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魏军阵型乱了。”
原本无法突破的张飞,突然得到了这一条巨大的好消息。
“乱了?”
张飞不可思议的望向吴兰。
吴兰迅速的将探得的情报如实回禀,“曹休被马超将军刺断右臂,整个魏军…乱作一团,中军已是自相践踏!”
这…
吴兰的话不仅让张飞怔住了。
也让距离张飞不远的马云禄与马岱惊诧连连。
曹休?被刺断胳膊?
这…
要知道,兄长马超是以步战对骑战,以一敌多,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能…
“哈哈哈哈…”
不等马云禄与马岱回过味儿来,张飞已经开始大笑,一边笑,一边仰天喊道:“果然,云旗诚不我欺…他说马孟起永远都能被相信,这马孟起当真对得起云旗这份信任!”
“孟起啊孟起,你是诚不我欺啊…”
喊话间,张飞整个人都亢奋了起来。
那握紧丈八蛇矛的手都更添得了几分用力。
他大吼一声,“弟兄们,都听好了,贼将曹休已经被马超将军挑断了一条胳膊,还等啥子?立功的时候到了!”
“哇呀呀呀——”
一时间,丈八蛇矛横扫,张飞一马当先,纵身杀入魏军骑兵队伍之中。
犹如虎入羊群——
此涨彼削,张飞这边整个五千骑士气高涨、战意高昂。
反观魏军…曹休断臂坠马的消息迅速的传至后军,连带着前军与中军逃命似的撤离。
一时间…
数万人的队伍竟是被夹在了这山道间,夹在氐人与蜀人兵勇之间。
他们人数虽多,却无人指挥,茫然四顾,不知进退,已然是乱成一片…
“啊…啊——”
曹休被一众兵士护卫着,躲到了一处石壁下,有军医迅速的来为他止血。
可要知道,曹休的惯用手是右臂,失去右臂…这让他除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感受外,更多是对自己的不甘心与彷徨。
比起肉体上的疼痛,这种心灵上的摧残更致命——
“啊…”
又是一声来自曹休的,犹如杀猪般的哀嚎。
每一次伤口的上药、包扎,都让他痛不欲生。
“文烈将军,可找到你了…”
就在这时…
魏军的谋士张既寻着这哀嚎声,终于找到了曹休。
可出现在张既眼中的曹休,是面色煞白,浑身溅血…整个人宛若虚弱到了极点。
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一般。
这很难让人联想到,就在一刻钟前,他还是那个壮志凌云,挥斥方遒,意欲斩杀马超,夺下下辨,一举扬名的曹魏年轻的宗室将军。
可现在…
“咕咚”一声,张既咽下一口口水,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
昔日他与钟繇在关中,说服那些如虎豹财狼般的军阀支持曹操,听命于天子。
那时候…被那些豺狼所包围时的压迫感比如今更甚。
张既经历过那些,现在…他稳得住神儿!
“文烈将军…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合时宜,可这种时候,敌军前后夹击,你若不站出来,那…那整个魏军就完了!全完了…”
似乎是觉得语气不够。
张既又加重了语气,语调更是充斥着严肃与一丝不苟:“一万虎豹骑,两万骁骑…这可是三万骑兵啊,丞相…丞相手中还能有多少精骑呢?若…若他们都葬送在这里,那…那大魏危矣!”
张既是要用岌岌可危的局势,危如累卵大魏的未来去唤醒曹休。
他知道曹休那种“身心俱焚”的痛苦。
但他更知道,所有魏军葬送在这里的后果,那足以让大魏从这个点开始迅速崩溃的后果。
他在赌,赌曹休能不能抗住所有的伤痛。
张既赌赢了…
曹休突然抬眸,仿佛一切的痛苦与彷徨在这一刻,不见了…
他咬着牙用沙哑的声音嘶吼:
“曹壁何在?”
“末将在。”方才救下曹休的那亲卫大声回应。
曹休寻声望向他,目光复杂:“你与我身形类似,你面上涂抹鲜血,穿我铠甲,举我令旗,反攻…反攻!”
反攻?
这名被换作“曹壁”的亲卫顿时瞳孔睁大到了极限。
他也是曹魏宗室的一员,曾经也做到过虎豹骑的千夫长,更是经历过落日谷那一战。
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去,逃出升天的。
他是曹休选出来的最精锐的十三人中首屈一指者。
他本以为,这已经是他这辈子的巅峰。
可现在…
他竟需要扮演曹休,去挽救这危如累卵的局势。
还要…
——反攻。
他下意识的反问:“曹将军,现在…还…还反攻么?”
“敌人不过万,只要你扮做我,将士们恢复士气,这仗输…啊…”
曹休话说到一半,突然伤口处一阵锥心刺骨的疼。
他吼叫出声,然后强忍住伤痛,“我军数倍于敌人,又是精锐,这仗怎么打都输不了,去…你去——”
当即…
曹休就命人褪下他那金黄色的铠甲,曹壁迅速的披上。
张既也是一口一口的喘着大气,他冷静的分析。
“你扮演将军去高处擂鼓,我去坐镇中军…”
说着话,张既与曹壁均深深的凝视了眼曹休,两人一前一后,领着曹休所剩的亲卫,就加入了战局。
…
——“咚咚咚!”
擂鼓声突然敲响。
就在魏军几乎到达崩溃的边缘时,一块儿石阶上,一个面容带血,浑身黄金甲的将军亲自在擂鼓。
张既与早已安排好的“托儿”开始在混乱的魏军中大声喊道。
“曹休将军还在——”
“曹休将军还在——”
“曹休将军是诈这些贼兵——”
“弟兄们反击的时候到了——”
战局瞬息万变。
高处的石阶大家能看到“黄金甲”,却未必能看到这“黄金甲”下的面颊。
张既的计划起到了超凡的效果。
原本溃败的魏军,迅速的在一个个千夫长、百夫长的指挥下,重新集结,再度发起进攻。
混乱不堪的局面竟因为一个神奇的“黄金甲”遏制住了。
诚如,马超是这些氐人的信仰与希望。
曹休…
无疑,他就是这支“重组·虎豹骑”的光!
一时间,魏军骁骑中一半迎上马超与氐族骑兵,另一半则是杀向张飞这边。
本已一面倒的局势,再度发生了变化。
…
“特奶奶的,这些魏军怎么又斗志昂然起来了——”
张飞挥动着丈八蛇矛。
他一如既往的是万人敌,是斗战神,是活阎罗,可人数与装备上的劣势,根本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扭转。
特别是,这些魏军又重新燃起了战意。
他们的反击,犹如一个又一个波浪——
将张飞本冲杀进去的攻势,又一次逼回。
这时候,张飞才意识到问题的不对劲儿。
“三将军,看…”
在吴兰的提醒下,张飞抬眼,他看到了那在山峦上高高的鼓阵,也看到了那鼓阵正中,醒目的华盖伞下,那个身着黄金甲擂鼓的将军。
“曹休没事儿?”
张飞感觉他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他已经不知道,哪条情报是真的?
可…若真是诈伤,那这仗,就不好打了。
…
“云禄,小心…”
马岱挥枪提马云禄挡下一枪,反手一刺,将马云禄身前的魏骑刺杀,马岱一手拉住马云禄的胳膊,提醒道:“你莫要太过靠前,我护不住你——”
“可…”马云禄看了一眼那华盖伞下的黄金甲,“曹休没死的话,大哥那儿…会比我们这边承受更大的压力!”
这话脱口…
马岱沉默了,握住马云禄胳膊的手也松开了。
马云禄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她纵马疾驰,又一次杀在最前。
她不知道大哥马超那边的状况。
可马超却能看到他们这边,同样是山道,马超所在的山道地势最高,俯瞰之下…底部山道间的战斗一览无余。
张飞这边的境况,马超是能看在眼底的。
他更知道,那个“黄金甲”决计不是曹休,这是偷梁换柱——
“孟起?你想干嘛?”
好不容易追上马超的杨千万仿佛看出了马超的想法。
“杀了他——”
马超眯眼望向那“黄金甲”处。
“可…这中间还有这么多兵?”
是啊…魏军的擂鼓阵,那华盖伞是位于魏军中军的位置,距离他们至少还有五百步,这五百步…有几千敌骑,不好跨越啊!
“掩护我,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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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超已经彻底杀疯了,至少,今日的他,眼瞳中只剩下杀戮。
紧接着,这支氐族骑兵又一次追随着马超,与魏军对冲了起来。
…
锵啷啷啷。
兵刃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那是马超,杀了他——”
“杀——”
…
山道间,这次的马超很少挥舞长枪。
一者…腋下的伤口已经让他有些勉力,二者…他必须积攒最后的力量。
可魏军不断的杀出…
一次次的阻拦着氐族骑兵的冲击。
尽管马超不愿意相信,可现在的他,已经不具备此前强行突围的能力。
…
张既也看到了马超。
他当即举起令旗,大声喊道:“杀此马超者,赏万金——”
“杀——”
“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越来越多的魏军骑兵往马超这边杀来。
马超与一干氐族骑兵的面前已经是一座尸山,马超驱马登上这尸山,他的虎头湛金枪正插在一个尸体上。
他目光凶狠的望着这些如潮水般涌来的魏军兵士,他几次握紧长枪,想要再不管不顾的嗜血杀上一次。
可…现在,不能…他必须积攒足够的力气。
他要给那黄金甲致命一击。
“孟起,实在杀不过去——”
杨千万为难的张口,他的脸上遍布血迹,他已经尽力了,这些氐人也到了极限。
“还是赢不了么——”
马超的眼眸凝起,这一次,他仿佛想到了“渭桥六战”,他想到了“割须弃袍”,他想到了,他不是没有机会擒住那曹操,可…每次…每次都只差一点点。
一点点…也是亿点点!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可恶——』
马超无奈的低头,这样的局势下,他仿佛已经无能为力。
他不是没有机会真正杀了曹休,可…他偏偏刺偏了,这才有了那擂鼓,有了那黄金甲,又是只差一点点么?
就在马超快要绝望之际。
“围军——”
数百人齐齐一声的呼喊,在山谷中回荡。
马超一怔,杨千万一怔;
张飞一怔,马云禄一怔,马岱一怔…
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没有援军,他们更知道,这个时候,若是敌人再杀出一支奇兵,足以改变整个战场的局势。
考虑到夏侯渊那“三日五百、六日一千”的神速营,他是有可能提前派兵支援的。
“哪来的声音?”
张飞嚷嚷一声,去寻找这声音。
却在这时,四周的高山之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影,数不胜数,蔓延了好几个山头,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而因为这一大片人,慌神的不止是张飞与马超这边,那已经包扎好伤口的曹休,那坐镇中军的张既,那身着黄金甲的曹壁,他们亦都慌了神儿。
别人不知道,可曹休最清楚,他们就是援军,哪里还有什么援军!
那么…是蜀军?是刘备、诸葛亮派来的援军么?
这个想法不止是从曹休心头冒出,几乎整个魏军,他们的动作都迟缓了,每个人心中均生起同一个疑窦。
太多了。
蔓延整个山头的人太多了。
这怕是足足有万人,不…是几万人?
这种时候,几万人的出现,对战局是能产生决定性作用的。
“也不像是那逆魏的走狗啊!”
杨千万轻呼一声…
哪曾想,根本没有人回应,杨千万左右环顾,却看到马超已经趁着这支“奇兵”的出现,一马当先冲入了敌阵…
他带着伤,他避开了所有魏军的骑士,他一往无前朝着那华盖伞下黄金甲的方向行去。
等到张既注意到时,马超距离那黄金甲只剩下一百五十步!
“拦住他…”
这下,张既也顾不上四周山头上的敌人,他连忙吩咐,若是…这假冒曹休的曹壁死在那华盖伞下,那才是弄巧成拙,将让整个魏军的士气一夕间崩溃!
反倒是那身着黄金甲的曹壁。
因为专注力,因为擂鼓声,他没有注意到战场的变化,他甚至不知道山头蔓延出的人影,不知道一个杀神距离他仅仅一百五十步。
就在这时…
马超一个翻身下马。
他将虎头湛金枪插于一旁,然后从背后上取出一柄长矛…接下来,马超右臂举起长矛,在无数魏军杀向他的时候,他不管不顾,向前助力两步,直接将长矛抛出!
没有箭矢破空的声响…
没有拉满弦,弓如满月的嗡鸣。
只有一根长矛在划过一道绚烂、美丽的弧线后,稳稳的插中那黄金甲。
从后背插入,从前胸插出。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就当这长矛将黄金甲穿刺的一刻,四周山峦上齐齐的爆发出呐喊。
“讨逆魏,诛无道——”
“讨逆魏,诛无道——”
“讨逆魏,诛无道——”
这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齐。
那些原本还冲向马超的魏军,一个个勒停战马,一时间…裹足不前。
前有“曹休”被马超抛杀——
后有那山峦之上,遮天蔽日,数以几万计的敌人。
这一道道“讨逆魏,诛无道”的声音下,哪个魏军兵士没有丧胆!
而当马超回首,其实他已经没有力气,他只能一只手搭在虎头湛金枪的枪杆上,借着这长枪勉力的站起,他淡淡的朝这些吓破了胆的魏军骑士张口:
“你们?过来呀?”
尽管是棉软软的一句话,可这一道声音,在这“讨逆魏,诛无道”却显得异常恐怖。
“逃啊——”
“快逃——”
“打你妹——”
登时,整个魏军崩溃了。
曹休的“偷梁换柱”,曹壁的黄金甲与华盖伞,张既的统筹中军。
在这一刻…悉数瓦解了,崩溃了…
特别是马超那一句,“过来呀?”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既看着宛若无头苍蝇一样四散奔逃,无数撞在一起的魏军兵士,听着那滔天的骇浪之声。
他意识到,这仗…已经非人力所能逆转。
如今的凶险比昔日关中时更甚十倍!
“啪嗒”一声,张既腿一软,他跪下了…他不由得摊开双手,他不解,他彷徨,“哪里来的…哪里来的这靡靡之音!”
他说是靡靡之音…
可听在氐族兵勇,听在蜀军耳中,就宛若新一轮的鼓舞。
再加上,“曹休”被马超抛射而死,眼睁睁的死在所有魏军的眼前。
这下,士气高昂,整个战场只能用“摧古拉朽”这四个字来形容!
这已经变成了蜀汉对曹魏单方面的屠戮——
…
只是,这几万魏军的骁骑,他们哪里知道。
其实这些山峦上的,都是一些百姓!
是巴、蜀、庸、濮、微、賨、僚人的百姓;
是那些因为曹魏占据汉中,他们的家人被迫迁徒中原,抛弃这里一切基业的百姓!
是那些因为曹魏的征粮,而孤苦无一,丝毫看不到希望的百姓!
是那些因为反对曹魏的暴政,就被曹魏屠戮的一干二净,乃至于亡族灭种的百姓!
他们中,还有少量的汉人,他们的家乡本是在徐州彭城,他们本是在徐州郯东,他们本是在雍丘,他们本是在邺城,他们本是…
呵呵,他们躲到了这里,残暴的逆魏还要来么?
这残暴的逆魏,这残暴的世道就不能给他们一点希望么?
所以,当这些巴、蜀、庸、濮、微、賨、僚人,当这些逃难来的汉人,当他们听说这里有魏军时,听说这里有人在抵抗魏军时。
方圆百里的老人、年轻人,就连妇孺、小儿他们也纷纷拿起了家里的厨具、菜刀,冲向了这里。
他们不抵抗,鬼知道下一个迁徒的是不是他们?
鬼知道下一个因为征粮而一无所有的是不是他们?
他们不拿刀?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被下一个屠杀?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逆魏所掳掠?
他们想当人,不想当牲口!
一个个六十多岁的老者,一个个八、九岁的小儿,他们看着那乱作一团,四散逃窜的魏军,他们怒吼的声音更大了,也更充斥着怒火。
——“讨逆魏,诛无道!”
——“血债当以血还!”
…
楚汉相争,四面楚歌能破项羽英雄胆!
魏汉博弈,八山声浪当诛曹休逆魏魂!
声音本无力量。
可数以百计、千计、万计、十万计的声音…哪怕再弱小,它也声浪滔天,能摧毁一些暴虐与无道!
…
…