毒侵蚀了她的肺部,很快她就没法自主呼吸了。需要用ECMO(人工肺)治疗。那时候,整个上海只有15台ECMO。我妈妈那个医院就有1台,但是那个设备开机就要10万块,后面每天的运转费要三万。她感染的病毒没有任何记录可查,病毒未知,治疗的时间就无法判断。”
说到这里,安风顿了顿。
白浪以为他们就这样放弃了,“所以你们没救她?”
安风的眼中没有光芒,只有深幽的黑,“她是我妈妈啊,救,当然要救。爸爸把房子卖了,我们和亲戚朋友借了个遍,凑的钱只够她呼吸45天。”
安风清楚的记得这个数字,45天。他辞去了在实习的工作在医院陪床,因为那时候医院护工的工资都比他高。他看着那个冰冷的机器在妈妈身上,无比心疼。他常常看着妈妈的呼吸出神,生怕哪一刻那个呼吸就停止了。
“房子没了,钱用完了,后面的病人在等着,没有钱她连呼吸的资格都没有了。”说到这里安风轻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他没有看向白浪或是陶笛,而是木然出神得看向庭院外,“是我签的字,是我让医生拔管的。”
“你?”白浪这才明白他刚说的害死的人是他的妈妈。
安风木木得点头,“是啊……是我。”
“为什么是你?”白浪问,“你爸呢?”
安风的眉头微触,“如果是爸爸签字,他会背上一辈子的骂名,说他无情、冷血放弃自己的妻子,他也会在愧疚中度过余生。还有我姐姐,她只是一个女孩子,以后要嫁人生子的,如果她签了,那以后她的同事、朋友、丈夫、婆家甚至她的孩子要怎么看她?她会被人戳脊梁骨,永远抬不起头来的。我那时候已经成年了,被疼了二十多年,享受了他们最多的爱。所以,这件事,应该我来做,也只能我来做。”
他的眼前回映出当年他从爸爸手里抢过ECMO停用同意书,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安风。拔管的刹那,妈妈忽然急促的喘息,手敲打着病床似是在挣扎,似是在求救,但是很快就归于平静。她的手在床边搁着,胸口不再起伏,她走了,痛苦得走了。
【畜生!】
【你没有良心!】
【你妈妈怎么疼你,你怎么能害死你妈妈!】
从那天起,他的爸爸和姐姐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不用背负骂名。而他,不在乎那些,即便他们骂的再难听,他都不在乎。但他的心里却刻下了一个深深的烙印,是他害死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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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害死了妈妈,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剥夺了她活下去的权力。我知道她很想活下去,很想很想。但我们真的没有钱了。”
即便对着爸爸和姐姐,安风也没有说过这些话,这是他第一次吐露内心。他不想和家人说,不想表露一丁点脆弱。安风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自己表露出分毫。但在白浪和陶笛这两个阅人无数的警察面前,却早已被看穿。
陶笛一如之前,把手按在了安风的肩上,扣住他的肩膀,“你是对的,但不是你害死了你妈妈。”他内心对安茜又生起了一丝心疼,安慰着安风,他想,如果安茜在这里,应该也会这么说吧。
安风努力的克制却被陶笛的一句肯定下击破,他用手去捋一下额前的发,但那只是为了偷偷拭去眼角的泪,“后来,我和姐姐拼命的读书、赚钱、工作,做到了现在的位置。我们有了自己的公司,自己的房子,有了很多很多钱,但那有什么用?已经换不来妈妈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回不去了。”
听了安风说的,白浪的鼻子也是一酸,他的爸爸在几年前因为胰腺癌去世,短短三个月就与世长辞,而他这个儿子却因为在外出警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等他赶到医院的时候,他的爸爸已经闭上了眼睛,再没能看到自己疼爱、为之骄傲的儿子。
安风深呼吸一下,又呼出长长一口气,“是我姐安排我来这里的,一开始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么努力帮千果村去争取。这里明明基建不好,发展又落后,人气也没有,根本没有评估的必要性。”
说到这里,他看向白浪,“就像你说的,古墩、溪山还有兴塘都比这里强很多,按说应该都进不了评估名单,就这样的地方为什么还需要我亲自来。”
安风说到这里,陶笛却明白了为什么安茜要拜托他帮忙把安风安排来。安风和陆子衿虽然有着不同的经历,却都有着自己内心走不出的禁锢。安风觉得是他害死了他妈妈,而陆子衿觉得是她害死了顾宸明。
陶笛记得,有一次安茜和他联系的时候,他说在医院,安茜以为他受伤了,但细问下才知道是他的师妹自杀了。陶笛和安茜提过这个在万千宠爱下长大的师妹,因为男朋友的死而深深自责、抑郁,没想到竟然自杀了。
当时安茜只是回复,她身边也有这样一个人,还好他没有想不开。原来那个人就是安风。
现在,安风应该也明白了。他姐姐安排他过来,并不只是为了投资。
陶笛看向白浪,发觉白浪的眼神迷蒙,这家伙应该也在想他爸了。
许久后,安风说,“她的痛苦,我能体会。是不是千果村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我想帮帮她,帮她走出来。所以我想,这个计划也许是最好的方式。”
也是帮他自己。他能走出来,解开禁锢的自己,这也是安茜的希望吧。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如果欢喜不同,悲情相通那就互相救赎吧!
白浪并不是喜欢煽情的人,但他却真真切切的从安风的话里感知到了他的真诚,他伸出手搁在桌上,“不要让我失望。”
“谢谢。”安风也伸出手,与他相握,陶笛也一起握住。
就这样,安风和两个原本陌生的人站在了一个阵线,他们有共同的目标,保护她,帮她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