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幡,全性哭坟人。
他站在雪地中,双眼微眯,认出了对面之人正是龙虎山张之维的高徒张灵玉。
看着那渐起的金光,他一声长叹,用带着浓重的河南腔调喊道:“我这命可真苦啊!”
“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个阴气十足的风水宝地,结果偏偏碰上了名门正派的人,好死不死,还偏偏是你张灵玉。”
薛幡拉低了头顶的蓑笠,满脸无奈,守在他身边的两名降头师,一黑一白,正眼巴巴地望着他,等待指示。
“头,咱们咋搞嘞?”黑衣降头师低声问道,语气中透着几分踌躇。
薛幡撇了撇嘴,毫不掩饰心中的打算:“还能怎么办?”
“这么好的风水宝地,当然是要抢过来!你们看,我幡上的几位叔叔都开始躁动起来了,不占下这地儿,他们可是不会善罢甘休。”
说话间,司马懿扛着锄头从旁边凑了过来,插话道:“说的好啊!”
“各位是奇人异士嘛,谁的拳头硬,谁说话就管用。”
“看你们这一身的着装,就知道伱们除了好事啥都干。不过抢个山头,难道还能怕了不成?”
黑白降头师互望一眼,齐声应和:“咱们可是全性!”
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
“瞻前顾后,胆小怕事,简直丢了脸面!”
薛幡看着旁边人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却盘算起来。
哭坟人知道张灵玉是天师府的小辈,暂且不论实力如何,他真正担心的,是张灵玉背后那位威名赫赫的“一绝顶”。
薛幡暗自思量,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灵玉真人,你看这漫山阴煞,就知道此处的人绝非善类,公司尚且不禁止异人之间的厮杀争斗,我看龙虎山也不要随意插手了。”
“你要执意插手,那全性都是狗皮膏药,黏上了估计不会太好受。”
张灵玉不动声色,只是淡然道,“全性,妖人。”
话一出,薛幡额头青筋暴起,“你非要掺和?”
“可气死我了,为啥偏偏就是你张灵玉。”
唰!
薛幡手中的引魂幡一扬,扛着肩膀上,一股阴森不详的黑气从身后蔓延了出来。
双方对峙着,忽的下山小径的林间雾气弥漫,一双幽绿色的瞳眸从中缓慢睁开。
薛幡和降头师瞪大了眼,朝雾气蒙蒙中望去。
雾中走出一身材妖娆多姿的狐女,狐首人身,不失妩媚,在这清泠寂静的大雪夜中有种孤独诡异的美感。
狐鬼胡烟儿缓缓走了过来,用缥缈到虚实不明的鬼魅声音说道,“我家公子正于山中破关,他托奴家带句话给两位,要两位即刻离去,不得闯山,不得为难灵玉真人。”
”若执意纠缠下去,两位可得好好想一想,是否担得起胡搅蛮缠的代价。”
哭坟人也算是同鬼魂打交道的巫士,自然识得这狐鬼。
听了这话,他没有听劝,反而对山中产生了更为浓厚的兴趣。
“你家主子挺霸道的啊,都什么年代了还想着占山为王?”黑白降头师齐声说道。
张灵玉渐渐也感觉到了奇怪之处,方才狐鬼说是两人,可眼前明明是三人,那黑衣降头师的炁有点不太对劲。
作为活人来讲,生气太过薄弱了。
“非也,我家公子有正规的种植养殖手续,说起来是两位擅闯了庄园。”胡烟儿解释道,锋利狐爪一挥,在雪地留下一道狭长划痕。
“当以此线为界,前路禁行。”
黑衣降头师踏步向前,“都是驾驭鬼魂的异人,真以为搬出一只狐鬼就可以唬住我了?”
唰!
黑衣人身形一掠,轻巧地越过狐鬼胡烟儿划下的界限,带着几分挑衅意味高声喊道:“我跳过来了!”
随即,他双腿猛地一蹬,瞬间退回原位,得意洋洋地叫嚣:“我又跳回来了!你能拿我怎么样?来打我啊,笨蛋!”
胡烟儿勾起一抹冷笑,利爪骤然挥出,眨眼的功夫,便狠狠掏开了黑衣降头师的胸膛。
噗嗤!
她轻舔着沾满污血的手掌,冷声道:“这种要求,我这辈子都没听过。”
黑衣降头师呆愣当场,胸膛大开,糜烂不堪的脏器随着污血流淌而出。
诡异的是,他没有发出任何惨叫。
胡烟儿凝神细看,才发现这黑衣人竟然是被巫术操控的傀儡,全身只保留了大脑和部分鲜活的脏器,其他部分如同死物一般。
突然,巫傀发出“咯噔,咯噔”的瘆人磨牙声,僵硬的双臂并起了朝向胡烟儿袭来。
那如金石般锋利的双臂刺穿了胡烟儿的躯体,可她的身影却如雾般散开,瞬间现身于司马懿身后。
她轻声道:“仲达先生,公子说了,热闹看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展示一下你的价值了。”
司马懿不屑地啧了一声:“我堂堂魏舞阳侯、太傅司马···”
“公子说,若是表现不出应有的价值,就捏过游光身上的业火,好好为仲达先生清净魂神。”
“哎呀~小小的降头师,差你们解决了不就好了~知道了知道了,水镜真是很会使唤人~”说罢,司马懿便带着几分不满走向白衣降头师。
传闻中,降头师分为黑衣和白衣两种,前者以收人钱财给人下降为主,毫无道德可言;后者主要帮人解降、做和合人缘等善事。
一般认知里,见了黑衣,就该远远避开。
可有些别有用心的黑衣,也会改头换面,以防备仇家的追杀。
“行了,散了吧,乐子没了。”
啪!
司马懿双手一摊开。
区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那降头师自然不肯罢休。
他捏起怀中血肉质感的小人,将死的巫傀再度动了起来。
张灵玉覆映金光,起身跳到两人面前,“既然是全性,这件事情还是让灵玉来处理吧。”
“得嘞!”司马懿冲胡烟儿眼神示意,“这可是白毛小儿的意思,那我可歇着了。”
狐鬼头一撇,无奈叹口气,朝薛幡走去。
这全性薛幡所学,名为“担幡买水”,俗称哭坟。
它属于一种特有的行业,历史上曾经有师承沿袭,能通过哭的方式来召唤和安抚亡灵,古来一般会用作同逝去亲人的交流。
“担幡买水”可以细分,一为买水,一为担幡。
“买水”指古代殓前要为死者沐浴,为了求灵魂顺利到达目的地。孝子戴三梁冠,披麻跣足,手执丧杖,捧“买水兜”随亲属哭赴水滨,投一文钱“买水”,为尸体洗脸。离尸体咫尺,作洗脸状,谓之“浴尸”。“买水”一般是由儿子担当。
“担幡”指出殡当日,孝子手执一棍,棍端绑有白色布条随风飞扬,谓之幡,告知丧事之用,代表引领亡灵升天,所以又叫引魂幡。
哭坟人薛幡所用的武器就是用尸油炼制的引魂幡,不仅可以引魂诱魄,其造成的伤口还会腐败坏死。
幡由尸油供养,被幡打中,幡上存在的灵会随着尸毒一起入侵敌人体内。
哭丧哭丧,哭声一起活人衰弱,死灵就会趁虚而入,剥夺对身体的控制权。
薛幡站于雪地划痕之外,犹豫不决,刚刚信誓旦旦,志在必得,真要等跨线之时,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异样感。
就像是在作死的边缘反复试探···
回头看向同张灵玉交手的晚辈,他已然处于下风,何况旁边还有一个自称是“魏舞阳侯”的奇怪存在候着,这架要是能打赢,都得是祖上三代冒青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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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这么好的一块宝地,真的是可惜了啊···”
薛幡叹道,后退几步,远离了雪中痕迹,算是想通了。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没理由孤身涉险,去招惹一个不知实力深浅的巫士。
嘎吱~嘎吱~
薛幡踩踏沃雪,想喊了随行小弟一同原路返回,可下一秒,他竟鬼使神差的迈过雪线,直朝山腰走去了。
“为什么?”
愁容满面的薛幡将眯紧的眼睁得老大,匪夷所思的凝视手中魂幡。
他无意入山,可托身幡中的老前辈们却强行拉着他闯了进来。
“哎呦~我的老叔叔,老大爷诶,你们这不是害我吗?”
“不知道是不是害怕了,我咋感觉这肚子有点不舒服,是什么吃坏肚子了。”
咕噜噜~
薛幡腹中翻江倒海,后门肿胀的将近失守。
艰难走了几步,行至半山腰的宽敞空地,他实在忍不住,想着去林间解决一下急事。
薛幡找了块巨石后准备方便,裤子还没脱,就看到一只站立起来的黄皮子蹲在石头上,双脚并拢立起,竟然有几分人的模样。
“你看我像人吗?”黄皮子拱手作揖,眼神中透着几分狡黠。
薛幡顿时愣住,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黄皮子讨封?
这种只在民间故事里流传的奇事,竟然让自己碰上了?
这该如何作答?
他思索着,脑海中闪过一些关于黄皮子的传闻。
如果回答“像”,黄皮子会窃取他的一部分福缘,甚至可能牵连到他自己这个赐封人,承担一定部分的罪业因果。
而如果回答“不像”,将来恐怕会被黄皮子嫉恨,遭到报复。
思索良久,他忽然想起老一辈人说的对策,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破口大骂。
于是,薛幡恶狠狠地说道:“我去你的,畜生玩意儿,不好好修行,还妄想走捷径?快给爷爷我滚开,不然一幡子打死你!”
他挥舞着手中的魂幡示威,企图吓走黄皮子。
然而下一秒,肠胃却突然剧烈痉挛起来,疼痛让他冷汗直冒,甚至忍不住呕吐起来。
“你说,我像人吗?”黄皮子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不急不缓,却更添诡异。
薛幡此刻面如死灰,这场景太过离奇,让他无所适从,恐惧感如潮水般瞬间席卷全身。
不断作祟的便意让薛幡双腿紧紧夹住,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然而,他终于强忍住内心的恐惧,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想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巫术的手段!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全性哭坟人薛幡,误入贵宝地,实属无奈,还请给个方便。”
然而,寂静的雪夜中,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唯有那黄皮子依旧站立着,拱手不停地拜着,嘴里一遍又一遍地问道:
“你看我像人吗?”
薛幡心中叫苦不迭,作为一个哭了一辈子坟的人,给人叫了多少次的魂儿,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诡异的情况,被一个黄皮子催魂儿似的纠缠不休。
最终,他无奈地大喊:“怕了你了!你像人,你像人得了吧!”
话音刚落,薛幡突然感到一阵灵魂被撕裂的痛苦,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体内强行被剥离出去,直接飞向了那黄皮子。
小黄鼬欢呼雀跃,轻盈地跃下石头,跳到了不远处颜欢的肩膀上。
“欢哥,我拿到了!”
“我拿到他的福缘了!”小黄鼬兴奋地说道,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福缘,一个人命中注定的福分,一生之中不会多出一分一毫。
而一旦被窃取,往后余生将会逐渐被祸殃所笼罩,福缘尽失,甚至会遭天弃地厌。
这正是正阳进阶后获得的天赋神通——通过讨封的形式与人达成交易,进行福缘的转移,颜欢将这个能力称为“生意经”。
“你···你夺我福缘?”
薛幡怒目圆瞪,咬牙切齿着踉跄起身,将手中幡握紧了。
福薄缘浅,命运多舛,以后岂不是要倒大霉了?
“我的命好苦啊~”薛幡一边哭喊,一边哀叹道,“还以为捡了块宝地,结果被人骗了,福气丢了,命真是越来越苦了哇~”
心中藏怨,薛幡随即嚎啕大哭起来,但这哭声却不是普通的哀嚎,而是实打实的施法。
名为“哭坟”,实则是叫魂儿。
哭声响起,颜欢立刻感受到一丝微弱的灵魂波动,那叫魂声仿佛将“性命”之间的联系慢慢切割开来,灵魂同肉体的依附正在变得愈发淡薄。
“原来如此。”
颜欢心中一想,明白了薛幡“担幡买水”的真正手段。
将依附于身体的灵魂弱化,削减生气,寄居在魂幡中的鬼魂有机可乘,就能随着破体的尸毒一点点占据中毒者的身躯。
这种手段比起可以直接塞魂入体的“拘灵遣将”显然要低级得多。
噗呲!
忽然,薛幡的后门传来一声闷响,痛苦让他忍不住在连哭带嚎中站了起来。
他挥舞着魂幡,也不管闸门失紧,毫无章法地向四周乱打,显然是被逼得急了,连形象都不顾了。
“狠人啊!”颜欢见状,暗自叹道,又后退几步,身形轻盈地躲闪开来。
薛幡气急败坏地喊道:“肚子疼窜稀,福薄缘浅,我都这么惨了,你就让我打一下怎么了?我这苦命的人诶~”
“好啊。”颜欢应道。
“嗯?”还在凌乱挥杆的薛幡突然就呆滞住了。
“你说真的?”
见颜欢一动不动,他也没客气,一杆子就抽打了过去。
啪!
颜欢单手抓握起涂了尸毒的杆头,将白色布条一根根捋了下来。
紧接着,便又是勾爪一拉,魂幡未离手,可藏身于杆头的鬼魂却被抽了出来。
“叔!大爷!三老舅!”
薛幡急的连哭腔都没有了。
“为什么会这样!?”
颜欢一手抓过五缕阴森不详的黑气,掌心握紧,剧烈挣扎的鬼魂就困于掌中。
“你这些前辈们真不错,借我用一下呗!”
强行夺灵!?
“我靠了啊!我的几位老前辈诶,你们信誓旦旦的冲上来,就是为了白给?把我都搭进去了!”
“不不不!”,薛幡想了想,低沉说道,“即便能这样,可涂抹在我幡前的尸毒也不是闹着玩的···”
“毒这种东西,只要明晰了构造,便很好分解。”颜欢再度摊开手掌,肌肤安然无缺,不说侵蚀腐烂,就连半点伤口都没有。
扑通!
薛幡有气无力地瘫软倒地,看着空荡荡,一无所用的魂幡,呆若木鸡。
“不过你们担幡买水的流派,倒是给了我不少启示。”
魂幡居然还可以这么用!
呼哧!
颜欢万魂幡一扬,这次只是等身大,握在手中同薛幡的孝子棍差不多长短。
随后,他将五个阴鬼全都塞入了魂幡旗杆的一端。
这万魂幡是用三车骨力二次炼制,经手人还是习了“神机百炼”的马仙洪,其坚韧可想而知,用作武斗法器也未尝不可。
而将魂体藏于幡身杆头极难被发现,与一些精明的巫士狭路相逢时,用来阴人就方便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