缑氏县位于洛阳东边,李易等人自万安山出,要往洛阳去,车走官道,必会经过此地,但他们没有耽搁,歇了歇脚,就继续前行了。
按徐正名所说,李易名下的庄子和二百亩良田就在缑氏与洛阳之间,所以他们这么一路疾行,刚好在太阳落山前,抵达了地契所描述之处。
信庄。
说是庄园,但与万安山中的高墙大院不同,此时出现在李易等人面前的,更像是个小村落,占地二十多亩,一座座屋舍分布各处,屋前能见男女老幼。
徐正名道:“这原本应当是一座坞堡,但大唐定鼎天下后,这两都周围的坞堡,多数都被拆了围墙。”
有个老者见着几人,拄着拐杖过来,问道:“几位是路过?咱信庄不接待外客,诸位要是想歇脚,往前十里有间客栈,那的蔬饭可是一绝!”
“吾等……”徐正名正要分说。
李易不等他把话说完,就亮出青玉。
“这是?”看着那块玉佩,老者脸色骤然一变,“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李易根本不啰嗦:“我名李去疾,管事的人在哪?让他来见我。”
“这……好!你……郎君请在此等候。”
老者一下拘谨起来,匆匆而去。
周围妇孺好奇打量李易,有胆子大的孩童想靠近过来,但立刻被家里人拽了回去。
徐正名意有所指的道:“这庄子该是许多年没有主事之人常驻了,你这样强行登门,可能会为人所忌,有时候这宅中事,比那洞中鬼还要烦扰。”
“时间有限,读书修行尚来不及,没功夫搞宅斗,有这么一份基业在,自然要快刀斩乱麻,运转起来,助我修行。”李易理所当然的道:“徐先生是官府的人,要有什么变故,正好将你这虎皮扯起来。”
徐正名闻言一愣,随即饶有兴致的问:“李君有何打算?”
“打算?”李易摇头道:“我没什么打算,要看他们如何。”
“郎君!可是郎君?”
二人说着话,就有个相貌堂堂的中年文士快步走出,见着李易,眼含热泪,满脸欣喜:“总算是把郎君盼来了!”
此人一路疾奔,到了李易跟前,上下打量。
“像!像!真像!就是这身子瘦了些,唉!您受苦了啊!”
他一副欣慰、担忧的模样,最后抹了抹眼角,才抱手道:“小人李枝,如今是信庄的主事人,见过郎君。”
李易心中一动,问道:“你是主事人?关于我的事知道多少?”
李枝就道:“小人只是知道,您是汉中李氏的一支,与那偃师李家是同脉,而您这一脉就只有您自己一人了。至于其他的……知道全部来龙去脉的,只有武君。”
“行吧。”李易见问不出什么,“我们来时坐的马车需要修整,你给安排一下,得尽快,我还得去大福先寺拜访。”他是半点都不客气,只想将手头的事尽快处理好,好专心读书、修行。
李枝却道:“这天色马上就要暗下来的,洛阳城城门一关,云又多,说不定见不得月亮,郎君何不休息一夜,明日再去?再说了,哪有回到自己家,却连饭都不吃、夜都不过,直接就走的?”
李易眉头微皱,随即意识到,洛阳这等大城不是随随便便都能日夜进出的。
见他思索,李枝又道:“我让人把消息告知其他大小管事,再把几个产业的掌柜叫来,让他们认一认人,省去日后些许琐碎。”
“好!”李易一听这个才同意下来,自己要接手诸多产业,化金钱为资源,迟早要接触这群人,能一口气把手续办齐了,正好轻装上阵。
“小人这就去安排!”李枝招来几个仆从,交代起来:“这是咱们主人,信庄之主!你等带着主上去正屋休息,不可怠慢!”
几人一听,个个惊奇,慌忙行礼后,引路的引路,安置马车的安置马车。
很快,信庄之主回来的消息就传遍了各处,许多人拖家带口的过来围观,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李枝当即恼怒,就要让人驱赶,却被李易阻止。
“我一个生人过来,被人好奇也是正常的。”
李枝解释道:“这些人很多是最近几年收的奴婢与佃农,住在这庄子里也好管制。”他又补充道:“洛阳的宅子一直空着,时常着人清扫,这里有诸多私贱,不可久住,也就是今日特殊,才让您住下。”
“最近几年?”李易眉头一皱,“那这大环境可不怎么好,这么多人要卖身为仆。”
他话音刚落,徐正名就笑了起来,他道:“这些人里面该是有不少是自卖的。”
李易先是疑惑,继而想到在万安山庄看过的两本手记,明白过来:“苛捐杂税加上天灾人祸,不仅让不少人流离失所被人掠卖为奴,还使许多人自卖求活?”
徐正名点头道:“李君果然聪慧,一点就透。”
李易不再多问,他不是天真赤子,不会在这个时代讲究什么天赋人权,就算有什么想法,也得等自己续了命再说。
等他抵达了房间,休息了一会,李枝又过来说是要准备盛大晚餐。
“不用这么麻烦,简单点就行。”李易见李枝还待反对,便眯着眼睛,问道:“怎么?我说的话就这么不顶用?”
李枝一怔,接着抱手躬身:“遵郎君之命。”
有了李易一切从简的命令,终于少了许多繁琐。吃了饭,他又看了两个时辰的书,便早早休息——虽是六贼有成、神魂内蕴,但他的身子骨依旧孱弱,不好生休息,容易猝死。
翌日,吃过早饭,就有几个衣着体面之人在正堂拜见李易,有的口呼“郎君”,有的口称“少主”,还有叫自己“东家”的。
“这些是洛阳府邸、诸多良田的管事,以及几家店铺的掌柜。”李枝介绍着几人,最后欲言又止。
李易一见,叹气道:“该不会是有人借故有事、有病,刻意不来吧?要给我个下马威吧?”
他说的如此直白,一众管事、掌柜不由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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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枝则表情尴尬,低着头、小声道:“却有两人因故未来,一个是管理丁的刘利,一个是审各店账目的杨佺,但他们是染了风寒,怕传染给郎君。”
“一个管人的,一个是管钱的。”李易点了点头。
“东家来的正好。”
这时候,掌柜里走出一个长须老者,精神矍铄,他道:“眼下正有一事需要您来决断。”
“巧了!某也有事禀报!”跟着,又有个壮硕中年走出,他穿着白袍,抱手道:“郎君,咱们有一批货……”
“打住。”李易不等两人说完,就打断对方,“怎么?这是要让我来处置?”
他修行都嫌时间不够,哪有心思搞这些支线任务,更何况这群人存着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于是就对李枝:“去请徐先生来。”
李枝犹豫了一下,转身就去。
长须老者却道:“东家,咱们自家的事,还是不要让外人搀和的好。”
壮硕中年也道:“您刚来,遇到点事就请助力,不便于立威立信。”
“他们什么东西,敢这么跟九郎君说话?”
庄园之外,正有两人遥遥相望,窥视堂中变化。
“这就是你说的大坑?”冷脸男子冷哼一声,“几个仆役心思不纯,拖出去打杀了就行,莫非还能惹出风波?你安排的?”
“我只是顺水推舟,引出某些人心底的念头罢了。”瘦削男子微微一笑,“莫要小看这宅中事,里面牵扯着的可不是什么上下尊卑、狂妄自大,而是真金白银的利益牵扯!就是打杀了,这事也得有人干,一个不好,人心就散了,九郎君一直待在山里,为人处世的道理没学过,哪有这么好处理?你瞧好吧,几天下来,他焦头烂额,就是你我出场的时机了。”
冷面男子兀自问道:“要是他梳理清楚了呢?何况,这庄子产业是武灵费心安排的,能不提前布置后手?”
“他要是有这个本事,我都要觉得九藏山庄的人,说的是真的了!不错,这些是他武灵安排的,但他这些年都在山中,靠袁刚营等人与此处通信,不能时常过来,自然会有纰漏、让下面滋生蛀虫,况且此番事发突然,他尚未来得及提前梳理,就让九郎君来接手,不出问题才怪!”瘦削男子说着,指了指信庄里面,“行了,尽管看戏吧。”
“我不在时候,事情就不处理了?”李易看除了出头的两人,其他人一个个默不作声的,便知这群人早就通了气。
“都是郎君的产业,咱们只是帮着照看。”壮硕中年笑着说了一声,皮笑肉不笑。
感受到他们的逼宫之意,点了点头,忽然问道:“李枝说你叫李釉,是家生子,掌着一家店肆,卖茶叶?”
李釉不知李易此话缘故,却还是回道:“不错,茶行要疏通上下、联系车队、茶农,且涉及重资,只有咱们自家人处置才能让人放心!”
李易点点头,忽对其他人道:“你等皆是高管,管着具体之事,琐碎之事却要我来过问,没这样的道理。我要管的另有其事。”随即,他目光落在李釉身上。
李釉心有不安,正待说话,却见李易忽然一步迈出,身上气血涌动,一拳落下,自己还未反应过来,就直接被锤中肩膀,当场就跪在地下!
“你!”他登时又痛又怒,爆喝一声,就要反抗,奈何李易这一拳去势不绝,劲力吞吐,又将他死死压住,登时咒骂了一句:“你作死!可知伤我之下场?”
他虽是家生子,但这些年上头没人管制,又执掌茶行,迎来送往,钱财没少积攒,更暗养了不少城内外的泼皮无赖,手段也算毒辣,自以为有些手段,早就心高气傲,这个突然蹦出来的主人,哪能让他服气?何况,居然还出手伤人?当即就满腹怨恨,心里已有生出诸多噬主念头。
“你……你想做什么!”那长须老者面露怒意,更感困惑。
“何必在你们设定的规矩里玩?”李易反问一句,又看向恼怒交加的李釉,“你是自由散漫惯了,按《唐律疏议》,仆侮骂主,若请示官府,就得给你个流刑,就算打杀了你,连一百杖都能免了。徐提司,你说对么?”
“李君果然熟读唐律,徐某自愧不如。”
吱呀。
房门一开,徐正名走了进来,亮了腰牌,只是拿着的不是荡魔令,而是东都府、士曹参军的牌子。
“这……居然是参军当前,小民等见过参军。”
见着令牌,众人面有疑惑,却也不敢怠慢,纷纷行礼。
李易有些意外的看着令牌,但并未多问,只是道:“有徐参军在此作个见证,你等哪个心有不服,可以站出来,但想要用我的产业来拿捏我,按律法,就得做好倍赔、坐而不偿的准备。”
众人一听,都是默不作声,但心里有着种种打算。
李枝见之,欲言又止,但最后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李易反而对他道:“我知道这些人心中不服,难免会暗中使坏,那也无妨,李枝,你是大管事,有什么事都记下来,告知于我。好了,散了吧,我还要去大福先寺,没时间在这里耽搁,对了。”
突然,他变拳为抓,直接捏住李釉肩膀,便听咔嚓一声,李釉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为防你们觉得我是虚张声势、做个样子,这一下子,得让尔等知道我这人不通人情世故,不懂见好就收,更不懂如何处理问题,最多会钻一点唐律的空子。我话放在这,谁耽误了我读书、修行的时间,我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而且下手不知轻重。不信的,大可试试。”
这下子,众人在愤怒之余,眼里又多了些抹忌惮、恐惧,个个不敢言。
“走了。”
李易也不管众人的反应,招呼着一脸瞠目的徐正名当先迈步。
窗外,冷面男子与瘦削男子也都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这气度、手段,有点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