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医确实有点幸灾乐祸,毕竟一把年纪的他,无辜挨了楚王世子一记铁拳,又不敢报仇,老夫幸灾乐祸笑一笑,犯王法吗?
不犯!
穿过过来第一天就干了一件倒反天罡的事,赵孝骞有点惶恐。
一脚把亲爹踹飞,这种事放在二十一世纪也是很炸裂的。
如今这个礼法森严的古代,尤其是在宗亲王府,赵孝骞这种行径……
他都能想象自己被五花大绑吊在王府大门口,肉球一样的父王敲锣打鼓满世界吆喝“大家快来看看我家的不孝子”。
“太不稳重了啊……”赵孝骞叹息自省。
主要是今日滚进来的那颗大肉球,实在来得太突然了,像一颗来自天外的陨石砸向头顶,赵孝骞几乎出于本能反应将他踹飞。
孙太医没能瞧出毛病,但他一直怀疑赵孝骞脑子出了问题,盯着他的脑袋看了半天,令赵孝骞不寒而栗,生恐这老货动了不该有的念头,比如掀开赵孝骞的天灵盖一探究竟什么的。
于是赵孝骞果断决定送客,朝孙太医挤出一丝符合社交礼节的友善微笑后,随即转身板着脸离开了银安殿。
穿越这个事实实在太具冲击性了,赵孝骞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消化一下。
从银安殿转到后院,在回廊下随机找了个顺眼的下人,下人表现得很乖巧,用瑟瑟发抖的肢体语言回答了世子的所有疑问。
如今是北宋时期,年号是绍圣元年,时下正是三月阳春。
当今官家名叫赵煦,是宋神宗的儿子。神宗驾崩后,赵煦即位为帝,史称“哲宗”,当然,这是他去世后的庙号。
经常当皇帝的朋友都知道,所谓的什么什么“宗”,都是死后的皇帝才有的称呼。
而赵孝骞的父亲楚王,名叫赵颢,正经的皇室宗亲,他是宋神宗的亲弟弟,一个娘胎出来的,也就是当今官家赵煦的皇叔。
从辈分来说,赵孝骞的身份不小,跟当今官家赵煦是堂兄弟的关系,亲的。
如果大宋突然国破家亡,皇帝要被诛九族的话,不必怀疑,赵孝骞是要陪着皇帝上法场挨刀的。
至于赵孝骞,他是楚王府毫无争议的世子。
因为楚王赵颢只剩了他这一個儿子。
原本赵孝骞上面有两位兄长,下面有个弟弟的,赵孝骞只能排老三。
不幸的是,另外这三兄弟全都早夭,王府内只剩了赵孝骞这一根独苗,货真价实的“千顷地一根苗”。
物以稀为贵,儿子也是。
楚王赵颢对这位唯一的儿子简直溺爱到骨子里,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大粪都浇灌到这根独苗上。
可惜的是,赵孝骞这根独苗性格有些特别,自幼便沉默寡言,不喜见生人,常年幽闭在自己的王府小院里,极少与陌生人打交道。
用现代的话来说,赵孝骞根本就是个资深宅男,房子着火都懒得出门逃命的那种。
因为赵孝骞的古怪性格,他爹赵颢可是操碎了心。
为了让唯一的儿子多出门,多交朋友,赵颢甚至不得不拿出父亲的权威,逼赵孝骞参与一些社交活动。
两日前,同样是在赵颢的逼迫下,赵孝骞不得不出门,参加了一场由汴京宗亲纨绔子弟们组织的蹴鞠赛。
汴京东郊马场,被逼上场的赵孝骞刚迈出步,就被一颗蹴鞠狠狠砸中额头。
年轻人的睡眠质量自然是极好的,赵孝骞二话不说倒头就睡。
家将下人们惊惶将赵孝骞抬回王府,赵颢又急又气,慌忙请了太医诊治,一夜过去,赵孝骞悠悠醒转。
醒来便见一位紫袍老道和几名年轻道士在作法,而那碗递到他嘴边的黑乎乎的水也不是什么毒药,而是道士作法后烧成灰的符水。
赵颢生怕唯一的儿子死了,在他昏迷不醒的那一夜,既安排了科学,也安排了玄学,总有一款适合他。
于是才有了今日赵孝骞醒来后大闹王府的一幕。
最不幸的是那位紫袍老道,被赵孝骞一把抓差点变了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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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醒来后的赵孝骞其实已换了灵魂,彻底成了另一个人。
跨越了千年,仍然被国足狠狠伤害,上辈子破口大骂那么多次国足,果然没有一次是冤枉的。
暖春三月,万物复苏。
赵孝骞漫无目的走在王府内。
接受了穿越的事实,既来之,则安之,不然能怎样呢?下雨天找个雷劈,试试能不能重回二十一世纪?
赵孝骞没那么大的魄力,他怕疼,也怕死,更不认为老天爷会那么仁慈,睁只眼闭只眼任他死了一次又一次。
额头的伤隐隐作痛,触手一摸,头上有一个大包未消,那颗蹴鞠真是又准又狠。
王府其实不算大,准确的说,北宋汴京城内的皇宫都不大。
楚王府只是一座五进院的豪宅,分为前庭二庭中庭后院等等,王府内唯一有些气派的,只有位于前庭的银安殿,那是规制允许的亲王府建筑,相当于皇宫里的金銮殿。
赵孝骞独自走在后院,府内的气氛有些压抑,压抑来源于四周处处挂满的白绫孝带,屋顶,廊柱,就连树上都挂满了。
去年九月,太皇太后高氏薨逝,这位传奇的女人辅佐过丈夫英宗,辅佐过儿子神宗。
十年前,神宗驾崩,她的孙儿赵煦才十岁便不得不仓促登基。
主少国疑,内忧外患,高氏在群臣督请下,于是临朝听政,朝堂内外事悉决于高氏。
而这位传奇的太皇太后,正是楚王赵颢的母亲,赵孝骞的奶奶。
母逝已半年余,按制子孙必须守孝,所以王府内至今到处挂满了白绫孝带。
赵孝骞心情很平静,对于这个年代里的亲人,说实话,他并没有半点喜悲。
刚刚穿越才两个多时辰,若说能为了未曾见面的奶奶哭一嗓子,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转过后院的一道长廊,赵孝骞赫然发现府内竟然有一个不大的小池塘,穿过水榭,池塘正中央有一座凉亭。
赵孝骞刚在凉亭中坐定,打算欣赏一下王府的春色,却见一颗圆滚滚的肉球快步直奔凉亭而来。
那颗肉球,不偏不倚正是他爹,楚王赵颢。
赵孝骞一惊,急忙起身站定。
赵颢是个胖子,圆滚滚油腻腻的大胖子。
这个胖子大约三百来斤,身高却不到一米六的样子,远远望去,真就像一颗肉球在地面上滚动。
刚刚在银安殿,赵孝骞将这颗肉球踹飞,看着很严重的样子,可是现在却见赵颢能跑能跳,似乎那一脚完全没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赵孝骞不由钦佩不已。
肉坦血厚扛揍,果真不欺。
赵颢显然是奔着儿子来的,从池塘边朝凉亭奔跑,身上的肥肉跑起来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而他的脸上却洋溢着开怀的笑容,肥肉将眼睛挤成两条细缝,看起来非常憨厚讨喜。
赵孝骞远远观察赵颢的表情,从他的笑容来看,似乎对儿子踹飞他的事并无芥蒂,丝毫没有责怪问罪的意思,于是赵孝骞悄悄松了口气。
这大约便是千顷地一棵苗才能享有的宠溺吧。
“骞儿,父王来啦!”快到凉亭时,赵颢扬声爽朗大笑。
赵孝骞也不得不挤出笑容回应,为了迎合社交礼仪,他甚至也朝赵颢挥手。
然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赵颢身后传来。
一名青衣家仆跑到池塘边,躬身急促地道:“禀殿下,宗正寺来人了,寺卿请殿下速去一趟宗正寺。”
赵颢原本快跑到凉亭了,闻言脚步不停,竟原地硬生生地转了个身,朝池塘外继续奔跑,一边跑一边背着身挥手。
“骞儿,父王走啦!”
然后一口气跑远。
赵孝骞目瞪口呆站在凉亭内。
刚才发生了什么?那颗肉球究竟是真实存在过,还是只是自己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