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觉得,这土地爷大概率跟马老爷一样,是知道自己娘亲有实力的。
不然不大可能这么好说话。
但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了,柳白跳上马老爷的马车后,这老马就很自觉地沿着这条南北向的土路,朝着北面狂奔。
这也算是柳白熟悉的地儿了,当时他第一次逃命,走的就是这条路。
比如说刚过去的那条乌衣巷子。
再往北走,还能看到胡家老宅,那里也是柳白遇见吊死鬼的地方。
马蹄声阵阵,耳边那邪祟的吼叫声也愈发清晰,柳白不禁握住了腰间的锯子。
身上这把老物件,可是好用的紧嘞!
马老爷在这马车上站起来,往前头看了眼,声音就沉了下来,“镇子破了,邪祟已经进来了。”
“小子,一会你小心点,真要打起来了,小老儿我不一定能护得住你。”
马老爷这话与其说是说给柳白听的,倒不如是说给自己还有柳娘娘听的。
反正就是我尽力了,也劝了,要是再出事,可不能赖在我身上。
“好嘞。”
柳白耳边也听见了百姓的惨叫,没有丝毫的含糊,就像是临死前的哀嚎。
他还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而这也是他跟过来的目的。
要想在这世界好好活下去,那就什么都得经历。
马车调转车头,往东边一甩,就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头,柳白跟马老爷也都点着命火,炙热烘烤下,有些怕死的邪祟就已经开始退了。
马老爷嘀咕着跟土地爷问了声一笑道长的位置,前头的屋顶上,就有个好似夜猫一样的邪祟跳了上来。
柳白眼疾手快,张嘴便是吐出一枚火箭。
但是那邪祟更快,一翻身就又从这茅草屋顶跳下去了。
马老爷也没管,拉着马车东转西转,最后停在了一间破败的茅草屋前。
他着急忙慌的跳下马车,柳白紧随其后,进了屋子,便是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柳白一扭头,只见这草屋右手边的角落里边,正半依靠着一个身影。
头顶秃了一大片,四周那些好似荒草似的头发也所剩不多了,到处都是擦伤。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胸口处,纵使他自己都一手捂住,但依旧汩汩地冒着鲜血。
身上的道袍都被血液浸湿了一大片。
见到这场景,柳白心中就有数了,这一笑道长走阴,只能走到这了。
靠在墙角的一笑道长见到来人,也是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
“贫道我这是喜丧,哭撒子哟。”
“就是可怜了黄粱镇里的这些好姐姐们,日后怕是没人安慰她们了。”
柳白偷偷看了眼,马老爷哭倒是没哭,就是眼眶有些泛红。
听着一笑道长这话,他蹲下身子,抽了口旱烟,吐出烟气的同时说道:
“放心,你死了老子会让这镇子里的百姓立块牌位的,放在土地庙里头,逢年过节少不了伱吃食。”
“有马老哥这话,贫道就放心了。”
一笑道长说着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只一咳,他胸口处的伤口就流出更多的鲜血,甚至隐隐之中都好像有内脏碎块被挤了出来。
这伤势若是放在常人身上,估摸着早就嗝屁了。
但一笑道长好歹是个烧了灵体的走阴人,他咳嗽了几声,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甚至都不喘气了。
他说话语速极快,“马老哥,这次的邪祟爆发很是不同寻常,和先前相比,甚至好些老东西的实力都强了不少。”
“贫道还试着占了一卦,卦象显示……很不好。”
“等这事情结束后,你找疯老人问问看,他铁定能预料到一些。”
一笑道长越说,脸上的血色就褪去越快。
等到说完,脸上都已经惨白的没了丝毫血色,但他还在说着,“马老哥,贫道没什么好东西留给你的,就最后送你一句话吧。”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有自己活着,才有希望。”
说完,他已是垂下了脑袋,也是终于看向了跟在马老爷身边的柳白,他咧着嘴笑道:
“娃啊,外边很大,有机会,替贫道和马老爷去走走,嘿,爷先走了。”
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头也是越低越下,直至再也没有抬头。
马老爷就这么蹲在他身边,始终没什么言语,只是这口烟,抽着很快,像是在大口大口地抽。
等着烟抽完了,他也就站了起来。
在墙上敲去烟斗里的烟灰,他一边说道:
“小老儿也没什么送你的,就去把那老树根给你宰了吧。”
说完他便转身朝门口走去,“这趟你就别跟着了,很危险,你要愿意出点力就在这杀几头邪祟,若是不愿意就回去吧。”
马老爷说话声音很是低沉,本来就没几个老友了,今儿个再死了一个。
他着实是有些高兴不起来。
“好。”
柳白也没多说,应了声,就见着马老爷跳上了马车。
柳白同样也见着,马老爷越往前走,身上的灵体就越亮,等着他出了这条巷子,整个人就好似变成了……烛火,他也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大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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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老杉树,给爷死!”
言罢,只有一道白光从马车上跳起,最终落入了北方的老树林子里边。
刹那间,那一片老树林子里头,就跟着了山火似得。
听着周围一阵阵的鬼哭狼嚎,其中还夹杂着百姓的哭声,柳白双腿轻轻弯曲,再用力一跃,便是跳上了周围的房顶,而后看着这四周荒野。
弯腰,沉身,张弓,搭箭。
一气呵成。
每次松手,都有一只冒头的邪祟变为阴珠,这一刻,柳白就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箭塔?
总之,刚刚起手的时候,四周都还能看见好些邪祟的身影。
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已经没有敢露头的了。
毕竟正儿八经的邪祟,就只有刚刚偷袭杀死了一笑道长的那老树根,而且那老树根还被马老爷追着杀去了。
余下的这些,就都是些散兵游勇,游魂邪祟。
其间柳白也见着了一些镇子百姓的先人,原本在挣扎着对付邪祟的它们,也好些都被几头邪祟围攻,撕扯,最后身体都被撕烂。
“砰——”
又是一声轻响,对面树梢上蹲着一只烂尾的蛤蟆,柳白弯弓搭箭之下,也是化作了两枚白珠子落地。
手上的动作没停,柳白脑子里边还在想着杂事。
比方说其实这些百姓的先人死了,短暂的时间里头,可能给他们那一房人增加些阴德。
换成通俗的说法就是可能会行些好运,比方说干什么事都会顺利,走路还能捡着个铜板这样式的。
但时间久了,对自家后辈还是会差些。
毕竟就算牌位都是按在一姓祠堂里边,但里头到底没了自家人,没个先人庇佑,出门都心里没底。
如此一连过去了好久,等到了后边,柳白都在附近见不到什么动静了。
可他依旧举着火弓四处张望,就算没有邪祟,但是吓唬吓唬它们也算是好的。
直至天都开始蒙蒙亮,极远处的山头上都泛起了鱼肚白,柳白耳边才响起土地爷那疲惫至极的声音。
“辛苦小柳公子了,今晚这趟子事,总算熬过去了。”
柳白听着也是长舒了口气,收了命火的他,只觉得自己两个肩膀都有些酸痛。
也就在这时,他见着头发乱糟糟成一团,身上也都满是泥土的马老爷从北边走了回来。
他那柄老烟枪的烟杆都折了,整个人也都有些失魂落魄。
见着柳白还站在屋顶上,他咧咧嘴,露出那少了一颗门牙的嘴巴。
“杀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柳白能听出他的自豪,但很快,他的眼神又黯淡下来。
毕竟报了仇又能怎么样?
归根到底,一笑道长还是已经死了。
柳白从房顶上跳了下来,马老爷已是走进去将一笑道长的尸体抱了出来,放在马车上。
“我去把他埋了,这次就不送你回家了。”
“好。”
马老爷说完也就自己跳上了马车,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柳白猜测,他可能是在想着,等自己死了之后,又有谁会把自己埋了?
兴许是吧。
柳白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沿途所过,随处都能听见百姓的哭声。
昨晚镇子北面这失了守,冲进来的那些邪祟,可是没少吃人。
纵使是那些在柳白面前都撑不过一个照面的游魂邪祟,可放在这些普通百姓身上,那都是根本对付不了的存在。
命火未燃,那对邪祟都是没什么威胁的。
临了,柳白也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镇长,只是这镇长已经由赵久变成了胡乾。
相比于原先那只会口头安慰的赵久,胡乾确实大方了许多。
远远地柳白只是听着他说什么,家里有困难的,都可以来找他,能帮持的都会帮持。
这黄粱镇兴许是有了个好镇长吧,只是柳白到底是有些高兴不起来。
一路走到家门口,司徒红也在自家门口等待着,不敢进去,问柳白要不要帮忙做早饭,柳白也拒绝了。
一个人回了家,刚走到房间里头,他就听着地底传来声音。
“怎么?现在知道没那么好玩了?”
这是那红裙人皮说的话,柳白记得她的声音。
柳白沉默着站在床前,脑中念头很多,想的很乱很杂,好似有着千言万语,但嘴中话到嘴边,只是变成了一句话。
“娘,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有些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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