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沈怀民大惊失色,赶紧从椅子里站起身。
今天一整天,丰水县从上到下都被撸了一遍,要是这会儿再闹出什么事情,那就真完了。
见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自己,许成志赶紧摆手:“不是大家想的那样,是槐南街、向爷那帮子人,跑到咱们这儿请命来了?”
“请命?”林晨眨眨眼,对于这个词很陌生。
“就是请愿。”许成志解释道。
沈怀民呵斥他:“现在这个节骨眼,你还跟我打什么哑谜,具体怎么回事?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清楚。”
许成志被怼了一下,赶紧道:“下午的时候,廖支队不是押解白康勇等犯罪团伙回市局了吗?槐南街的街坊以为罗支队也跟着走了,所以跑咱们县局来要人了。”
“这……”沈怀民看向罗锐。
“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罗锐站起身:“我出去看看。”
随即,一行人跟着他的身后下楼。
此时,院子里站着一大帮人,以向爷为首的街坊邻居欢喜鼓舞,神情高涨,并不像是来闹事的。
他们见到罗锐现身,都长出了一口气。
向爷迈上台阶,身后跟着郭慧兰夫妻二人。
“罗支队,我们都以为你回市局了。”
罗锐笑了笑:“怎么会,案子还没侦破,孩子们都还没找到……”
“我就说罗支队不会不管这事儿。我们都已经听说了,以白康勇为首的犯罪团伙,已经被警方抓获,这事儿全县都传遍了。
罗支队,这才几天啊,您为民除害,真把白康勇等人给拿了,我向荣活了一辈子,从来没有佩服过什么人,您是第一个!
大家说是不是?!”
他回过头去,看向院子里站着数十人。
“是!”众人齐声回答,场面甚是热闹。
随后,郭慧兰往台阶上迈了一步,她手上拿着的东西,每个民警都见过,而且见到这东西,确实让人感觉到内心流过一阵暖流。
“罗支队,谢谢!”她没多说,而是手捧着卷轴,一下子把朱红色的锦旗展开。
两行金边字体出现在众人眼前。
上书:执法为民,一身正气。
见到这两行字,罗锐表情一愣,竟然有些不敢去接。
沈怀民感叹一声,深深地望了一眼罗锐,而后抬起手,用力鼓掌。
随后,院子里的众人也热情地鼓起掌来。
一时间,掌声雷动,欢声鼓舞。
这些人双眼灼灼的看向罗锐,眼神里充满了期盼。
刑事小组的成员都挺胸抬头,觉得与有荣焉,只恨自己没穿着制服。
“谢谢。”罗锐眨了眨眼,心里却很沉重。
郭慧兰想要表达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是感谢他把白康勇等人绳之以法。
不管白康勇和白先进是否承认十三年前欺辱郭慧兰,这个案子因为缺少实证,不一定能有好的结果,但对郭慧兰来说,已经很好了。
站在她的角度来说,正是因为把多年前埋藏在心里的屈辱道出来,罗锐仅用了两天时间,就把白康勇等人给抓获了。
这在几天前,泰和集团在她们眼里,那是无人撼动的存在,这样的庞然大物,说倒就倒了,让人太过惊讶。
毫无疑问,在郭慧兰和向爷等人的心里,罗锐就是来为他们做主的,执法为民,一身正气,完全符合罗锐的作风。
罗锐接过锦旗,认真地看着这两行字,深深地叹息一声。
做警察,无悔。
随后,他把锦旗交给蔡晓静,看向站在一旁的向家俊。
“罗支队,发生在我老婆身上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您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事儿对她有隔阂,我们有第二个孩子了,我们会好好生活。”
罗锐担心的就是这点,他怕郭慧兰名节不保,遭人嫌弃。
但从郭慧兰给自己送锦旗这个动作来说,她肯定是向自己老公坦白了。
“那就好,那就好!”
向爷开口道:“罗支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找到五年前的那些孩子们,您也知道,这是我们槐南街街坊的心病,这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确实难为你们。可是,活着要见人,死了要见尸,我们就想弄个明白。”
“你放心,案子不破,我就不会走!”
“行,有您这样的承诺,我向荣别的不说,要是真能找到孩子们,我第一个给您磕头!”
“你老可别吓我!”罗锐吓了一跳,而后看向众人:“大家没事儿就散了吧,孩子们的家长都留下来,其他人都先离开。你们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侦破【1*23案】。”
见他这么说,向爷向身后挥了挥手:“听罗支队的,大家都散了。”
很快,众人离去,孩子们的家长都被带进了会议室里。
五个孩子的照片出现在前方的大屏幕上。
分别是已经死去的向柯,尚未寻到的向明和向桃两兄妹,以及吴越和任小勇。
向柯八岁,是五个孩子中年龄最大的,发现他的尸骸后,经过DNA鉴定,确定他和白康勇为父子关系。
向桃是五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孩。
见到孩子们的照片,十来个家长的眼泪立即就流了下来,桌面上的纸巾都用光了。
蔡晓静和林晨身为女性,感同身受,也是红了眼眶。
沈怀民及许成志都是止不住叹气,一方面觉得自己没能力,心里觉得愧疚,另一方又认为这个案子侦破的难度实在是大。
罗锐一行人这才来几天?
刑事命案的侦破黄金时间是72个小时,这个时间一过,那浪费的警力和资源是呈指数增加的。
当初,组织几千人进山搜寻,那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说句不好听的,人吃马喂,就消耗的矿泉水和方便门都是一大笔钱。
可以说,当时为了这个案子,丰水县县局把半年的资金都给花光了,而且时值春节期间,一年刚开头,还有许多案子需要钱,这就导致后继无力,对【1*23案】只能搁置。
但搁置之前,县局把案子定性为失踪案,这就等于是把案子降级了。
失踪案,大家都知道,只有上面给了死命令,或者是出现重大线索,才会重启。
三月份,从南郊工地找到向柯的尸骸就是最为重要的线索!
如果没找到他的尸骸,这个案子肯定是被会当做失踪案处理,然后束之高阁。
但不管是县局、市局必须遵从命案必破的原则。
这不是简单的喊口号,而是实打实的命令形式的主张。
由此,这才重启【1*23案】,毕竟命案是八大重大刑事案件之首,不管是谁,都不能隐匿,推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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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间小会议室里。
罗锐和赵氏父子碰头,这两人埋头苦干了两天,外界发生的事情,他们也有所耳闻。
赵春来坐进椅子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罗锐,把他看的都不好意思。
罗锐翻了一个白眼:“赵叔,别这么看我,我有女朋友了,做不了你女婿。”
“滚!”
赵春来把保温杯搁在桌上,咂咂嘴:“你小子狠啊,我看你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昨天夜里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在山里遭到六名歹徒袭击,其中两名持枪,四名持刀,你小子是怎么躲过去的?”
“能怎么躲?硬拼呗。”罗锐摊摊手。
“罗小子,咱们认识也挺长时间了,你的事儿我都知道,你这两年升的这么快,要不是进山打虎,要不就是下河捞大鳄,我算了下,你前前后后被人暗害十多次了,每次都让你躲过去,这说不通。
老实说,你拜了哪家的佛?给赵叔我也支个招,我这天天和尸体打交道,早就想去拜一拜。”
赵明翻开资料,瞥了他一眼:“爸,你能不能别瞎说,你什么身份,你不清楚?你只能有一个信仰!”
“你管我!”赵春来怼了过去:“进哪座庙,拜什么佛都是有讲究的,我告诉你,这事儿玄的很,不然这罗锐怎么说的通?要是换做其他人,不知道死了好多回,罗锐三番四次都能辟邪挡灾,身上绝对带着护身符。”
“罗锐,你给我老实点,身上藏着什么物件儿,赶紧拿出来让我瞧一瞧?!”
罗锐被他看的发毛,只好把衣领和袖子都扒开:“我就让您老瞧一眼,看见没,什么都没有!我能活下来,全凭一身本事。”
“不对头,绝对不对头!”赵春来显得非常严肃:“你小子绝对古怪,身上没带着护身符,要么就是天生带着煞气,人送你外号叫‘罗阎王’,我看这话不假。
罗锐,你来到人世前,肯定是在阴曹地府担任什么职位,不然完全说不通你这份能耐……”
见他越说越玄乎,赵明极度无语,马上岔开话题:“罗锐,别听他胡言乱语,咱们先说案子。”
罗锐转过眼,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赵春来这些话并不是无的放矢,确实说的有三分道理。
毕竟,罗锐是重生回来的,这事儿就很稀奇,更不用说三番五次都能躲过被人暗算,他以前没想过这事儿,让赵春来这么一讲,他心里也有些没底。
这就是神棍的厉害之处,有的没的和你乱讲一通,只要被对方说中一件事儿,内心的信仰都会动摇,管你是有钱,还是有权,只要被人盯上,几乎都逃不掉被神棍忽悠的命运。
赵明翻了翻手中的资料,把话题拉回正轨。
“这两天,我组织了县局的民警,对后院那些泥土都仔细筛选了一遍,并没有找到被害者的随身衣物等物品。
倒是筛到了贝壳啊、废弃打火机、耳钉、塑料瓶这些,一共五个大箱子。
这些东西都需要去化验,看是否携带了被害者、或者其他人的生物信息,县局没有实验室,只能把这些东西运回市局的物证中心鉴定……”
“那就是没线索了。”罗锐有些失望,这五个大箱子都要化验,这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县局还不一定能出得起这个钱。
就算出钱去化验,但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无用的线索,可能一点儿结果都没有。
而且不仅耗费资金,就算是从上述物品中找到某个人的生物信息,还要指派警力去找这些人,这更是难上加难。
不说别的,就说废弃的打火机、耳钉,谁丢在现场的?什么时候丢的?这些人和被害者向柯有没有关系?
几乎百分之九十九都没关系,但你还是得去找,去筛。
时间久了,基层民警叫苦不迭,人心涣散,从最初的众志成城到全员懈怠。
所以侦破刑事案件,需要考虑方方面面,并不是简单的说破案,就一股脑的往前冲,那是傻子行为。
此时,罗锐只觉得头疼,先前接过锦旗时,他一腔热血,说什么案子不破,他就不走。
这会儿,他似乎已经明白过来,那面锦旗恐怕是向爷这帮人有意为之,除了给自己打鸡血之外,可能还是给自己下的套。
见他垂头丧气,赵明抬起头来,目光灼灼,从脚下的金属箱里拿出一个透明袋,小心翼翼地搁在桌面上。
罗锐的目光立即就被吸引住了。
“这……”
赵明道:“瞧你垂头丧气的,我先前话都没说完,这个东西才是宝贝!我们从五大卡车的泥土里,找到唯一有用的东西,可能直指案件的性质。”
“还真是宝贝!”罗锐双眼火热的看向透明袋里装着的子弹壳。
这枚黄橙橙的子弹壳粘着泥土,能看清里面的纹路。
“鉴定过了吗?”
赵明颔首:“直径为7.62毫米,全长约为34.4至34.9毫米。”
罗锐睁大了眼,觉得难以置信:“五四式?”
“不对。”赵明摇头。
“怎么说?”
“筛到这枚子弹壳后,我连夜做了弹道测试,发现并不是五四式的枪膛里击发出来的,而是另一外一种枪型。”
“哪一种?”
“TT-33!”
听见这个名字,罗锐眼神清澈而愚昧。
赵春来在一旁解释道:“TT1930/33手枪是由托卡列夫设计,茨拉兵工厂生产的一种半自动手枪。该型手枪于1930年成为苏军制式手枪,TT33为其改进型,咱们这边对该枪的仿制为51式手枪、54式手枪,这是一把名枪。”
“也就是说……”
“没错,能搞来这样的枪,说明这把枪的主人是一个枪械爱好者。”
罗锐瞳孔紧缩:“也就是说,向柯在遇害时,这把枪的主人就是凶手?”
赵明沉吟道:“这么推测的话有些牵强,毕竟这枚子弹壳当时是丢在哪个位置的,我们现在搞不清楚。”
“不用怀疑,肯定就是这个人!咱们去看过现场,五卡车泥土都是从埋尸现场挖回来的,方圆也就是二十来米,发现子弹壳的范围就在埋尸地的附近,不超过二十米……”
说着,罗锐站起身,一边思索,一边分析道:“我昨天夜里去过山里,南郊工地那片山是和槐南街的后山是连在一起的,我怀疑当时五个孩子在家长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进了山,而后遇到凶手,凶手为什么要对这些孩子下手,我们暂且不谈。
但有一点,向柯是孩子们中年龄最大的,体格和力气也是有的,他肯定是逃脱了,从南郊工地的山里逃出来,凶手就一路追,追到山下那片荒地的时候,凶手开了枪,但没打中向柯。
这时,向柯体力耗尽,又因为害怕枪声,所以被凶手追上了。
至于向柯是怎么遇害的……”
说到这里,罗锐看向赵春来。
后者回答说:“你分析的不错,那具尸骸表面只有挖掘机导致的划伤,舌骨不见骨折,有没有贯穿伤,譬如用刀子和匕首刺中脏腑,这个现在不好说。
不过,死因我推断为窒息而死,也就是说这孩子是被捂死的。
这种情况主要是因为呼吸道被阻塞,导致无法呼吸。舌骨位于颈部前方,连接舌头和上颌骨,主要作用是支持舌头的运动。在窒息的情况下,舌骨通常不会直接受到损伤或骨折。”
赵春来不会说绝对的话,他既然这么说,那死因肯定就是窒息而死,无疑。
而且,从埋尸现场发现了一枚从TT-33的枪膛里射出的子弹,这个线索是重中之重,一个重大的突破。
赵春来伸了一个懒腰:“熬了两天,眼都没合一下,累了。”
罗锐咳嗽一声,笑道:“赵叔幸苦,一瓶飞天茅台,咋样?”
“瞧你说的,我难道就是好这一口吗?”
赵明呛到:“罗锐,别拿给他,他肝硬化,再喝的话,倒霉的是我。”
赵春来眼一横:“赵明,我告诉你,我的事儿你少管,我什么肝硬化,我不喝酒,解剖刀都拿不稳,我这还没退休呢,你咒我死?”
“爸,你要是不听劝,我就不去省厅任职,我永远待在海江分局!”
“你敢!”
“诶……”罗锐从这话里听出信息来,急忙问道:“赵主任,你调到省厅了?”
赵明颔首:“前几天下方的调令,朱总队批的,说是省厅想要建一个命案攻坚班,叫我去担任痕检主管。”
“好事儿!”罗锐眉开眼笑,拍了拍赵春来的肩膀:“赵叔,为了赵主任的前途,只能委屈你喝茶了,等我把案子了了,回去市局,我一定给您送一盒高档茶叶,以茶代酒,美滋滋……哈哈……”
“滚,滚,谁稀罕你的茅台,还是飞天的?真哒?”
罗锐大笑着出门去,只留下赵春来和赵明两父子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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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会议室里。
蔡晓静和林晨不断地向家长们提出问题,事无巨细,细的就连沈怀民和许成志都觉得惊讶。
这些问题涵盖了孩子们的身高、体重,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以及孩子们之间的关系都问的一清二楚。
虽然过去五年,但这些家长都清楚的记得这些细节。
当初,这个案子被定为失踪案后,一直找不到孩子们的下落,五名家长,其中有四名都携手去外地找过。
为此,工作和家庭都顾不上,没钱只好骑摩托车,摩托车后面竖着五面旗帜,上面迎着五个孩子的照片。
这当中,向明和向桃的父亲(向南)走的最远,他独自一人去了五个省,走遍数十万公里,累了就住在野外,饿了就捡垃圾桶的食物,期间遭遇了好几次山体滑坡,拦路抢劫,钱包被偷,活的人不人,鬼不鬼,自己老婆不堪忍受这种生活,选择和他离婚。
最严重的两次是,他闯到了人贩子的窝点,被打的半死,逃出来后报警,帮助警方解救了一批被人贩子转运的孩子。
另一次,他去到一个小山村,据说这个村子里常年有人买卖孩子,他偷摸进去后,被人发现,不仅被打,而且被绑在电线杆上,饿了两天,最后还是村里被买来的一个孩子救了他。
“我永远记得那个孩子……”向南比划着枯槁的双手,眼眶泛红:“他就那么高点,瘦瘦的,脸上脏兮兮的,我一看他啊,就觉得可怜。
他是趁着夜里,村里人的都睡着了,悄悄的跑到我这儿来,他还带着一把剪刀,把我身上的绳子给剪断。
他叫我爸爸,他以为我是他爸爸,是专门来寻他的,这孩子一岁的时候就被人贩子拐走了,现在都十岁了。
而且,他的左眼是瞎的,他说从小就是这样,但我看他那只眼是被人弄瞎的。
这孩子遭了大罪,那些人贩子枪毙十次都不为过!
知道我不是他爸爸后,他就哭,我也跟着哭……
那个时候啊,我就想,实在不行就把他带出去,认下他这个儿子,但他不肯走,他说万一跟我走了后,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走了很多路,我一直盼望着能找到这五个孩子,五年了,五年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今年三月份,我在外地,听说县里找到了向柯的尸骸,我就马上赶了回来。
说真的,我们这些当父母的,宁愿永远也找不到孩子们,也不想见到孩子们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