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荒芜之地升起，这是个黑暗的黎明，没有颜色的日光穿不透密的如同城墙般的乌云，像是黑飕飕的卤煮锅底，看不到一只飞鸟，要是几年前，菲莉丝会很欣赏这种天空，但现在她觉得现在的天气都是在给这个日子添堵。
这是最后的战斗，贵族联军经过了半个月，推进到了首席哨所的防线外围，王家陆军沿着山坡和低矮的灌木丛修筑了拒马和石制射击垛墙，沿着标准的几何规则图案向外延伸出六个边，炮兵阵地位于中间，这种「星垒」石垒要塞在欧洲大陆的线列战争时代十分有用。
林奕的军队带有这种浓郁的风格，他们的战术宛如一板一眼的普鲁士军队，炮兵又遵从着拿皇的战争守则，始终将火力贯穿放在步兵进攻法则的第一位……即便是防御，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这些王家士兵也展示出了不逊色于任何时代的人类军人所拥有的勇气。
战斗进行的十分惨烈，四个灰鹿大公的炮兵团先是轮番开火，对着远处的步兵锋线进行大规模压制，然后一个个千人兵团出发了，这些贵族率领的部队沿着陡峭的山坡向着制高点佯攻。在这个过程中，王家陆军站在最高处以逸待劳，用精巧有效的燧发枪发射的弹丸肆意屠杀着前进中的敌军，然后这些眼神如同钢铁般犀利的军人突然开始浑身颤栗，因为距离拉近到一定程度后，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兵能意识到那个时刻。
死亡枪毙。
线列步兵抵近射击，即便是在21世纪，人们也无暇感觉这种冲击力，即便是从一战最恐怖的战场退下来的士兵，在这样的线列对峙面前，恐怕也会露出一丝凝重。
上千个人肩膀排列着肩膀，身穿工场生产出的制式军装，头顶三色宽檐羽毛，许多贵族子弟作为骑兵跟在步兵锋线侧翼一同前进，这些贵族联军的士兵训练有素，同时开火射击，滑膛枪的枪口喷出烈焰，浓重的火药味儿洒满了这片不足三十米宽的陡峭山坡，如同恢恢暴雨将几万颗雨珠砸在一片小水洼里面，巨大的震动让人心情为之一颤，然后成片的王家陆军士兵被一轮扫射撂倒了半数人。血肉模糊的尸体刹那间铺满了体面，剩下的人心惊胆战，眼看着这批线列军团有条不紊的装弹，领头的指挥官大喝一声：
“前进！”
“以灰鹿大公及神歌军团之名，烈火大军永不溃灭，伟大北地领地万岁！”
“伟大北地领地万岁，公爵及卡西绰联盟万岁！”
口号声一浪掀起一浪，如同嗷嗷叫的饿狼般，在线列步兵的三轮齐射过后，灰鹿大公“烈火”滑膛枪第三团指挥官拔出了西式锋利军刀，他的前排士兵举起锋利的卡槽刺刀，朝着敌阵展开刺刀冲锋，同时侧翼的盔甲步兵及枪骑兵也开始了侧翼突袭，举着发条左轮的骑兵军官也配合有度，给敌方的炮兵施加压力，山坡上的血战一时间进入到了白热化状态……哀嚎声，惨叫声，尸体滚落的摩擦声，刺刀拼杀的碰撞声，直到大炮的擂响将这些可怕的场景尽数淹没在新的尘埃土雾之中，只剩下第二批队伍线膛枪发射时弥留的滚滚白烟。
远处山崖上刮来的寒风带着咸腥味儿，那是血腥的味道，战斗还没完全结束，忠于皇帝的王家陆军第八滑膛枪团和第九团在这个路边的小城堡里激烈抵抗，朝着正在前进的贵族联军开火还击。
就这样，战斗持续到下午，菲莉丝目睹了这场几十万人规模的大会战。
双方的兵力完全不成正比，贵族联军六十五万人，包括九十万的后勤部队，上百门野战炮给步兵提供火线支援。
王家陆军及帝国首席军团，共计十六万人，包括四万皇家亲卫步枪兵团，这场战斗几乎是4：1的规模，在线列战争时代，就算是拿破仑在世，也只能重演滑铁卢的困窘。
“王家陆军的指挥官是谁？”菲莉丝问，他们还没有跨，战斗已经快要进行一天了，真难以想象这样一波接着一波的填线血腥打法什么时候是个头。
旁边的伯恩哈德公爵策马立在这里，低声说道：“是马尔·罗斯特将军，这个混蛋不好对付，他的军队采取的军事化训练比我们严酷许多，皇帝的军队令行禁止，他们不惜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士兵，以严酷他们的意志。”
菲莉丝沉默了，她的眼皮都没眨一下，在更远的地方，其他的侧翼部队也已经开始交战，可惜她在这里看不到其他战线的情况，迂回部队的包抄恐怕也受到了阻击，既然没有信号弹升上天空，那就说明王家陆军还在牢牢占据着高点阵地，星垒也完全没有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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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对她说过，他的军队是“普鲁士”兼“法兰西”式的，她最初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便解释说，普鲁士是一个久远的强国，他们的军队令行禁止，纪律之严苛令人咂舌，他们重视炮兵和骑兵的配合，将斜契阵型发挥到了极致。每名士兵都知道自己在阵型中的位置，在一名士兵阵亡后，另外一名士兵会自觉的补位并完全替代阵亡士兵的作用，所有的动作都是高度协调的，就像是这支队伍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无形的思维在控制。
法兰西式军队的侧重则是对火炮的配置，这种配置的特点是梯形火力，即便是很多年后在凡尔登的战斗依然借鉴了这种火力布置。在进攻时会在敌军弱点部位部署优势的火炮打击，在防守时将火炮分散，在弱势点进行多重阻截。
一位优秀的将军时刻清楚每个炮兵阵地的绝佳位置，这样的完美火力将重炮的威力运用的炉火纯青，结合普鲁士那铁一般的军队，这样的配合在这个时代的战争就是完美的，无人可破的城塞宛如高山……
菲莉丝咬了咬牙，她的军队竟然无法穿进去，这种感觉很奇怪，六十万大军沿着前线摆开阵势，他们真刀真枪的在干，大炮在轰，她也能感觉到对方的阵地在炮声中摇摇欲坠，但是等到线列步兵冲上去的时候，从侧翼涌上来的敌军又偏偏能给予他们重大杀伤，那些千疮百孔的低矮「星垒」每一次都能窜出新的士兵射击开火。
“给我打！我们的兵力源源不断，就算用堆炮弹的方式，也要给我压上去！”
两军动用了这个时代典型的战斗方式，他们使用了大口径的野战炮，线列步兵在前方组成步兵线，随后用炮火轰击敌方的工事，一开始王家陆军的步兵还能用猛烈的火力攻击冲上来的贵族联军，但是在倒下数百人后，越来越多的炮火淹没了这个低矮的小城堡，防线变成了摇摇欲坠的血窟窿，当贵族军团的步兵将染血的长旗沿着城堡升起时，残阳如血的下午又漫起一层昏黄的颜色。
再往后就困难了。
菲莉丝骑着马，穿着修身的铠甲，她心情复杂的望着东南方向的敌军阵地，那里的一支滑膛枪猎兵团正在有序前进，他们排成了典型的百人纵队，以密集的队形向前推进。然而在靠近后，从他们的前面噼里啪啦的射出一大片白烟，这个时代的滑膛枪只能采取这种密集线列射击的战术才能发挥威力，这些人几乎全部失去了战斗力，随后远处的第二道防线又突然生出一抹巨大的如同烈日灼空般的光辉。
那是修者。
菲莉丝派出的修者用强横的实力干掉了哨所守卫，先前还算激烈的战斗在修者加入后便瞬间转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这些经魔核强化后的超级战士不害怕钢弹，大口径的野战炮又无法击中，这些修者便从低矮的垛墙越过去，从身体分裂出数百支异化的肢体直接刺穿了这些士兵。
皇帝部队中，一名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站在蛇腹形的堡垒缺口后面，他身后是成百上千的尸体，昏暗的煤油灯光时明时暗，旌旗在阵阵寒风中摇动，他睁着血目，举枪瞄准了面前的怪异修者，扣动了扳机。
砰！
钢弹穿透了修者异化的躯壳，没有任何作用，这名皇家士兵随后被穿透杀死。
然后这些菲莉丝的修者与远处赶来的帝国强者战在一起，两方强者血洒长空，使出各种恐怖的攻击手段，有一道长达上百米高的火焰纵横战场，不一会，这些修者的尸体落在地上，让菲莉丝的心也陡然间浸入冷水之中。
“给我打！第二批，上！”菲莉丝从牙齿中蹦出一个字，然后山呼海啸般的军队继续黑压压的朝着远处的帝国阵地杀了过去，他们壮如牛犊，这是公爵的总预备队，决战到来了。
“皇帝万岁。”
“公爵万岁！”
在战场上，两种口号交织着，仿佛两种信仰，集权与分权，自由与威权，这里的场景似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人类历史微缩，从苍茫的天空上传来的云光照耀在无数具尸体上，仿佛预示了这个种族永不停歇的未来。
李澄用复杂异样的目光注视着这里。
他还没有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