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儿子抱怨,黎夫人并未生气。
放下碗筷,她微微摇头道:“如今朝中官吏渐多,空缺的位子不够,你没举人功名,能得到这伴读的差事,不知有多少人羡慕。”
“但我知你品性,敦厚善忍,若非逼不得已,不会口出此言,可是在王府受了排挤?”
黎空青看了眼旁边闷头吃饭的李衍,又见母亲不说话,便开口道:“王爷待人宽厚,儿子并未受到排挤,皆因世子之事。”
“之前就听闻过,世子年少聪慧,但自从儿子成为伴读,世子便一日比一日浪荡。”
“不读书,不修德,整日沉迷于练武,走马飞鹰,对儿子的劝诫是充耳不闻。”
“食人之禄,未尽职责,儿子实在心灰意懒…”
“原来如此。”
黎夫人听罢,有些犹豫道:“要不,请你父亲想想办法,到长安府任职?”
正在吃饭的李衍犹豫了一下,忽然开口道:“兄长或许想错了。”
“哦?”
黎空青看向李衍,心中略有不虞。
母亲这新收的徒弟,他们都知道,甚至拜师那日,与大哥都吃了拜师宴。
他父亲和大哥,整日在医馆忙碌,治病救人,他自己在王府任职,只是偶尔回来。
学拳什么的,他和大哥并不在意,只是想着母亲有人陪伴,且听闻是个少年侠士,因此乐见其成。
但官场上的事,伱个武夫懂什么?
到底年轻,不大懂礼数…
虽心中不高兴,但黎空青还是面色如常,温和笑道:“衍小兄弟有何见教?”
李衍沉声道:“事情其实很简单。”
“王爷地位如何?”
“那还用问?王爷乃圣上胞弟,备受恩宠,长安位置重要,藩王属地能封在此地,地位不言而喻。”
李衍平静道:“凡凡刻苦必有所求。”
“百姓辛苦学手艺,是为谋生。”
“儒生苦读诗书,为求一官半职。”
“长安王地位这么高,世子老老实实,混吃等死便是,苦心求学,还修德扬名……”
“莫非还想上求?”
“这…”
黎空青脸一白,不再说话。
李衍摇头道:“这道理,世子明白,王爷更明白,空青兄长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
“这伴读的位子,有身份有闲,将来也必是王府要员,还不用费心,乃是一等一的好差事啊。”
说实话,若非师傅这层关系,他也懒得说。
他这师傅毕竟是妇人,很少见外人,黎空青也是读书人倔脾气,一时被书中道理遮了眼。
他若不点破,不知要走多少弯路。
黎夫人此时也回过味来,摇头道:“衍儿说得对,空青你心思单纯,去长安府免不了与人争斗,还不如留在王府。”
“娘不求你显贵,平平安安就行。”
黎空青沉默半晌,微微一叹,“娘亲说得对,我自诩熟读百书,却连这层都没看出来,委实笨了点。”
“想想这几日,世子对我已越来越不耐烦,估计没多久,这差事也保不住了…”
黎夫人劝道:“我儿不必伤感,差事丢了便丢了,你这性子,回来当个教书先生正好。”
“母亲说得对。”
黎空青似乎也已释然,点头称是。
黎夫人心情大好,看李衍的神色,也越发慈祥,“衍儿,你的房子找好没?”
“你那大云雷音不俗,习武如逆水行舟,最好早点找到房子,雷音配合拳法练习,效果更好。”
说到这儿,李衍也有些无奈,“去看了两个地方,都是长安城偏远坊市,价格倒也还行。”
“但要么附近有丐帮窝子,要么是火熊帮堂口,若是买了,恐怕整日要打架。”
“近点的坊市,价格贵不说,还容易惊扰四邻,说不定就会被坊正赶走。”
“实在不行,我便到城外住。”
黎夫人眉头微皱,“总是有些不方便。”
旁边的黎空青听到,却笑了,“衍兄弟找牙人买房,却是大错特错。”
“你有所不知,这长安城看似房子稀少且贵,实则安静的大宅并不少,多在富贵人家手中,算是个家底产业。”
“这些房子,他们又住不了,一多半都是空的,还要定期派仆人收拾打扫,又不想轻易租给外人,以免弄得乱七八糟。”
“此事我帮你打探一下,用帮人看房子的理由住进去,说不定连租金都能省下。”
李衍听罢一喜,抱拳道:“那就有劳兄长了。”
…………
按黎夫人的规定,李衍每日在黎府学拳半日,虽说偶尔会留他吃午饭,但也不好时常打搅。
吃过饭后,李衍便告辞离开。
得名师指点,房子又有了眉目,因此李衍心情着实不错,出了兰陵坊便哼着小曲儿,往客栈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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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凤来客栈小院。
“呦,今日热闹的很啊…”
还未进门,李衍便哈哈一笑。
他已经闻到里面的味道,除去沙里飞和王道玄,红夜叉和客栈老板凤飞燕也在。
但进门后,他就发现气氛不对。
红夜叉脸色难看,沙里飞愤愤不平。
看到李衍进门,沙里飞当即起身嚷嚷道:“衍小哥,红姐让人给欺负了,咱可不能坐视不理。”
“欺负…”
李衍看着红夜叉,有些发愣。
老板凤飞燕瞥了他一眼,嗔怒道:“你这小鬼心思不正,想哪儿去了?”
“是红姐被人抢了东西,逼着斗法。她不好意思提,被我拉着来找几位相助。”
“斗法?”
李衍沉声道:“不急,到底怎么回事?”
夜叉红叹了口气,“你们才刚来长安,本不想麻烦,但事关师门遗物,必须追回。”
“我师傅十年前接了躺差事,说是酬劳丰厚,但需隐秘行动,但出门后就再也没回来…”
“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但始终没有音信,直到前些日子。”
“就在冬至那日,长安城外镐京旧址附近,有人用炸药开了一个古周方士墓,出了不少怪事,也死了很多人,在道上闹得沸沸扬扬。”
“什么古周大墓,与我无关,但里面有人带出了我这一脉的宝物子午斩妖剑。”
“那是我师门传承,更事关师傅当年死因,所以这些天我都在暗中查找。”
“找到了?”
“嗯,东西落在一个叫刘文琛的人手上,他也是捉妖人,但品性极其恶劣,还结交了不少江湖黑道中人和旁门术士。”
“我俩曾结过梁子,对方想昧掉子午斩妖剑,又怕同行说,便约定斗法解决此事。”
李衍问道:“斗法怎么个章程?”
凤飞燕在一旁说道:“乃是天元局。”
李衍顿觉诧异,“玩这么大?”
进入玄门后,他也从王道玄那里得知了不少道道。
术士之间斗法,生死搏杀自然不用说,什么手段都用,活下来的,才有资格说话。
但和江湖一样,玄门术士之间,也少不了各种人情世故,你认识我,我认识他,说不定各自好友之间,还有什么同门之情。
况且有大宣朝律法在,总不能你杀我,我杀你,仇恨越结越大。
因此斗法,就成了解决问题的方式。
这术士斗法,也有讲究。
单对单,叫“阴阳会”,组团斗法,遍邀好友,叫“天元局”,法脉之间斗法,叫“龙虎会”…
玩“天元局”,比的就是人脉。
“谁说不是呢!”
凤飞燕嗤笑道:“那刘文琛本事不济,就会玩些歪门邪道,知道红姐势单力孤,便咬定要玩‘天元局’,红姐也是傻,直接就答应了。”
红夜叉叹道:“不答应没办法,看他那意思,若是硬抢,就立刻污了子午斩妖剑。”
“我这一脉有镇压气运的秘法,但离不开子午斩妖剑,总要给孩子们留下点东西…”
“红姐别急。”
沙里飞眼轱辘一转,“我虽不懂术士斗法,但想来和江湖约斗差不多,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首先要弄清楚他找了哪些人。”
“我已打听清楚了。”
凤飞燕沉声道:“刘文琛那贼怂,结交了不少旁门左道,还和火熊帮关系莫逆。”
“他最有可能邀请的,都是些擅长巫蛊邪法的巫婆神汉,道行最多二层楼,就是占了个人多。”
“只要咱们再找两三好手,加上红姐和衍小哥,应该就没问题。”
“火熊帮到时肯定会出动大批人马压阵,哼,我已知会了长安店行、脚行和车马行的兄弟们,他们对火熊帮不满已久,到时也会出手。”
“就是这剩下几人难找,我非玄门中人,江湖事能解决,但实在没这面子找帮手。”
“还有,对方还说了,不能找太玄正教之人出手,否则斗法立刻作罢。”
李衍沉思了一下,“找人的事,我来想办法,时间和地点呢?”
“七日后,子时,大明宫旧址。”
“嗯,我这就去想办法。”
李衍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凤飞燕见状连忙提醒道:“衍小哥当心点,火熊帮也派了人,时刻盯着客栈动静。”
“你若找人,且莫被他们跟上。”
“放心。”
李衍心中有数,转身离开客栈。
他当然要找罗明子帮忙,太玄正教不出手,但罗明子认识的同道肯定不少。
果然,刚出门,李衍就发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躲在人群和对面客栈中。
他淡淡一瞥,心中冷笑,转头向着朱雀大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