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风拥着细雨袅袅而来,温柔且缠绵。
江南古老的小镇,蜿蜒绵长的村落巷道一眼看不到头。石板桥上人行匆匆,桥下小河潺潺,细雨如珍珠般撒落河中,晶莹一瞬但很快便消散不见。
因着下雨,空气很是湿润,深深吸入一股空气到鼻腔,还能闻出里面裹夹着饱满生机的青草味,磬人心脾,仿佛能洗净身体里的污浊一般。
这里是千果村。
千果村的历史痕迹最早可以追溯到宋朝,明万历中就已有明确得记载。这里曾经有着“江南名士第一村”的美誉。但历史的无情和冷漠也是绝大多数的时候,由于村里后期发展的乏力,以及附近村镇的经济快速崛起,让这个原本有着第一村美誉的村落逐渐没落。
千果村就如一颗闪耀的流星,在星空留下最绚烂的印记,却也很快划过、淹没在黑夜里。
一双浸润了些许或是雨水亦或是石板路积水的老式青花布鞋,在巷道垫着脚尖跳跃出来,看身形和衣着应该是个老阿婆。她正撑着一把老旧的油纸伞,朝着村口这边匆匆小跑来。
而村口牌坊下正站着一个男人,男人并没有撑伞,想来也许是没有带伞的缘故。他正拿着手机看同事发来的一份有关千果村的调查报告,以更多了解关于这个村子的信息,而他身旁的大号黑色行李箱看得出他八成是个观光客。
雨后黄昏让男人的样貌远看去有点模糊,但白色的衬衣、高高的个子和板正的身姿还是吸引了几个走过路人的回眸。毕竟外人在这里并不多见,虽然也不是全无,最近几年村子一直在学着周边的村子搞旅游建设,虽然学了个四不像,但多多少少把大路修好了,交通方便了就有陆陆续续的人寻到了商机找过来租门面开民宿、餐厅还有酒吧之类的,所以也是偶尔有些游客来玩的。
白衣男人确实是游客,他就被安排住在这个阿婆在帮工的一家民宿。
牌坊旁边立着一个老旧生锈的路灯,跑近过来阿婆总算是可以看清白衣男人的样子了。
白衣男人戴着一副细框眼镜,边框是银色的。他的五官立体、轮廓分明,下颌线条流畅,唇部饱满圆润。因为方才的笑容,他的嘴角上扬,微微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唯一能暴露出年龄的是他留的络腮胡,让本就清爽打扮的他又多了分成熟,他看起来应该有四十左右了。
阿婆看到他便加快了些,挥着手跑过来,朝男人喊道,“诶,你是,你是安先生是伐?”
白衣男人伸手去扶住气喘吁吁的阿婆,嘴角上扬露出笑容,他点点头说,“对,我是安风。”
“您好。”安风又礼貌得道了声好。
阿婆用手指指向天空问,“安风,是这个风吗?”
安风错愕一瞬,拂面而来的是风,安风很快点头回应,忽的,他很喜欢阿婆的这个形容,没有言语的形容,却更深刻形象,他也摊开手去承接风。
是啊,安风,他也可以是这样的风。不是疾驰电掣的风,不是风风火火的风,而是这样的风。
牌坊不大,并不能遮挡住他全身,见他在牌坊外的身子都被打湿了,阿婆用手给他掸掸肩膀上的雨渍,“哎哟,看你都津潮(湿透)了,衣服很贵的吧,来来来,这把伞给你打。”
见安风没有带伞,阿婆便要把自己的油纸伞给他打。
安风倒也没有推拒,他接过伞,伞却向阿婆那边微微倾斜,“那一起吧。”
阿婆看看他还拉着行李箱,指指箱子,摆摆手说道,“箱子里东西要淋坏的。我没事,这种小雨不算什么的。”
“没什么值钱的,走吧。”安风对阿婆笑了笑,半推着阿婆一道走了。
牌坊附近的楼房都亮着灯火,安风看见有一家酒吧里头还传出吉他曲调和悠扬低沉的歌声,透过玻璃窗看进去,里面只有稀少的几个人。更多的店铺都上着锁,门口贴着的旺铺出租的纸都发黄了,有些纸已经翘边在风中摇曳。
安风注意到上面留的电话都是同一个。
下雨天,天色暗的很快,村里的路灯也就很早开了。路灯老旧,散发着昏黄的灯光,高矮的两道身影,行李箱拖动的咕噜噜声在巷道里回响。
安风一路和阿婆闲聊。
“安先生啊,这个房子不是你预定的吧?我看名字像是个女孩子。”
安风点头,“嗯,我姐姐帮我定的。”
“哦……这样啊,你还有姐姐啊,那你是姐弟两个,还是还有其他姊妹啊?”
若是在平日里,安风是不会愿意接这样隐私的话题,但在这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说说倒也无妨,于是他说,“我们家就我和姐姐两个。”
路上安风闲聊着,“那我要怎么称呼您?”
“你叫我驼阿婆就行了。”
安风这才注意到阿婆的后背确实有点驼。
见他微微蹙眉并没有开口,驼阿婆朝他笑笑,“没事的呀,村子里都这么喊我的。”
安风想了想,觉得并不尊重,“我还是叫您阿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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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阿婆点点头,“也好的,哦对了,安先生,你是哪里人?怎么会跑到我们这里来玩啊?”
“阿婆,叫我小风就好了。”
“我以为你们城里人都是叫先生小姐的。我么,是个乡下人也不懂。不过你是客人,我这么喊不好的。”
耐不住安风一再的坚持,驼阿婆也就依着安风的意思喊他,“好好,小风,小风。”
“小风,你怎么想到来我们这里玩的呀?”
安风踩着斑驳的青石板路,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说,“最近想找地方玩玩,又不想去人多的地方,我姐姐说这里挺好的,我就过来看看。”
驼阿婆点点头,“哦,我说呢,你姐姐来玩过啊。平时我们这里来的人不多的,那你来玩几天啊?”
“还没想好,可能几天,也可能几周吧。”
驼阿婆撇过头看他,带着疑问,显然没想到他会想在这里呆几周,“哦哟,几个礼拜啊?你不要上班哦?”
安风正看着空中的绵绵雨丝,过了一阵儿才说道,“之前工作太忙了,一直没有休假,这次打包一起休掉,正好给自己放个小长假。”
驼阿婆听了一拍手,“对个对个,你们年轻人啊也不要只想着上班赚钱,也要注意身体,放假好的呀。到我们这种村子里面来玩玩,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城里面空气不好,全是高楼,我跟你讲,我之前去城里带孙子,去了那边都觉得喘不上气,太压抑咯,现在他们喊我去,请我去我都不去。”
安风认可的点点头,“说的很对。”
驼阿婆觉得这个眼前的城里小伙子挺不错的,很亲和,一点没有之前那些城里游客的傲慢。
“我看村里人挺少的呀。”
驼阿婆的眼神淡下去了些,叹了口气,“是啊,年轻人都跑去上海、苏州那些大城市打工了,噢,远的还有去BJ的。留在村子里的都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安风见驼阿婆有点伤感,便切到别的话题上,“我看咱们村子景色挺好的,小桥流水,应该有不少游客吧?这些店门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
“哎,我们江南这种地方还少吗?到处都是。我们呐,都是吃的运河水,都是踩的这些石桥、石路,都长一个样子。游客嘛都是哪繁华去哪,哪儿人多去哪。不怕你笑话,我们河上这些桥啊,都八十多年了,岁数比我都大。像我们这种村子连路都没修好,游客就更少了。”驼阿婆指着路过的一座桥,说着还用力踩了一块石板,果然石板是松的,一脚踩下去,石板另一头溅出来不少水。
驼阿婆继续说,“人少么那些店面就早点关门咯,开着也是浪费电,你说啊对?”
安风不可知否,走过的时候绕开了那个松动的石板,后面就更加关注脚下的路了。
驼阿婆说的是整个江南村镇的普遍问题。打个比方,江南各村落都是长一个样子的多胞胎,先天模样都一样,能拼的只有后天努力了,简单打个比方,就比如不同的“衣着”、“装饰”,还有“才艺”。
走了约摸有十分钟了,还没见阿婆要停的意思,越走越幽深,越走越僻静,灯光都越走越暗了。这才不到晚上七点,路过的好几户连灯光都没有,估计是已经没人住了。
“阿婆,我们快到了吧?”
驼阿婆虽然已经七十多了,但在村里生活惯了,为了赚钱,她在好几家民宿、餐厅帮工,哪里忙了、需要人了就去哪里。所以这些路程对她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倒是苦了安风。
经常外出考察,走路自然对安风来说是小意思,但他从上海开车过来将近三小时还不曾休息,现在又一手撑伞一手拉行李箱,双手和肩膀的酸痛感还是让他有些难受。
驼阿婆硬是从安风手里抢来行李箱帮他拖,“哎呀,还是我来吧!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在城里待惯了,肯定很少运动了。喏,就快到了,往前数第六间房子就是。”
安风顺着驼阿婆的手指向的方向看去,第六间,他扬了扬脖子,“阿婆,是旁边有桥的那家吗?”
“对对,就是那家。”驼阿婆点点头,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住脚步。因为她看到桥上还站着个人,看身形就知道是她。
安风撞到行李箱的轮子,差点绊倒,“阿婆,你怎么不走了。”
驼阿婆又指指那边,“小风,看到桥上的人没有?”
安风眯着眼,又往那边看去,桥上果然还有个人,于是点点头,“看到了,那,是谁?”
“那是我阿妹,民宿老板,就是你定的那个民宿的老板。”
安风只以为是在等着他入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却看驼阿婆似乎有些面露难色。
“你怎么了?那个老板是有什么问题吗?”
驼阿婆拽近安风,低声说,“小风啊,我跟你讲,这个民宿的老板是我们本家阿妹,她人呢没话讲,对我们都很好的。就是呢,你来的今天这个日子比较特殊,她可能,这个脑子会有点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