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正教,都有其底蕴。
这位铁蟾老祖,乃大兴年间生人,原本是武当山下猎户之子,在山中得了奇遇,觉醒神通,开始修行。
算是带艺投师,拜入三丰真人门下。
大宣朝立国不过百年,而他如今已有一百一十岁,虽道行深厚,但身体早已气血衰竭。
凡人思考之时,需要消耗自身元气,所以有耗气伤神之说,比如深度学习过后,往往会感到饥饿。
若是思虑过甚,便会损伤身体。
形与神,只要是活人,就密不可分。
而铁蟾老祖的神魂太强大,即便有武当山上养生秘术,即便服用各种灵宝炼制的丹药,身躯也不可避免陷入衰败。
要知道,铁蟾老祖年轻时,可是伟岸壮汉,曾仗剑而行,连斩数名大兴战乱滋生的妖孽。
到了现在,他连阴神巡游都做不到。
并非道行不够,而是阴神一旦离开,肉身立刻衰败,代表着阳寿彻底终绝。
望着眼前铁蟾老祖,御龙子恭敬拱手道:“师尊,王师弟恐怕心中仍有不满,觉得是您断了他机缘。”
“无需理会。”
苍老的声音响起,铁蟾老祖脸上无喜无悲,“师兄这孩子,痴迷于丹术,虽是长处,但也是最大的弱点,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山上的这些人,虽说是前辈,但毕竟已踏上那条路,不为天道所容,总是要防着点。”
“去岁,华山纯阳宫净明子,宁愿兵解,也要留下镇守,何尝不是怕那些前辈生出不轨之心,给纯阳宫引来泼天之祸?”
“这条路,能成者少,总是有人心存不甘的,你可知师尊当年,为何镇了那几头老龙?”
御龙子恭敬拱手道:“还请师尊指点。”
五龙宫内,有个最大的秘密。
“真武龙窟”可不是自古以来就有,而是三丰真人在里面修行过后,才成就此玄境。
原因很简单,
五炁龙君被镇压在里面!
要知道,五炁龙君年代古老,远比武当山历史悠久,唐时曾兴风作雨,五龙宫因此而建,还有神殿供奉,仅次于真武大殿。
没人能想到,已被镇压在真武龙窟。
这个秘密,五龙宫内除了铁蟾老祖,就只有身为住持的御龙子清楚。
但为何这样做,他也不清楚。
铁蟾老祖看了看周围,沉声道:“这隐仙岩,是尹轨仙人成道之所,当初他在此修道,武当山有五条山蟒,日夜听经,死后溶于地脉,与龙气相合而化龙胎。然而,终究是精怪之属。”
“唐时天下大旱,五龙胎出,兴风作雨,而被供奉为五炁龙君,自此踏入神道。”
“原本护佑一方,也是正道,但唐末天下大乱,魔涨道消,五龙宫也首次毁于战火,数十年无香火供奉,五炁龙君差点神坛崩碎。”
“幸好当年陈抟老祖来到此地隐居,五炁龙君见其不凡,托梦相见,授之蛰龙法,助陈抟老祖成道,后在华山与宋太祖谈及此事,重建五龙宫。”
“虽说续了香火,但五炁龙君却自此生出心思,试图布局,重获肉身登神。他们的第二个目标,正是三丰真人。”
“谁知三丰真人神通厉害,祂们白忙一场,反被镇压于真武龙窟之中,成就武当玄境。”
“然五炁龙君毕竟是正神,香火供奉可安一方,三丰真人便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可脱去龙胎,转世为人,重走登神路。”
“如今五炁龙君已然转世,等待机缘降临,觉醒宿慧,但能不能成,全看命。”
御龙子满眼震惊,“他们现在何方?”
铁蟾老祖淡淡一瞥,“就在我五龙宫中。”
“是谷鳞子他们!”
御龙子瞬间了然,心神震荡。
他想起当年,铁蟾老祖亲自下山,带了五名少年回来,分别取道号鳞、爪、角、须、牙,让他收入门下。
这五名少年,皆生有异瞳,且资质不凡,这些年来已修到三重楼,在整个武当都名声响亮,合称五龙子。
但奇怪的是,铁蟾老祖却从不放他们下山,哪怕远不如他们五人的后辈弟子,如今都已在山下闯出名堂,五人却依旧留在道观修炼。
铁蟾老祖见状,又开口道:“当年三丰师祖走时留下安排,所以为师帮你取名御龙子,就是要你镇住这五人。”
“等机缘一到,他们恢复宿慧,是令我武当更上一层楼,还是招来祸患,全看你的手段。”
“如今人道变革,估计机缘也到了…”
“王静修的情况同样如此,贫道当年断了他机缘,何尝不是救了他一命?”
说着,扭头道:“前辈,贫道说的可对?”
御龙子心中一凛,看向铁蟾老祖身后。
只见其身后石壁上,画着一幅壁画,年代古老,已经有些斑驳,但却能隐约看到,是一幅山水图,密林层峦叠嶂,山势高耸起伏。
在这山水图中,隐藏着一座道观。
而那道观大门处,赫然有个裂缝,只有小指粗,黑漆马虎,隐有白雾升腾,看不到有多深。
等了一会儿,裂缝之中便传出个苍老的声音,“若非当年张三丰作梗,岂能困住老夫。老夫助你武当真武一脉立派,却没想到落得如此下场…”
铁蟾老祖不为所动,淡淡道:“前辈已成地仙,也算得了长生,何必再外出兴风作浪。”
“哼!”
缝隙之内,顿时传出一声冷哼。
说了这些话,铁蟾老祖似乎耗尽许多力气,甚至有些微喘,继续开口道:“换了那玄武石像也好,贫道也撑不了几年,就此剑解,永镇此地,为五龙宫镇压气运。”
缝隙内的存在听到后,顿时有些气急败坏,“小道士,你这是损人不利己,真以为地仙有那么好,在这里暗无天日,没有希望…”
话音未落,铁蟾老祖便伸手一挥,狂风刮起,地上灰尘席卷,裹着朱砂泥浆,将那缝隙堵死。
铁蟾老祖叹了口气,“长生便是劫,逆反天道,哪有光吃肉不挨打的道理…”
御龙子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师尊,既然他已破了戒,为何还要留着,据我所知,方才王师弟所说李衍,正是名阴差。”
铁蟾老祖摇头道:“没有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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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各地,隐藏老鬼众多,而且很多都是玄门前辈,之所以没敢兴风作浪,是因为畏惧天条。玄门给他们容身之所,他们帮玄门延续香火。”
“这是当年就定下的约定,若非如此,唐末动乱,大宋鬼教横行,玄门何以力挽狂澜?”
“神州大地数千年,秦王不死宫、方外仙窟、妖神巫支祁、云中君神阙…不知道有多少东西隐藏。”
“若是我等用雷霆手段,怕是会把他们逼上绝路,加上那些登神者,弄出乱子,到时天上的纷纷投胎下界,又是一场神州浩劫。”
说罢,沉思了一下,又对着御龙子说道:“唐末和鬼教一事,冥府阴差十不存一,怕是很多传承早已忘却,有心人也故意不提。”
“既然有阴差上山,你可将此事挑明,告诉他当年定下的约定。”
“玄门庇护地仙,但也是其囚笼,相互利用而已。只要有谁下山作祟,便是阴差与玄门共同之敌!”
“待为师剑解后,便封了这隐仙岩,到时为师会留下一柄五龙飞剑,若五炁龙君走上邪道,便由你亲自清理门户。”
“是,师尊。”
御龙子伏地而拜,双目通红…
…………
武当山顶,太和宫。
这座宫阙乃是大宣朝立朝后建造,由朝廷拨款,建成一片庞大宫阙,位于武当山巅,大小建筑共计五百多间。
“见过王师兄。”
“见过王师叔。”
此时天色已黑,明月朗照,山风呼啸,下方云海翻涌,王静修所过之处,不少道人纷纷见礼。
这是武当山掌教真人所居之处,也是真武宫中枢,统领武当山上大小宫观。
太和宫中枢,自然是金殿,里面供奉着铜铸鎏金真武及其部将雷神、灵官等神像,所以又叫“朝圣殿”。
此殿平日不开放,即便真武宫道人,朝拜真武大帝时,也只能远远焚香叩拜。
只有两种情况,此殿会开放。
一是每年三月初三,真武大帝诞辰,武当山上下都会举行盛大典礼,会进行开放祭祀。
其二,就是当大暴雨来临时,会有雷破长空,如利剑坠落金殿,雷火滚动,武当山金顶金光万道,数十里外可见武当峰巅之上红光冲天。
这便是“雷火炼殿”。
每当此时,也会放人进入参悟雷法,同时也是三大玄境中,最危险的一个。
王静修之所以这么晚才上来,是因途中前往紫霄宫,见了他父亲“金蟾老祖”王道宗。
“掌教呢?”
“回禀王师叔,在皇经堂。”
询问一番后,王静修便走向一座大殿。
这座大殿,红墙高瓦,斗拱砖石之上,全部浮雕着珍禽异兽和道教神仙故事,殿前正中高悬的“生天立地”的巨匾,下方则写着“皇经堂”三字。
大门敞开,里面烛火如漫天繁星,供奉的神像、供器、法器琳琅满目,不仅有密密麻麻的魂罐,还有一道道金色牌匾。
这里是真武宫道人早晚诵经,举行法事之地,同时也供奉着武当兵马和玄门箓兵。
大殿幽深,上方藻井一片漆黑,唯有下方庞大的供桌前,盘坐着七名老道。
这是武当七老,真武宫管事之人。
王静修的父亲金蟾老祖,还有五龙宫铁蟾老祖,都乃上代七老,如今已是第二代。
为首的老者,身形高瘦,道袍宽敞,双目狭长,头戴冲天冠,白须垂胸。
看模样,比王静修还年轻,更重要的是其白发白须,竟有些已经重新变黑。
这是武当修身法门修到极深境界的标志,不仅头发变黑,就连牙齿也会重新长出。
当然,年纪到达极限,同样会肉身衰败。
这便是武当掌教玉蟾子。
真武宫一脉,虽三丰真人不打理,但都公认其为第一任掌教,丘玄清为第二任掌教。
而这位玉蟾子,乃是当时副教主孙碧云之徒。
当时论威名声望,孙碧云丝毫不弱于丘玄清,并且主持武当道观修建,布置阵法,可谓是劳苦功高,为三丰真人首徒。
武当彻底建成后,孙碧云对弟子言:教门已兴,吾将往矣。
翌日更衣沐浴,焚香遥空礼谢,端坐而逝。
可以说,玉蟾子能成为掌教,有一半是因为自己这位师尊。
当然,玉蟾子同样厉害。
无论是正教科仪,还是雷法飞剑,都已学会,道行七重楼,镇压武当山气运。
朝廷封其为国师,屡次相召,但都被推辞,始终在武当山坐镇。
“拜见掌教。”
王静修面色恭敬拱手。
玉蟾子见状,微笑道:“师弟,深夜上山,所为何事?”
王静修乃金蟾老祖之子,虽醉心医学,修行天赋一般,道行只有三重楼,但玉蟾子对这位师弟可是喜爱的很。
不仅因为同门,而且从小就跟在自己屁股后,长大后又治病救人,弘扬武当名声。
试问,这种师弟谁不喜欢。
“倒是有件事…”
王静修将事情讲述了一遍,随后摇头道:“五龙宫已经同意交换,但要不要收那鼍龙,还得请掌教决断。”
玉蟾子听罢,哑然失笑,“师弟,你为人老实,却是差点上了当。”
“那鼍师本座知道,根脚也有些不凡,玄武神像同样远胜龙珠,但要想入武当山,还不够。”
“你观这武当山上,自真武大帝开始,到三丰真人,甚至五炁龙君,哪个不是历经劫难,才得机缘?”
“就是你我若无大功德,也不配受后辈弟子供奉,那鼍师想入山,还远远没这资格。”
“西南之战,若表现良好,足以让它他成为一方水神。告诉他,为汉水之神,造福人间数百年,自然会如杨泗将军一般,入朝廷祭祀…”
“是,掌教。”
王静修也不意外,他父亲金蟾老祖已经说过,此事基本没有希望。
他不过是受人之托,不想糊弄而已。
在其离开后,玉蟾子眼睛微眯,看向东南方,喃喃道:“几位师弟,这人道变革,难不成云中君,也不甘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