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人的脚步声是“踏踏”。
一千人的脚步声是“咚咚”。
那么,一万人的脚步声,又是如何?
此刻,六万魏军在定军山入口处的山道上的疾驰,六万人的脚步,传出的声音,是震耳欲聋的“轰隆轰隆”!
这震荡的脚步声回荡在山峦间,乌泱泱一片,鸟兽尽散,就宛若山崩地裂,山呼海啸一般。
而就在这狭窄山道的尽头,是两岸高耸山峰夹着的山谷入口。
这入口十分狭窄,只能容一人一骑通过。
魏军的斥候与探马当先行至此处,却看到一魁梧壮汉手持蛇矛,立在那入口高处的台阶上。
这人身形魁梧,巍然而立,膀大腰圆的身姿,一个人就将那入口给堵住,眼睛瞪得则如铜铃一般大,眼神中充满了决绝与坚定,一身黑袍随风翻飞,犹如战场上的猛虎。
又见那入口之后,茂密的树林之中,尘头大起,就宛若有伏兵一般。
这些魏军的斥候与探马连忙勒马回停,不敢近前。
其中一人像是恍然惊觉了什么,颤巍巍的呼道:“张…张飞,是那…是那蜀军的斗战神张…张飞张翼德!”
人的名,树的影…
如今,张飞的名声在曹营中可是赫赫威风。
话说回来,如今在魏军内部,哪怕是畏惧、恐怖也是分着地域的。
比如中原的魏军,他们两年前畏惧的是以一己之力硬抗曹魏的关羽关云长,但,时过境迁,如今这一抹畏惧已经被关羽的儿子,那关家四公子关麟完全取代,甚至他们会私下里给关麟冠以恐怖的“火魔”之名,用意铭记死在他大火中的数不尽的魏军兵勇!
可若是地域变换为关中乃至于汉中战场的魏军,那畏惧的对象就截然不同了。
他们在这里畏惧的不是别人,也不是关麟,正是斗战神张飞!
瓦口战场断了张合将军的左臂;
三巴战场几乎是摧古拉朽,旦夕攻克,夺回了超过二十万的賨人;
下辨战场,又断了曹休将军的右臂…
这一连两年,这张飞宛若开天眼了一般,智勇双全,攻必克,行必果,让人闻之胆寒,望而生畏。
而在魏军中,每当张合与曹休站在一处。
——两个脑袋,两支胳膊,四条腿。
这画面,下意识的就会让所有魏军兵勇也联想到那可怖的斗战神张飞张翼德!
三人成虎,渐渐的魏军中有关张飞的传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可怖。
有的说张翼德豹头虎面能生吞魏军,有的说他吃人不吐骨头,有的说张合、曹休两位将军的胳膊是被他硬生生撕拽下来的,还连着筋骨…
简直…简直恐怖如斯。
如今,看到他本人,一人一蛇矛的伫立在这儿,任凭哪一个魏军的斥候、探马也会裹足不前,就像是打从心底里,本能的、由衷的畏惧、恐怖、胆寒。
“快…快去禀报——”
“我去——”
“我去——”
这些魏军的斥候竟是争先恐后的想要去回禀消息,就仿佛。
这一方土地…因为那斗战神张飞的存在,已经从景色宜人的山林秀美变成了人间炼狱,可怖至极——
…
…
“什么?张飞张翼德?”
当郭淮听到前面谷口,张飞一人一矛巍然而立时,他是无比惊讶的。
连带着让他想到了那一年的长坂坡,想到了…同样是这个黑脸将军,三声大啸“谁敢与我决一死战”,就诸如这般的三声,震退了大魏百万雄兵。
何其波澜?
何其壮阔?
那时候,郭淮还不过是魏军边陲的一名校尉,可哪怕是边陲中,几乎人人都可以讲述起张飞大闹长坂坡的事迹。
现在…又来?
郭淮的脑海中不由得想起那长坂坡当阳桥故事中最可笑的一面。
百万大军?竟还真的能被一个黑脸鬼给吓回去?
很显然,作为后期曹魏的名将,郭淮不是被吓大的,他的眸光冷凝,下意识的就有些跃跃欲试。
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郭淮一挥手,“传我军令,大军暂时休整,本将军亲自去探探那黑脸鬼的虚实!”
随着郭淮的话音落下,传令兵开始往返于军队中,高声呼喊,“郭将军有令,大军暂缓行进,暂时休整,大军暂缓行进,暂时休整…”
而与这道声音同时出现的,是郭淮那迈出的龙骧虎步所响起的厚重的脚步声,他一人一刀当先而行!
身旁千余亲卫见状,迅速的上前,将他拥簇,军师张既也是眼眸凝起,沉吟再三,还是当先跟了上去。
诚如郭淮说的,他要亲自探探那张翼德的虚实。
张既也要探探这一方虚实。
…
…
“怎么回事?”
两侧山峦上的炸药包已经布好,可突然间,原本急行的魏军猛地停住了脚步!
这使得山峦上,无论是诸葛恪,还是张苞、张星彩都惊了一下,然后是盘旋在脑海上的遍布的乌云。
“好端端的,魏军怎么突然不走了?难道是发现我们了?”
张星彩疑惑的问道。
张苞环视周遭,“应该不是暴漏了,至少,我没有看到任何一个魏军的探马留意这两侧山峦!”
“那就更奇怪了…”张星彩牙齿咬住嘴唇,莫名的紧张了起来。
如今他们这边是箭在弦上不假,但兵力的弱势,依旧不足以让他们在任何一个环节有半点疏忽。
比起张苞与张星彩,无疑,诸葛恪更镇定一些,他只是微微眯着眼睛,像是诸如这般大风大浪,他曾经经历过无数次,见证过无数次。
习惯了——
习以为常了——
这种时候,不用猜忌,很快…便会有消息传来。
果然。
就在这时,一名探马匆匆赶来,“禀报将军,我们发现魏军大军驻停,惟有郭淮与千余亲兵穿过这埋伏的山道…”
“我知道了。”诸葛恪的回答无比镇定…
事实上,这不是他要的消息,他需要的是,魏军…为何停住了脚步!为何只有郭淮与千余亲兵走过这山间!
“那还炸不炸啊?”张星彩性子也如同他父亲张飞那般急躁,此刻已经有些沉不住气。
张苞则是揣着下巴,一边思虑,一边说道,“所谓擒贼擒王,哪怕是能使得敌将郭淮葬送在这巨石堆里,也不枉我们废这一番功夫!”
张苞是懂的。
整个大魏的西线战场,如果说夏侯渊是绝对的统领,那么…郭淮,这个从一名小卒,一路开挂似的提拔上来的魏军将军,如今的他…已经是夏侯渊最得力的手下。
乃至于很多情报表明,他已经是逆魏执掌西线军队中的第二号人物。
这么算,只要能击杀他,似乎也不亏——
不过…
显然,诸葛恪不这么认为。
“你知道我伯母黄夫人制成这些火药包费了多大的功夫?消耗了多少珍贵的材料么?如果仅仅是击毙一个郭淮,那就太没意思了,也亏大发了——”
“可…”
张苞刚想反驳诸葛恪。
这时,又有探马赶来,“报,将军…我们发现…三将军…三将军他竟是独自一人守在那谷口处,手持丈八蛇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我爹?”
当探马的话吟出,张苞与张星彩异口同声的喊道。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怪不得,郭淮止住了三军的步伐,原来是老爹…是老爹一人一矛,守在那只能容一人通过的谷口。
老爹他这是…这是在干嘛?
“那老东西?怎么这个时候在那里。”
张苞下意识的抱怨一声,称呼上已经带着些许不客气。
张星彩的口吻要温柔一些,却像是替他爹内疚一般,“我爹…我爹这…这不是添乱么?”
“三将军不会想到,我们在这坚硬的石壁处设伏…”诸葛恪试着分析道:“所以,他怕是想效仿当年那长坂坡大闹当阳桥的事迹,要在这狭窄的出口,一人一矛喝退郭淮的六万大军!”
“我爹…我爹到底怎么想的呀!”张星彩满目都是担忧之色。
张苞却是直接转身,“我去喊他——”
可还没走出一步,诸葛恪一把拉住了他,“这时候,郭淮已经带兵赶往那里,你倒是能喊他撤离,却也是将我们的埋伏暴漏!”
“那怎么办?”张苞急了,无比纠结的一摊手,“那老东西就杵在那儿,喊又不能喊?叫又不能叫?总不能…任凭那老东西白白送了性命啊——”
“张少将军,你冷静点儿。”诸葛恪一把将他拽回,他用极其严肃的语气说道:“我在荆州时跟随云旗公子,排兵布阵,设下埋伏过无数次,许多次,我们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而为将者…我们要做的绝不是抱怨与冲动,而是解决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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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儿,诸葛恪顿了一下,语气和缓了一点,语调添得了几许一丝不苟,“云旗公子说过,打仗…特别是临阵的谋算,比的就是双方谁有更冷静的头脑,谁能够更迅捷、更高效、更妥善的解决问题!”
“那…”张苞指着那谷口,反问:“我爹在那儿!这个问题当如何解!”
“静观其变!”
“你的意思是?不管了?”张苞一双眼睛瞪得浑圆硕大。“不管那老东西的死活?”
张苞的后槽牙“咯咯”直响…他都有一种想要掐死诸葛恪的感觉。
诸葛恪却是一如既往的沉稳的回道:“在我看来,你爹唬不住郭淮,郭淮还是会派大军照常行军…”
“为何?当初…我爹三声大吼可以吼退了曹营百万大军!”
“今时不同往日!”诸葛恪的眼眸微眯,他淡淡的,沉稳的接着要说话,可话到了嘴边,却悉数吞咽了回去。
张苞却是更着急了。“你吞吞吐吐?这又是为何?”
呼…诸葛恪索性把心中想的,合盘拖出,“何况,你以为曹操百万大军是你爹吼退的?错了,那是曹操畏惧我诸葛叔父,是夏侯惇、曹仁先后在我叔父手中吃了大亏后,他曹操下意识的会觉得,我诸葛叔父绝不会只让三将军一人守这当阳桥——”
啊…这…
一句话让张苞整个人沉默了!
似乎、好像、仿佛…
那张飞大闹当阳桥故事的发生,的确…是离不开曹操对诸葛亮的忌惮!
深深的忌惮——
…
…
尘土飞扬,张飞的面前,魏军那千余兵士已经赶来,郭淮站在最中间。
随着前排亲卫的散开,原本的圆阵变幻为了雁形阵,隔着三百步,郭淮与张飞隔空对视。
这是——将对将!
“弓手何在——”
郭淮一声呼喊。
他一直想不通,诚然…当年张飞大闹当阳桥时,魏王是忌惮于诸葛亮的诡计,也先后在博望坡、新野城两次吃下闷亏。
这使得生性多疑的他在与诸葛亮的对垒中极其小心与谨慎。
故而…张飞越是单枪匹马出现在当阳桥,魏王反倒越是觉得其中有古怪,越是不敢冒然上前。
但话是这么说,郭淮最不理解的是,丫的…害怕埋伏,那能不能先一轮万箭齐发,直接将那张飞射成马蜂窝…
如此,对方的虚实不就轻而易举的探明了么?何必退军呢?
这是郭淮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曾经,他年龄小,身份低,不足以主导一场战役,现在,他的身份足够了,手下有六万大军,当初的想法,自然也能成为现实。
“末将在…”
十名弓手已经站出队伍,郭淮千余亲卫中,多是盾甲兵,弓手还真不多,勉强凑出十个。
“给我射杀那黑脸鬼——”郭淮一挥手,发号施令。
“喏!”十名弓手迅速向前,因为是山道,除了探马与斥候外,兵士们没有马匹,故而…弓手需要向前二百步,与张飞保持一百步的距离,然后…弯弓搭箭射杀。
一时间…
“踏踏”的脚步声已经响起,十名弓手迅速上前。
却听得…
“嗖——”
“嗖——”
突然从张飞所伫立的那边响起了“嗖嗖”的破空之声,紧接着…
“啊——”
“救我——”
诸如这样的哀嚎声突然响彻,一枚枚弓箭已经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来势如风,稳、准、狠的从那些兵士们的胸膛中穿刺而过。
十名弓手!
十箭!
均是在二百步开外,稳稳的命中,没有一箭射偏。
这…
郭淮不由得心下一惊,却听得“哈哈哈哈”的一道声音,只见从张飞的身后,一须发斑白的老者缓缓踏步上前,手中的大弓比他整个人都要高,可在他手中宛若玩具一般,身后的箭弧还在晃动。
俨然,他方才便是从那里取箭。
“是黄忠——”
郭淮脱口,他下意识的向后急退了几步。
仿佛…哪怕是三百步的距离,他尤是对这位蜀汉的神箭手颇为忌惮。
要知道,当年…他射杀庞德的那一箭,据说…已经不单单是百步穿杨那么简单!那一箭的射程已经超越了一切古籍文献的记载,是古往今来射程最远,也最是刚猛的一箭!
“盾甲兵…”
郭淮再度呼喊…
一众亲兵迅速上前,将盾牌立在郭淮的正前。
哪怕是如此,郭淮的身体尤在颤抖,独自一人面对张飞、黄忠…这两个“传说中”的名将,即便是身后还有六万大军,却依旧让他浑身胆寒。
反倒是此刻的黄忠,他手持蒙古复合大弓,巍然站立在张飞的身旁。
长而密的胡须垂至胸前,随着他的步伐轻轻飘动。
身穿战甲的他,更显庄重与威武,甲胄上的每一块金属片都仿佛讲述着他曾经的战功和荣耀。
那布满了老茧和疤痕的双手,显得异常的孔武有力,仿佛随时都能握紧长弓,射出震撼敌胆的箭矢。
那一箭销魂——
“来啊,老夫黄忠在此,看哪个还上前送死?”
这次,当先咆哮的不是张飞张翼德,而是年过七旬的老将黄忠,自打在襄樊战场,射出了那超越极限的二十步,射出了那弥补遗憾,震荡人心的一箭后,他整个人再不会颓然,一把年纪的他就好像是精壮的小伙儿,有使不完的力!
就在黄忠这十箭威慑群小之际…
张飞那嘹亮的咆哮声虽迟但到:“我乃燕人张翼德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他的声音如同野兽的怒吼,如同惊雷…
迅速在魏军中引起一片恐慌。
许多盾甲兵被这震耳欲聋的喝声吓得心惊胆战,哪怕是手持巨盾,却也不住的开始后退。
——好熟悉的感觉啊!
——就像是听书、听故事一样!
郭淮不知道为什么…当初曹操面对张飞时没有选择放箭,但至少,现在的他意识到,放箭…已经解决不了问题。
可若说让兵士们冲上去…
呵呵…
随便看一眼也知道,这千余亲卫,几乎悉数都被吓破了胆,胆战心寒——
“将军,后面尘土飞扬,好像有埋伏…”
有亲卫提醒郭淮…
郭淮心里发怵,但脑子还是在线的,他摇了摇头,“蜀军悉数被杀散,就算有伏兵,他张飞、黄忠能有多少?不过是故弄玄虚!”
事实上,郭淮已经意识到,他与魏军畏惧的绝不是蜀军的埋伏,而是…而是这张飞斗战神之名,是黄忠那销魂的神箭。
怎么办?
怎么办?
郭淮的脑海在飞速的运转,突然间,他猛地想到了什么,“来人,传我军令,让大军悉数赶来这里!”
“啊…”
郭淮骤然的一道吩咐,让亲卫一愣,“将军,这…”
郭淮的话却是不容置疑,“还愣着干嘛,让大军赶来——”
他说话时,声调是发颤的,可神色却是无比凝重与坚决。
是啊,他有六万大军,弓弩手合计起来也有超过一万人,你黄忠能旦夕间射杀十个?我一千人,一万弓弩手齐齐向前,你黄忠射的过来么?
只要到那一百步,一万弓弩手,万箭齐发…黄忠与张飞的结果,只能是变成马蜂窝,绝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张既看着这一幕,他还在沉思,琢磨张飞此举的目的…
可随着郭淮的话,他像是下定了决定,“当务之急,是扼断蜀军的退路,不能因为此二人延缓行军,所以…郭淮将军吩咐的是,大军齐上,万箭齐发,看他们二人还能挡得住?”
可就在张既话音落下之际。
张飞的大嗓门再度吟出,“郭淮小儿,你张爷爷只要三声,可让这山林石裂,山崩地裂,让这险道被山石倾覆!你三军到时悉数沦为肉泥——”
“郭淮小儿,速速退后,别怪你三爷爷没提醒你——”
张飞的这一道声音又一次让那盾甲兵齐齐后退一步。
呼,呼…
郭淮深深的喘着大气,可最终,他意识到,作为主将,他怎么能如此露怯?
当即直接跨步上前,朝着那张飞怒吼。
“黑脸鬼,以为我郭淮是被吓大的么?”
“好,我倒是要看看你这黑脸鬼,如何声震石裂!如何让我三军被这地裂山崩所葬送!”
“来人,来人,传我军令,弓弩在前,盾甲在后,全军入谷…入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