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硕不知颜欢要做些什么,不过既然指明了家宅方向,他确实没有理由待在这里了,继续逗留无非是徒增小淘村人的厌恶。
同颜欢再致谢,他就急匆匆朝大淘村的东侧跑去。
颜欢凝视山头的惨淡愁云,想着也该动身了,便大步一迈,头也不回的离去。
胡二爷一愣,“不是···”
“还没扶我起来呢!哎,我拐杖怎么就被顺走了!?”
颜欢没理会身后的呼喊,直接来到了山脚下的胡家。
胡硕家底不算殷实富裕,只有一座矮小平房,屋檐下是纸箱子搭成的鸽子窝,有几只白鸽正撅着屁股往门口前“投弹”。
翻过墙,颜欢一跃而入,就见家中供奉处的神龛空荡荡的,周围落满了香焚燃后的灰尘。
周围没有打斗的痕迹,一切收拾的妥当,只有庭院中的一颗石榴树有了少许的烧焦。
地仙儿或许修行不高,但毕竟是得炁开了灵智的动物,惨遭毒手而怨气无存,这种事不太可能,颜欢猜测,估计是这宅子经过术法清理了。
“是个实力不错的家伙。”
两只小白狐跳到颜欢肩膀,抬鼻子嗅了嗅,空中闻到了一丝腐臭,还有浓厚的同族气味。
“欢哥,在那里!”白灵向前抬了抬小爪子,指向堆满黑炭的柴房。
乱糟糟的柴房内,颜欢一脚踢开了堆积墙角的木柴,里面藏匿着一只腐烂掉的无首狐狸尸体。
狐尸干瘪坚硬,同炭灰和木屑长在了一起,里面的血肉似乎早就被掏空了。
与其说是狐尸,不如说是一张烂掉的狐皮。
“看样子这就是那地仙儿了。”
颜欢抬手将两只狐灵按回了体内,打个响指,一团烈火将狐尸焚燃殆尽。
火焰忽闪,这时,焚燃后的烟灰凝聚成了狐形,哀怨切切,长鸣不止,那怨气投下一股愤懑眼神,抽身一掠,朝外跳去,目的正是那其貌不扬的矮山。
颜欢敛去了一身火焰,随狐怨一同奔走,朝山中那凄惨决绝的痛哭声跃去。
雨前穿山而过的风强劲了几分,那哀鸣声,呜咽声,嚎啕声,裹挟在风中,越发响亮。
半山腰的林间空地,有碎石堆围住的一个坟圈子。
此地废弃许久,两村人的祖坟差不多都迁移了,只余下孤零零的一座土堆,这小坟是新落成的。
灰烬幻化的狐停留在这新立的矮坟,纵身一跃,跳进了隆起的土中。
这时,风声呼啸中的悲鸣消隐了,再一会儿,风也停了。
“毕方。”看着土坟,颜欢吩咐道。
矮坟黄土顶出一株嫩芽儿,先是捧着一根桃木钉露了出来,随后暴涨的藤木破土而出,抬起了一颗死不瞑目的狐首。
从古至今,桃木都是驱邪之物,可悬于正堂室内,如今有人以桃木钉封坟,想的大概是震慑坟主人,以压怨恨。
再来些时日,这坟中怨恨就该烟消云散了。
颜欢抬手接过那狐首,见那空洞的狐眼直勾勾盯着自己,他拂去狐首上面沾染的泥土,轻轻抚摸了起来。
“你生平究竟是遭受了什么不公,才能生出如此强大的怨恨?”
轻叹声,坟墓坑陷中悠悠而起的怨气,逐渐凝聚成型,一只狐鬼悄然出现。
狐鬼是人身狐面,双腿修长笔直,手臂纤细,它全身的皮肤是一种独特的灰色,有种被迷雾所笼罩的特殊质感,在灰蒙蒙的天际下,会散发暗淡的幽光。
长着锐利指甲的双手一交叠,狐鬼屈膝弯腰,就跪在了颜欢面前。
“公子···”
“还请公子为奴家做主!”
颜欢魂幡一扬,器灵浮现空中,一股幽绿色的不祥气息薄雾般洒落。
“你魂身太弱,先行休养,有何冤屈可以慢慢道来。”
颜欢抬头望去,怨气冲天,几乎将头顶的阴云都遮挡住了。
“我倒是挺好奇,什么能引发这么大的怨恨。”
“公子···”狐鬼抬起头,狐首目视深坑,“公子有所不知,这怨恨并非来自奴家一狐,公子只要向下挖掘,就知道这怨气从何而来了。”
颜欢向前一步,双指并起,向上一挑,粗壮的根须挤压的土壤层层退去。
一处血淋淋的坑陷显露了出来。
山间风和哭嚎一并又起,吹得招魂幡猎猎作响。
颜欢面无表情,只是向下望去,体内一众狐灵黄仙儿骚动了起来。
坑内枯骨遍地,怨气结煞,尽是些动物难以消解的怨恨,有猫猫狗狗,有蛇狐猪羊,似乎还有些被碾成滩状物的东西,已让人分辨不出是什么。
这些怨灵保持了生前的死状,或抽筋剥皮,或扣去双目,或斩断四肢,或以开水烫死,或以火焰烧灼成焦炭,或是以水溺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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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没一个正常死亡,每一个都是极尽虐杀之能事。
“悲呼~悲呼~唔唔唔~”
“哇啊啊啊!”
林间的哭嚎再度响彻天际,这次要更为放荡恣肆。
颜欢随手一抓,将压抑密林中藏匿的鬼物给抓了过来。
那鬼物长相奇特,头发像针一般直立着,一身衣物鲜艳至极,上身是翡翠绿,下身是宽松的深黄色长袍,它左右臂膀都有明显的褶皱,手有四指,弯曲灵活。
此鬼名为蓬头鬼,喜欢出没在森林等动物密集的地方,喜好生灵,从不伤人,但会在人伤害动物的时候出来劝告。
见颜欢将蓬头鬼拘禁了过去,狐鬼立刻跪地求饶。
“公子,这位是奴家的朋友,它并无恶意,求公子高抬贵手,放过它吧!”那柔声魅语悲切哀求道。
颜欢松开手,束缚在蓬头鬼身体的规则锁链断开了。
“说说看吧,不惜以身犯险也要将我引过来,是为何事?”
蓬头鬼四指撑地,屈膝拜首,“杀···杀···杀!”
颤巍巍吐露了几个字,便有泪从空洞苍白的眼中滑落,未至地面,便成了空中的一抹阴煞气。
“公子,我这位朋友悲痛欲绝,久久不能言,还是由奴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之吧。”
颜欢顺势坐下,山体泥地中钻出一颗歪脖子松的枝干,将他牢牢托住,“起来说。”
狐鬼乖巧起身,“公子,奴家本是本地一小狐,机缘巧合得了仙缘,才有幸落于一处好人家,成为了这里的地仙儿。”
“农历十一月初三夜,天生异象,不知有何物坠落,灵光焕发而气息纯明清澈,奴家以为是有至宝遗落,便想着去窥探一番。”
“未出北山,灵宝未见,奴家却看到一人手持蛊盅,欲行歹事。”
“奴家并非是圣人,也没什么济世救人的愿望,但也与本地胡家有点缘分,自然容不得这歹人乱来,便向前与之交手。”
“那人实力低微,就在奴家自以为胜券在握之时,夜空忽然雷霆炸裂,有天雷落下,伤了奴家根本,再后来便有神宵派弟子出现,先是挑断奴家四肢筋脉,又活生生剥皮削肉,百般折磨,待垂死之际,才一剑将奴家首级斩落。”
“这之后奴家怨恨未消,直接化作了狐鬼,可那人依旧不依不饶,想将奴家打至魂飞魄散,好在有这位朋友相助,这才勉强逃脱。”
颜欢望向蓬头鬼,又扫视一眼深坑。
“如此说来,这桃木镇魂钉是为了收敛这滔天的怨气?”
蓬头鬼点点头。
为了躲避那人的追捕,它只好冒险出此下策,用桃木将怨念和魂体一并封存了。
“那为何又要哀嚎痛哭,不怕将贼人引来?”
蓬头鬼摇摇头,四指只露一指,右手向天指去,左手向地指去。
随即又收手于胸前,双掌摊开作捧物状,向颜欢推送过去。
颜欢见状一愣,沉思片刻。
“代天诛罚”那一夜过后,初步体验了通天地之能,事到如今,居然连天下鬼物精灵都要向自己祈愿了吗?
“追杀你那人,是不是名为袁庭礼?”颜欢问道,想起了追杀狐鬼的两个道人。
蓬头鬼的头沉重一点,“是···我跟了他···三十一年!三十一年!”
“不可作恶,不可作恶,否则···杀了他,杀了他!”
说着,鬼物愤恨的颤颤抖了起来。
颜欢的手在那针刺般的头发上停了一会儿。
三十一年。
蓬头鬼的特性颜欢清楚的很,看袁庭礼年纪不过四十出头,这就说明他在十来岁开始就在行虐杀之事了。
“神宵派的清修都没敛去一身戾气和暴虐之心吗?”
颜欢行至坑前,将埋藏坑陷的怨气尽数收归掌中。
那些猫的凄惨嚎叫,狗的惨烈悲鸣,加之其他各种动物的声音,全都混乱交织在了一起。
“去。”
颜欢将手中怨气抛于空中,“压抑的够久吧,是时候释放了。”
将一身怨念不公,诉于天听。
话音方落,凝聚雨气的黑云再度滚涌了起来,一些体无完肤、肢体破碎的动物开始在云中浮现。
淘村落雨了。
一场冬雨,将彻骨之寒全都唤了起来。
袁庭礼守在餐桌前,忽的感应到了什么,急匆匆站起,“各位慢用,在下有点急事。”
说完,他就出了小餐馆的门,远远仰望北山上空凝结成的一股阴云。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这是藏不下去了,想同归于尽?”
“好啊好啊!来!天蓬真君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